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洛克再次睁开眼时感觉凉飕飕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乳白色的天花板,其次是天花板和墙壁交界处波涛状的细腻金色雕花,然后是色彩明快的天蓝色墙壁,墙壁上不规则的银白纹路若隐若现,看上去像某种在历史的河床底下沉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文字。
后脑勺下面舒适地垫着散发着郁金香清香的柔软素色枕头,浅黄和淡绿相间的床单下面硬实的床板却不尽如人意,咯得他的肩膀和后背隐约有些酸疼;他将视线扫向四周,右手边是微冷的墙面,左手边有门,门前留了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面靠着墙勉强放下一张单人桌还有一把实木椅子,桌子上垫条纹桌布,桌布上摆了一只盘子、一件铜水壶和一盏玻璃茶杯,茶杯里是空的,盘子里躺着切好的五块白面包和一串葡萄;再往后的墙根处立着一个米黄色柜子,床尾上方又镶了一排空书架。
真是一点儿也不浪费。
他一只手调整着有些错位的脖颈,挺身坐起。意识却还有些模糊,像一团湿漉漉的线缠在一起。
这是哪儿?
房间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灯,那盈盈的轻柔光芒似乎就坐在每一件物体的表面,调皮地踢着腿。
他发现兵器不翼而飞,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宽松的紫色长袍,倒和他眼睛的颜色很般配。鞋子也不见了,床边一双棉布拖鞋看着他笑。
腹中空空如也,只是他盯着眼前盘子里的食物,心想:这不会有毒吧?
随即转念一想:好歹还是被救了,待遇看上去还不错,要有谁想害我,早动手了,担心什么呢?
他伸出手,可手在半空又停住了。
会不会是有人想作弄我呢?
我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他真想扇胡思乱想的自己一个巴掌。
饥饿感化作波浪一次次地拍打大脑,身体先于思想行动了,他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
嗯,挺香的。
忽然,门外面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掺杂着几句帝国语,听得出是两男一女在交谈。曼洛克停止咀嚼凝神静听。
“诶,老师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那么大的一片地方毁成那样?”女子的声音清脆明亮,像清晨的百灵鸟。
接着是厚重的男声:“不知道,这样的事哪里是你们这些见习法师需要明白的,最好别掺和进去,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一个略显委屈的文弱声音响起:“可是,不是说求知永远没有错吗……”
见习法师?!
这四个字攥住了曼洛克的耳朵,让他的心立马被揪紧。
难道是帝国?
他可绝不能落在帝国手里!
只不过斗气和魔力都陷入沉寂,就连刚刚觉醒的火焰也萎靡不振,此刻的情形异常危急。
该怎么办?
他的额角沁出成排豆大的汗滴。
“你说的那个小伙子现在就在这里面吗?”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曼洛克只感觉莫大的危机降临,门外仿佛有残暴的野兽虎视眈眈。
“他醒了吗?”那个被称作“老师”的男人问。
文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应该是吧,半小时前我给他送吃的,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嘿,”女子俏皮地喊道,“你看你,门都没锁,那人不会早就跑掉了吧?”
曼洛克却在心底苦笑:我也想早点跑掉啊!
“肃静!”“老师”似乎有些恼怒,他稍稍沉默,然后低声吩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苗子,要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哟,原来你醒了!”
说话的是一个十八岁上下,脸上长着些雀斑的马尾辫少女,她那一双活泼的眼睛像水银里养着两丸绿珍珠。
曼洛克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他不动声色地抹去额头上的汗,勉强挤出个微笑。
少女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不自在,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的!”
难道有谁会当面说“我会害你吗”?曼洛克无力地想。既然被揭穿了,那么他也不想假情假意了,干脆开门见山吧。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是什么人?你们想要做什么?”他像连珠炮一样摔出疑问,眼神里明显有警惕。
少女嘟起嘴巴,不开心地说:“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可是救了你,你怎么把我们当坏人呢?”曼洛克脸色一僵,好不尴尬。
“好了好了。”她身后的一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连忙圆场。那个男人有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粗眉毛,小眼睛,高鼻梁,皮肤偏红,嘴唇像鱼肠。想必他就是“老师“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小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躲躲闪闪,白净的脸庞上连一根毛都没有。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格林。那个小姑娘叫莱妮,我身后的小男孩叫阿尔福。”
“我才不是小姑娘!”莱妮气鼓鼓地抱怨,格林瞥了她一眼便不想理会,而是躬下腰彬彬有礼地向曼洛克提问:
“那么,我能荣幸地知道你的名字吗,年轻人?”
曼洛克被出乎意料的礼遇弄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他随口胡掐了一个名字:“威,威廉,我叫威廉。”
“叫你威廉先生可以吗?”
