密室之内,粘稠的赤火像液体一样流淌。如身处行将沉没的船舱,缓慢上涨的“潮水”将男子的腰际淹没,很快就要漫过胸膛。男子身上华美的雕龙大袍早已在炽热中残破,他披头散发,晶莹的汗珠挂满额头如同钻石一般闪耀,在下一个瞬间又蒸发得无影无踪。他打坐调息,却怎么也收不住心脏的狂跳。他的手腕和脚踝皆划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血液仿佛泉水汩汩流出,与火焰汇聚,融为一体,发出愈演愈烈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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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林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粼粼的纯白,宛如正午晴空下摇曳的湖光。他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这一片湖光之上,定睛一看才发现身下的哪是什么湖水,却是洁白无暇的极品宝玉——这宝玉硕大无比,仿佛极其平坦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将身子支起,抬头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他看到,在“雪原”的那一头,在缥缈的仙光中雄伟的玉宇林立,金银铸就层叠的楼台,碧玉妆成错落的绿树,琼浆化作磅礴的川流。但见,黑与白阴阳交融的天空上祥云簇拥,彩日高照,群星点缀,清月迷离;环绕宫殿的垂直花园内,春花怒绽,夏荷芬芳,秋叶飘飞,冬梅俊俏。在这里凝聚了昼夜与四时,时间的轨迹和谐地相交;于此地均衡了刹那与千古,天理的纹路完美地昭彰。
移山填海,何须仙人手笔;岁月如歌,不过仙家道藏。此地,不应为凡世所有。
不远处,七彩长虹为桥,连接脚下的地面和伟岸的仙宫。
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的路。
林谨慎地试探,将一道真气甩至彩虹桥上。光影荡漾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鹤唳,头顶的天空便多了一个移动的黑点,少顷,才发现那是一只仙鹤,落地再看,竟有两人高。仙鹤高傲地立在彩虹桥前方,不耐烦地抖动翅膀,那样子似乎在说:“看什么呢?快上来!”
林略有迟疑,那仙鹤却是一跃而起,电光火石间两只坚硬的爪子牢牢扣住他的肩膀,振翅便飞上天空!
高处的风儿甚是喧嚣,在仙鹤的摆布下,林竟使不上一丁点儿力气。片刻后,仙鹤双爪一松,便将林甩落在金光灿灿的地面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柄宣花大斧就架在他的肩头,耳畔是两个成年男子的怒吼:“来者何人?速速自证身份!”还没等林发作,那两长袍男子的目光一扫过他腰间的令牌,便将大斧一收,朗声说道:“不必了,多有得罪,道友见谅。”
林这才缓过神来。他抬头,看见一扇硕大的门户,古色古香又大气磅礴。门户上有一块匾,匾上却没有字。
长袍男子发出了催促:“道友快进去吧,既然被送进来了,那就是上仙要见你,快走呗。”
架不住两人的连催带赶,林推开门,门里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七彩琉璃筑成的螺旋状露天道场。朴素的蒲团上端坐着近千风度不凡的修士,每一位周身都隐隐有强横的真气浮动——而在道场的最中央,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玉石高台上,是面色憔悴的散华仙人,和负手而立的紫荆法王!
“很吃惊吧?”法王嘴唇微翕,凝声成线,传入林的耳朵里。“白帝城,远比表面上复杂,也强大。”法王的言语中是满溢的自豪,“在一无所有的新世界屹立不倒五百年,没有震慑四方的底牌可不行。”
林砸吧下嘴,算是默认了,但法王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惊得汗毛炸立:“竹老头的三道至仙秘武,可是传给了你?”
所谓至仙秘武,乃是数千年前师出道门、位至至尊的剑仙无名临终前用毕生心血所化的三道法印,乃是三部秘传仙武,亦是三道剑气,纵使历天地浩劫,威力犹存,只要汲取拥有者之生命便可发动和恢复,对于仙人来说略显鸡肋,对于凡人代价又过于沉重。那三部秘传,林只悟了半部便不得寸进,倒是那三道“劫”、“灭”、“离”的剑气,在关键时刻往往能逆转乾坤,在青歌与三圣徒对决时,他便用了其中的“劫”剑,只是那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至仙秘武在他身上,这是只存在于他和师傅间的秘密。
“我要你坐到这大阵之中,在紧要时刻,全力催动最强的‘离’!”法王的命令使他的心脏狠狠一跳。他低下头,才看见地面贴满了黄纸朱砂的符箓,正是先前对付“虚”用的。他心意一动,才发现那数不清的符箓层层叠叠连接在一起,以一种隐晦的方式环绕修士们的座位,如同囚禁命运的锁链!
法王的话语再次飘入了他的耳中,只是多了份不容置疑和无情:“这,其实是简化的‘绝仙符’,并不是什么专门对付‘虚’的。‘绝仙符’可扭转现实,只是需耗费寿元气运,一旦沾上,就一辈子逃不开了。所有人已经别无选择了,只有与白帝城共存亡;只要历此大劫不死,峰回路转的国运便可为所有人洗刷命运、解除枷锁。”
林不寒而栗,他想起了在紫荆阁饮的符水,更别提他用过的百张“绝仙符”了!
狠!实在是太狠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林回身望去,却见是气力虚浮、面无血色的钟皇焕。他对着林惨笑一声,“这我都知道。”他的眼神这样说道。
法王飞身而下,立于两人身边,眉头微皱:“怎么这样?”
说罢,出掌拍在钟皇焕背心,雄浑的功力如涛涛大江强灌而入。钟皇焕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胸膛起伏不定。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躬身道:“谢师尊!”林却看出他根基摇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晃动!
大门又打开了,却是两名长袍男子扶着门,七八道人影从三只仙鹤的背上下来。看到这一幕,林郁闷地要吐血:难道就他这么倒霉,是被提着扔上来的?他向钟皇焕露出征询的目光,后者无辜地眨巴着眼。林意外地在那群人中发现了紫月疲惫的身影。
“很好!”法王声如洪钟,“既然钥匙都来了,那么是时候打开门了!”
还没等林弄清楚状况,一股强大的吸力便从大阵的中央传来,如同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和其他人安放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闸口的灵魂之潮已经满溢!此即仪式开始之时!”法王的目光穿透天空,如是说道。
赤金的光芒将大阵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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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内,撕心裂肺的惨叫经久不息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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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时光的潮汐处于混沌的动荡之中,仪式的举行代表仙宫的时空已不可再隐蔽,摩拳擦掌静候已久的太虚们,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而在大阵之上,一只浑身燃烧赤、金、黑三色烈焰的大鸟盘旋升空,发出愤怒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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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上位者们的野心啊,所有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诗人”倚着现实的门户讽刺地笑着,眉宇间尽是文人墨客式的忧愁,而身后的那人隐没于透明的风中,枕着明月低眉不语。
似有幽幽的一声叹息响起,转眼就在风中迷乱、消散。
“此功成,何止万骨枯。”“诗人”再次摇了摇头。谁知多少冤魂要无家呢?
“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