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彩云飘飘,谁在亡命奔逃?
“你这个疯子!”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怒吼。此刻的他衣衫褴褛,原本素雅的袍子上满是裂口和污渍,就连翩翩的长袖也不翼而飞,裸露出伤痕累累的臂膀。
他踩着天际的长虹飞奔,眨眼就是百里之遥,却像一只丧家之犬,心中惶惶,不敢稍作停顿。
他就是“诗人”。
本来,他隐于天穹背后,饶有兴趣地跟踪了林他们一路,作壁上观、笔根不辍,甚是惬意潇洒。可现在,他这个狼狈的样子,哪还有一丁点儿的才子风流?
“真是难看啊,”身后的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边讥讽边追赶。
他向前慢悠悠地踏出一小步,倏忽间风云收卷、乾坤变幻,天地将他恭送到“诗人”的背后。他慵懒随意地点出一指,墨色的光剑便在“诗人”的背上、手臂上、脖子上又撕开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跑快点啊,你身上可又添新伤疤了呢。”
“诗人”闻言,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像挨了鞭子的马,三步并作两步,更迅速地向远方撒腿狂奔,就差要双手着地、四足并用了。只不过他更像一匹阉马,在黑袍人步步紧逼的追击和戏弄下早已没了脾气。
转眼黑袍人又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转眼他的身上又添了伤口。
“诗人”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玄色的血液从裂开的伤口喷涌而出,属于“太虚”的气息弥漫在云层之上。
霎时间恍若长夜降临,现实不安地蠕动,想要远离这片不详之地。空间顿失广度与厚度,化为一片寂寥的虚空,其间空无一物,就连物质的概念都被驱逐。
“雕虫小技,也就欺负欺负那些凡夫俗子罢了。”
话音未落,黑袍人舞袂挥袖,黑芒似朝霞绽放,顷刻间便破了那由飘散的“虚”形成的迷云。然后他定睛一看,“诗人”却趁机逃出了老远。
“哼。”黑袍人不屑地撇了撇嘴,“真难看啊。”
他凌空虚踏,脚下顿生无量黑暗,笼罩苍天的漩涡从黑暗中诞生,将一切物象都拉近。自然之光也无法幸免,从四面八方歪曲、倾斜地延伸过来,仿佛无数发光的树枝。
黑袍人宽松的衣摆在飞速旋转的风暴中猎猎作响,好似帝王出猎时的旌旗在招展,霎时间遮蔽了最高的天空。
“诗人”竭尽全力地逃跑,却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劲,身子都在往后倒退,而身后就是黑袍人审视猎物的眼。
黑袍人戏谑地问:“你怎么不跑了?”
“诗人”绝望地回首,却发现他离黑袍人已不足半里。
他已经崩溃了。
他在内心咆哮:凭什么,凭什么我好端端地在一边看戏,就会惹上这样的无妄之灾?我可什么都没做啊!而且这都是什么疯子啊,二话不说就出杀招!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他们在天上已经来来回回兜了几千里的圈子。“诗人”手段尽出,可引以为傲的迷失之门都被黑袍人一招破除,此时的他可谓走到了穷途末路。
“你到底是谁啊?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他拖着哭腔喊道,喉咙里塞满了哽咽。
黑袍人剑眉一竖,反问道:“什么仇什么怨?你这种东西结下的恩怨还少么?”他的语气像刚淬火的刀,怒气“滋滋”作响,其中杀机毕现。
“哎呦,”“诗人”这下可明白了,对方怕是从旧世界活下来的一位东方至尊。他连忙抹着泪喊冤:“冤枉啊,冤枉啊,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干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啊!你不能滥杀无辜呀!”
黑暗的漩涡陡然消失,吸力消散,“诗人”膝盖一软,差点就从高空摔下去。他捂着额头,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背后就传来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无辜?你们这些东西还有无辜?”
突兀地又是一道黑芒闪过,只不过这一次,“诗人”的整只右臂不翼而飞。
“啊!”
他捂着光滑的伤口惨叫,下一秒左掌却条件反射地弹开,上面鲜血淋漓,火辣辣地疼。却见断臂处附着一层黑漆漆的浓墨,那浓墨比火还要灼人,比蛇蝎还要毒。剧痛一波波地冲击“诗人”的大脑,理智和感性将要双双沦陷!
“我可不会再容忍你那肮脏的血。”黑袍人冷笑着,他漆黑的瞳孔里跳动着残酷。
他举起左臂,作刀劈状,在“诗人”绝望的、祈求的眼神中,就要当头砍下。就在这时——
“前辈且慢,晚生斗胆有一事相求,望前辈看在晚生的薄面上,开恩放此人一马。”
黑袍人眉毛一挑,讽刺地说:“人?你把这种东西叫‘人’?”