曼洛克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好的,威廉先生。”格林满意地点头,“房间里有些小,方便出来说话吗?”
于是,曼洛克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四周。
走廊很狭窄,只能容下三个一般体型的成年人并排行走。但走廊却很雅致,地上铺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深红色天鹅绒地毯,墙壁上挂着色调深沉的叙事油画;每隔一段路就摆放一件古色古香的长颈花瓶,花瓶里是娇艳欲滴的新鲜花卉;头顶上是宛如星空的璀璨水晶,抬头望去,仿佛灵魂升华到群星之间,心神便要沉醉其中;空气里暗香浮动。
最令他叹为观止的是,整个走廊的每一处细节都由曲线构成,每一个地方都以最自然的方式呈现——在这里,你找不到冲突也感受不到躁动,只有和谐与宁静。他不由地痴了。
“怎么样?”格林骄傲地张开双臂,却不小心撞到了阿尔福的鼻子,“这个地方不错吧?”
曼洛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那么,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曼洛克一脸茫然。啥?
阿尔福悄悄用指头戳了下格林后腰上的肥肉,怯生生地小声提醒:“老师,我们好像还没说我们是做什么的。”
格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哎呀,我这记性!”旋即抱歉地说:“哈哈,是我太急了,不好意思啊。我们是魔法师。”他一脸认真,他的话单刀直入:“少年,我们发现你的天赋很优异,加入我们吧!魔法的奥秘一定会向你敞开大门!”
说着,他又激动地张开了怀抱,又不小心撞歪了阿尔福的眼镜。
莱妮对格林这样直来直往的宣传风格很绝望。她耷拉着眼袋想:完了,他的演讲就没有成功过。
曼洛克依旧一脸茫然,他感觉脑袋里的线不止缠绕在了一起,还烧焦了。
“哈?帝国法师还要这样招人吗?”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心中的疑惑。
“啥?”格林歪了歪脖子,“我没说我们是帝国法师团啊?”
什么,不是帝国?
曼洛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除了帝国的法师团,还有哪个势力会光明正大地培养法师呢?
等等,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十分光明正大啊?
曼洛克一脸狐疑地盯着格林胖胖的脸蛋瞅个不停。
格林被盯得怪不好意思的,他摸着后脑勺边笑边说:“哈哈,抱歉,我们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们结社的名字,你得先加入。”
“要是我拒绝呢?”
格林眼珠一转,目露迟疑,随即释然,最后实话实说:“那我们就不得不抹去你这段时间的记忆了,然后送你离开,就像对其他伤员那样。我们的一切都是秘密。”
“既然最终都要抹去记忆,那告诉我让我考虑考虑又有何妨呢?”曼洛克很无奈。
格林一拍脑门:“喔,也对喔。”他无视了莱妮关爱弱智般的眼神,自顾自地说:“我们的名字,叫‘真知圣堂’。我们不喜欢帝国,帝国也不喜欢我们。教廷什么的更想要弄死我们,所以我们的人员一直很低调。自从帝国的那个什么‘千年帝’决定大力栽培魔法师以后,我们连招募新鲜血液都很艰难。所以嘛,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有潜力的,稍微激动一点也可以原谅嘛。”
他搓着手掌呵呵笑着,曼洛克依旧是有些迷糊。
“喂,”突然,格林变得很紧张,“说了这么多,你不会是想要去投奔帝国吧?那可不行,帝国是没有前途的……虽然我们比不上帝国法师团那样奢侈,基本的待遇还是有的……呃,如果你嫌弃之前的那个房间太小,我们也可以给你换,再不济空间魔法还是能拓展一下的……”
曼洛克听得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暂时是安全了。随即他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什么?空间魔法?他不是在开玩笑吧?这可是最艰深的玩意之一,怎么到他口中就像一个扳手那样随意?该不会是浮士德被教廷拘禁太久,和时代脱节太多了吧?
还有,“真知圣堂”,这个名字怎么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大脑里一片混乱,所有的记忆都像蒙了一层纱,虚幻缥缈起来。
“嗯,所以……你答应不答应?”格林期待地搓着手,眼神有点局促。
曼洛克叹了一口气,说:“我,就先答应吧。”
莱妮又惊又喜地跳起来,阿尔福腼腆地笑着。
“耶!”格林兴奋地鼓起了掌,“太棒了,威廉先生,明天我们就会将你一切的东西准备妥当,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喔,对了,先和我一起逛一圈吧!我来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顺便和在这里的朋友们打个招呼!”
他向前一步,再次张开怀抱,热情洋溢地喊道:“欢迎加入,‘真知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