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眼前,是成片碧油油的旱田,像主妇的绿围裙将袖珍的村庄包裹。农人三三两两在田地里辛勤耕耘,侍弄着长势喜人的麦苗和蔬菜。孩童在田边嬉戏,花狗追逐蝴蝶,妇人们蹲在溪边的光滑岩石上边叨唠家常边搓洗衣物。
除此之外,村庄附近还游荡着十多个无所事事的青年人,远远地瞅见商队的影子,便飞也似地窜入村子里。略微泥泞的土地上刻着车的辙痕和马的蹄印,但凹下去的坑洼里泥巴的色泽呈现干燥的棕褐,显然已经很多天没有被车轮翻动。
商队沿着通往村庄中心的大路不急不缓地行进,像举着战利品归巢的蚂蚁。
“收起武器,保持警惕。”阅历丰富的龙三叮嘱众人。他知道,尚武的民风和战乱的威胁培养了边陲居民凶猛好斗的性情,即使是作为中转站从往来客商身上榨取大量钱财维生的小镇,也随时会趁你一个不留神,化身吃人不吐骨头的月下猛虎。此地民匪一家,就算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儿童和妇女,兜里也可能揣着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没有教堂,因为没有教士可以忍受粗鲁无礼的顽劣风气和空空如也的募款箱。
外来者踏上这块危机四伏的土地,首先要做的便是征求村内长者的许可。
村长拄着根破烂的拐杖站在村头,背部佝偻,身形瘦小,两眼昏黄,牙口残缺,一道覆盖了大半边面孔的疤痕引人注目。身后是十多名拿着草叉和长棍的青年,跃跃欲试,满脸放光。妇人和孩童聚集在最后面,机警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脸,好像要从上面解开什么秘密。
“外来者,说明你们的来意。”老者口齿模糊,声音倒是响亮。
龙三走上前,拍着胸脯喊道:“我们是北上的商队,希望能够在贵村小憩,我们会支付帝国银币的。”他强势得像一头狮子,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老者浑浊的眼球转动,上下打量一番。片刻,说道:“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商队来了,你们怎么证明呢?”
龙三摆摆手,身后的伙计就掀开货车的遮布,露出质量上乘的皮草和两三把日光下晃得耀眼的精铁长剑。
村长的背更佝偻了,他的眼中泛起一层血雾,龙三感觉脖子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村长的目光游离在商队成员身上,看到带血的衣襟和剑鞘,眉头皱得像一把锁。他又与曼洛克紫色的眸子对视,仿佛一撮精芒刺在眉心,不由痛呼出声往后踉跄退去。
青年们就要冲出去,村长怒吼一声:“谁敢乱动!都退下去!”此时他的嗓音一点都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
说罢,他转身从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离去,吩咐村民道:“收拾两间客房给他们吧,快去。”说罢就走远了。
人群还是将进村的道路团团围住。片刻后,农妇从田里就近摘了一篮草莓和桃子,大方地端上来说:“既然是客人,那么就请接受我们的礼物。”林还在迟疑,曼洛克早已挑出一个汁水丰美的桃子剥开皮美美地啃着,龙三接过了果篮将它分与众人。人群渐渐散开。
林疑惑不解。曼洛克随手将一颗草莓塞到他嘴里,解释说:“这是帝国的风俗。吃下食物,代表主人承诺不会加害客人,客人也不能对主人不利,这种交换是古老而神圣的,所以别担心,我们暂时安全了。”
他说得没错。村民们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看向商队的眼神虽然冰冷,但也少了几分敌意。毕竟,不只有村民会化身劫匪,来无影去无踪的外乡人也能化身暴徒,将抵抗薄弱的村庄劫掠一空。往日里,频繁往来的商队和旅客互相提防才让村庄有机可乘,而现在,合作共赢才是生存之道。
至少目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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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有两层,第一层是简陋的餐馆和粗放的马厩,第二层才是稍微像点样子的木质房间。说是客房,其实就是一个除了蜡烛和三扇窗户外什么也没有的空房间,不过面积却很实在,不考虑睡眠质量和体验的话,挤下十个汉子不成问题。
货车和马匹一道安置在马厩内。马厩半面开发,半面密不透风,发霉的干草散发挥之不散的刺鼻味道,和积年累月的马粪气味潮湿地混杂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挑逗着不幸囫囵其中者脆弱的神经,像一万只乌鸦在脑壳上啄。
“忍一忍。”林轻轻拍了拍“乌眸”的下巴,后者委屈幽怨的小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我们还见过更糟糕的呢!”健壮的商队成员哈哈大笑。留下三名成员看着货物,剩下的人五人一间房上去休息,夜晚再轮换两班。
林暂时还不想休息,他下楼来到餐馆里打算喝一杯。
餐馆里光线昏暗,破旧的椅子、桌子见证了小镇几十年的历史兴衰,像叼着水烟袋的老头子,脸上身上满是斑驳的痕迹。
时间刚刚过了中午,大堂中央的火坑上煮着一锅乱炖,勾引着肠子里馋虫。村民通常在自己家里吃饭,现在客商也成了稀罕物,偌大的一个堂里只有大腹便便的中年谢顶老板在拿一块抹布擦拭着油腻的桌面。
林拍出一枚银币,老板二话不说舀了一碗炖菜和一杯啤酒(林没见过的饮料)一同端上来。一枚银币让一家子饱餐三日也够了,老板却是默默地将它收走。
林不介意,也不怕酒菜是否有毒。真元护住肺腑,天下有多少奇毒可破?这里可不是传说中岐黄之术异常发达的旧世界。
端起酒杯抿一口,苦涩冲上神经麻痹了舌头,林不禁呛得直咳嗽。老板看了他一眼,做出一个仰头的姿势,告诉他这得大口喝。
林照做,下一秒,清甜和甘冽在口中荷花一样柔顺地绽放。没想到在如此偏僻之地还能遇见如此美酒,实乃人生幸事,他不由精神一振。
再看碗中炖菜,有咸猪肉、莴苣、葱和燕麦,汤汁浓郁汤色鲜亮,倒也不赖。林用勺子舀起一块肉大嚼起来。
突然,餐馆的扇形门被人用力推开,伴随着林听不懂的叫嚣声和下流的哄笑。
“老肥仔,你的女儿朱丽呢?”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年轻人轻浮地喊。
老板瞥了他们一眼:“不在,这里不是给你们找茬的地儿。”
为首的年轻人被激怒了,挺胸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老东西,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尊重点,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老子是马帮的头儿!”
林刚好抬起头,和他目光对接。
喔,落荒而逃的响马。真是无巧不成书。
年轻人突然就僵住了,像吃下一只苍蝇一般脸色一半红,一半白。他不敢说话。跟班们也发现了异样,一起僵住了,脸色也是一半红,一半白。
林埋下头继续和炖菜战斗。他心情不错,不想多事。
他们一点点,一点点地无比小心挪动,朝着门口,朝向太阳,那是生命之光灿烂闪耀的方向。“叭塔”,门轻轻摇晃,成功再次逃生的响马们骑上门外的坐骑一溜烟地跑出村子,留下一地的尘埃。
谁也不会傻到想和轻松虐杀下级骑士奥拉格的林动手,除非是嫌脖子以上的东西太过沉重。
吃饱喝足的林转身前往楼上,找了个空地方打起了盹。
时间像一艘小船轻轻地摇晃,很快就来到了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