却见来者年轻俊美,作道士打扮,看上去儒雅沉稳,只是一双眼睛宛如寂寞星空的两点寒霜,冷傲犀利,令人侧目。他浮空而坐,座下是一个老蒲团。
“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苍无小子,可好久不见啊!”
黑袍人哈哈大笑,直呼来者姓名,可眼神依旧冰冷。他弹指变出一条黑绳,将“诗人“捆得紧紧的,如同一只死狗。被称作“苍无”的那人见状眉头微微一皱。
黑袍人继续说道:“我说,苍无小子,你也有叫我作前辈的时候。想当初,你们道门一个个不都是喊打喊杀,要除掉我以匡天道的吗?我这样的一个邪魔外道,被你们这样器重,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苍无眼中一黯,转瞬便开口笑道:“前辈言重了。往事云烟已旧,而今无论正邪都应携手共进,如此才能光复往日威仪……”
“在你看来,我还是魔还是邪喽?”黑袍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苍无立马神色一凛,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也罢,和你们这帮榆木脑袋没什么好辩的。”黑袍人闭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在胸中流转一圈,然后缓缓吐出。
“想让我住手,先说说你的理由。”
“他有功于白帝城,我不能……”
“嗯?”黑袍人睁开眼,不屑地斜眼看着对方,像在避开一团脏东西,“你什么时候……也变成皓龙皇朝的狗了?为了香火?还是为了荣华富贵?”
苍无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刚硬:“旧世界已经没了,前辈还这么在意往事吗?”
“呸!”黑袍人大声骂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现在这副模样,真叫我失望透顶!变回你老头子的样子吧!虚伪的家伙!枉我对你另眼相看过!”说着,手中的黑绳勒得更紧了。
眼看“诗人”就要被挤成一条面筋,苍无急了:“住手!你会毁了我们拯救旧世界的希望的!”
“拯救旧世界?好大的口气!你们,会比我更接近旧世界的意志吗?!”黑袍人言之凿凿,他的声音里混着无数怪物低沉的咆哮。
苍无顿时呆了。他大张着嘴,眼神闪动,不敢置信:“传闻是真的?旧世界最后选择了你吗?”
“难道,还要选你们这群天天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黑袍人阴冷地讥笑。
下一刻,他张狂地大叫:“我可得感谢你们,要不然我早给旧世界殉葬了!要知道,你们从旧世界逃到这儿,不仅带了生,也带来了恶,而我,就随之而来!”
“原来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你已经不是仙神。”苍无感觉浑身冷冰冰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何等的险境。
黑绳化作巨蟒,从“诗人”的口中钻进去,就要咬断他的心脉,溶解他的“虚”。
“慢着!”苍无打算冒险一试,“我们打算重返旧世界!他很重要!”
“重返旧世界?就凭你们?”
苍无一字一顿地吐出三句话:
“金乌化羽。仙葬于墟。万物皆伪。”
黑袍人一愣。
随即面色一冷。
“好大口气。只是,你们做得到吗?”
他向前踏出一步,侧身点出一指,直指苍无的眉心。
苍无抖开手中的浮尘,刹那间绽开万线清光,化作滚滚沧浪,抵在黑袍人的指尖。
却见黑袍人攻势不减,指上的黑芒却逐渐淡出,仿佛宣纸上由重到浅的一笔,那颜色渐渐褪去,有色变为无色,有形化为无形。
那一指就停在苍无的眉心。
苍无面色苍白,喉咙里翻涌着一口炙热的血,身子却纹丝不动。黑袍人仔细打量,见苍无的眼底仿佛有一池幽深的潭水,澄明如镜。
“不错。”
黑袍人转身收手,背对苍无轻声称赞。
苍无松了一口气。
“谢前辈指点。”
黑绳松开,“诗人”已是奄奄一息,无意识地不断低声呻吟。苍无赶紧用仙力把他托住,以免他掉下去。
他转身就要离去。黑袍人却冷不丁地发话了:
“你的徒弟,叫林吧,现在在我手里。”
苍无,也就是“竹中仙”,顿时大惊失色。“不知道他哪里得罪前辈了?”
“他很好,”黑袍人呵呵冷笑,“只不过我现在缺人手,要先借他一些时日为我做事。当然,他不会白干的。”
苍无低下头,双手抱拳:“全听前辈吩咐。”
黑袍人接着说:“另外,”
苍无略微扬起下巴,偷眼瞄着黑袍人的侧影,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没有我的允许,仙道之人不准越过扶桑之界。否则,乱了我的大计,休怪我无情!”
这一句话穿透了耳膜,直击心灵。苍无只感觉心口一窒,一瞬间满腔的血液凝固,化作刀片在血管里滚!
这是黑袍人的示威:我杀你们,不过杀鸡屠狗!
“晚生领命。”
苍无再次低下了头。此时,他面无表情,心底结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