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芙兰莉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只不过林总能在身边一些不那么隐蔽的地方发现装着热腾腾料理的餐盒。
林在这方小仙界里随意地行走,早已将园林摸了个一清二楚。然而,将园林捧在怀里的群山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无论他攀上哪一座高峰极目远眺,所见的都只是如黛似墨的青山残影。渐行渐远,眼中是看不尽的风景,脚下却是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在宁静致远的自然风光的包围下,生活得像闲云野鹤一样怡然自得,倒是自心底生出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淡泊情绪,仿佛一位曾经浪迹天涯的剑客就要寻一处沃土埋下随身的剑,等来年再来欣赏开满的野花。
但正如苍狼不会忘记自己嗜血的尖牙,剑客也不会将肺腑间的志气遗忘。林始终孜孜不倦。仿佛一个饥渴的人在沙漠里寻找绿洲,他在索求着灵感。
但正所谓大道无形,苍天无情。当他将充满渴望的目光投向曾给予他启迪的自然风光,自然却倏忽间变得很冷漠,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留给林的只有空荡荡的失望。
魔天留下的玉佩,林自认为已经琢磨妥当——它可以极大幅度地增强感知,帮助他清晰洞察万物的表象——但是,它就像一个端庄的贵妇人,依然矜持地有所保留。林感觉到,玉佩之中还沉睡着火山般的力量。
在先前的白色平台上,林偶遇过一次魔天,之后他便不见踪影。那一次,林向魔天请教了心中的困惑。魔天首先对他的进步表示了祝贺,接着话锋一转,告诫他凡事不可拘泥,登仙的第一步亦无须面面俱到地理解大道,关键在于找准自己的位置。随后他挥手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不断纠结何为“自己的位置”的林。
“登仙是强求不得的造化。”师傅“竹中仙”曾这样对林感慨。此中艰难,他现在才明白。即使强如魔天,能做的也不过时不时为他梳理头绪。仙人们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过分的干预百害而无一利。
百无聊赖之中,林仰面躺在一片芳草地上,两臂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回想起曾经听闻的旧时逸事:在旧世界有一件神物名为封神榜,相传只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就能得道升天、位列仙班。然而,“竹中仙”却对此事颇为不屑,声称没有任何一个真正才华横溢者会采取这种“丧尽尊严”的方式。羽化登仙没有捷径可走,取巧之人得到的只有枷锁。想到这儿,林莞尔一笑,目光投向湛蓝天空边缘明暗交加的云彩,那毛茸茸的观感使他联想到鸭子的羽毛。
他还依稀记得,那件封神榜上有着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号,与其说是名号,倒不如说是职位更为妥当。什么“水火”“星君”等等,你把名字添在什么后面,你就能奇迹般获得怎样的力量,出奇地方便透明……
突然,一道霹雳划过他的脑海,一个念头浮出水面:封神榜上的那些“职位“,会不会就是所谓的”位置呢?
接着,他又想到:“竹中仙”的意思,是不是所谓的“位置”需要自己去发现,而不是等待施舍?
他越想越激动,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爬起来,像犯了疯病的牛一般四处狂奔,口中语无伦次地兴奋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突然,一不留神脚下一绊,他一头跌在地上摔了个倒栽葱,七荤八素之间倒是清醒了少许。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带着残酷的微笑,冷冰冰地站到了他的面前,对他出言嘲讽:“那么,你的位置又在哪里?”
林苦笑着回应:“我还不知道。”最关键的问题尚未解决,他依旧是徒劳无功。
高兴得太早了呀!他忍不住责怪得意忘形的自己。但是,前方的道路从未这样清晰,就仿佛云消雨霁,拨云见日之间,四时的光景明亮闪耀,无数的宝藏等着他去发现。
他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整个天地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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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兰莉丝躲在一处僻静的地下工坊,哼着愉快的小调,搅拌着一只“咕咕”作响的坩埚。她轻轻捻起一小撮晶莹的粉末洒入五颜六色的药汤,惴惴不安地期盼着成功的降临。然而,药汤开始任性地剧烈沸腾,坩埚也终于不堪重负地炸裂开来,飞溅的汤汁将芙兰莉丝吓得往后一蹦。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心中数着这是报废的第几个坩埚时露出了肉疼的神色。然后,她将一个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鲜红液体的水晶瓶紧紧地贴在心口,抿住嘴唇不甘心地思索。
她一不当心撞上了不结实的木桌,桌子摇晃起来,将边缘的一个玻璃瓶抛下了桌面。玻璃瓶里装着平静的空气,笔直地向地面落下,马上就要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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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辛在圣城的中央召集了忠实的信徒,以神的姿态宣布了“圣战”的谕令。狂热像一把火滚过本就灼热的世界,备战的号角声长鸣不息。
更多的天使借助“容器”降临了凡间,哀伤笼罩着浮士德的残部。身为族长的洛弗坦面无表情地来到教皇的座下,坦然面对神使们若有若无的羞辱,接受战争的指示。
教宗又一次爬上了圣柯西大教堂的塔楼,注视着金光璀璨的繁华。只不过这次他强硬地拒绝了侍从的跟随,孤身一人,明亮的眼瞳里流露出一丝多愁善感的脆弱和哀伤。他已经预见了,凡世将再一次血流成河,而得到信仰滋润的诸神将夜夜笙歌。
“圣裁军”从远方传来的消息令他稍稍宽慰。远洋渡海的勇士们讨伐横行的妖魔,虽然损失惨重,但从黑暗中解放了无数被残害的人类。
“神圣裁决”即将回归,这是个机会。也许,他将支持延续大陆上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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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青铜巨鹰从西线的战场上起飞,向西北一路翱翔,以雷霆的速度跨越无垠的大地,降落在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原,亲昵地啄着老者乌黑凌乱的长须。老者抚摸着巨鹰的背,挎上粗犷的猎刀,饮一口浑浊的烈酒,转身离开了依依不舍的雪原。
雪原上留下了一串分明的脚印,宛如雪原惜别的泪,千古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