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烈日如火般照进来。
炙热的暖阳照在纪情的身上,犹如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直视着她。
“砰”一声,门关上。
纪情扯着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得更紧。
她努力使自己沉静,思索着该如何回破庙?难道就这样走上街?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走回去她害怕。
她恐惧,甚至讨厌阳光,她绝不能让自己的这幅丑态暴露在阳光下。
许久许久,纪情已完全沉心静气,已全然冷静下来。
这次,她用力拉开门,低着头冲了出去。
木屋后有山,山上的树木繁密茂盛,就算是阳光也不能完全照进去。
纪情冲入山上的树林里,决定从山上找回去的路。
三个弟弟想必已饿得走不动路,他们的年龄还小,连寒冷都忍受不了,何况是饥饿。
树林虽大,可毕竟是白天,纪情暗中记下来到木屋的路,穿过树林走了三个多时辰才到达破庙对面的河流边。
河流边有七八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
纪情换了一条道路,蹑手蹑脚的走过。
洗衣服的女人们并没有发现她,就算是发现了她也大概不会有什么举动。
女人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
但女人对女人却有同情心。
有个洗衣服的女人看到了纪情,是个面目艳丽的妇女。
妇女在木盆拿起还没洗的衣服,甩开其他妇女的手,匆忙跑了过来。
“小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呢?你怎么披着被子,你的衣服呢?”
妇女并非凤凰镇的人,所以不认得纪情。
纪情没说话,双腿发抖得厉害。
妇女将衣服递给了纪情,说道:“来,这衣服是还没洗的,你拿去穿吧,放心,衣服是我的,是我送给你的。”
纪情的双手微微颤动,接过毛绒绒的衣服,说道:“谢谢…姐姐。”
妇女笑得苦涩,说道:“你这个年龄啊,得叫我婶婶,好了,找个地方把衣服穿上回家去吧。”
纪情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喊道:“姐姐…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妇女走过来,摸了摸纪情的头,说道:“姐姐叫方翠云,住在凤凰镇旁边的蓝竹村。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姐姐。”
纪情眼眶湿润,抽泣道:“谢谢,谢谢姐姐,姐姐的大恩,我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纪情忽然哑口无言。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缓缓离开了河边。
方翠云摇摇头,回到了河边,喃喃道:“可怜的小姑娘,唉。”
其他妇女凑过来,笑着说道:“翠云呐,不是我说,你这心肠真是太好了,我们女人呐,心肠不能太好的。”
方翠云说道:“去去去,谁像你们,说来说去都是说男人,你们是不知道,有个孩子是多么的重要。”
妇女们都不说话了,她们显然都不喜欢孩子,也无法理解有个孩子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纪情在草丛里换上衣服,闻到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
破庙的门还关着,庙里飘出阵阵肉香。
这破庙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到这里来,为什么会有牛肉的香味呢?
纪情对被骗之事心有余悸,唯恐三个弟弟会遭了危险,蹑手蹑脚地伏在窗沿,借着缝隙往破庙内窥视。
庙内架着个铁锅子,锅子下的柴火烧得正旺。
旁边只有一个男孩,此刻男孩正持着小木棍搅拌着锅子里的牛肉。
“叶寻,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周定和吴双呢?”
进了门,纪情坐在叶寻旁边,将兔子放置在蒲团上。
她尽量使自己沉静下来,不让叶寻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同时眼角余光瞥视着叶寻。
这个叶寻身子清瘦,小脸黝黑,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却是十分的忧郁、不安,仿佛时时刻刻都是微微颤动。
三个男孩里,叶寻是最多愁善感,心思最复杂的,坐在叶寻身边的时候,纪情一动不动,就连说话之前也要仔细斟酌。
叶寻的手立马停下,看向纪情,轻声说道:“大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自从你出去以后,他们担心得要命,全都出去找你了。”
他脸上并无动静,一对眸子里却似乎有澄澈的清泉在缓缓流淌。
纪情的手止不住的抖,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措乱之下,又问道:“他们去找我,你为何没去?”
叶寻盯着锅子,语气漠然:“我…要在这里等大姐回来。”
纪情望着锅子里的牛肉:“这些牛肉是?”
叶寻咧咧嘴:“初容姐姐送给我的,她来找过你,但是你不在。”
纪情欣喜未满,疑心开始作祟。
她本算不得是个多疑的人,遇到蔡紫阳过后,她忽然就变得多疑起来。
“姐姐,牛肉熟了,快来吃吧。”
叶寻盛了一碗牛肉,笑得有些勉强。他显是已看出纪情忧心忡忡,只是端着碗,将滚烫的牛肉吹得温和之后递到纪情面前。
接过瓷碗,纪情心中一暖,抿嘴微笑。
“大姐!”
门被猛的推开,开门的声音却被喊叫声覆盖下去,可见这一声喊叫力道之劲。
进来的是个七岁的雄壮男孩。
这男孩正是纪情所收养的周定。
周定迅速夺过纪情手上的碗,喊道:“不能吃,大姐,这牛肉不能吃。”
他神色惶恐,慌乱如麻,说完话便呆楞在原地叨叨自语。
纪情自然被骇住,木然望着周定。
“大姐,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到了!”
周定不同于叶寻,无论心里有什么话都是憋不住,一定要说出来的。
谁都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纪情忧心不安,默然垂下头。
叶寻瞪了周定一眼,说道:“你闭嘴。”
随即又盛了一碗牛肉。
纪情微微抬头,看向叶寻,目光中已有了些许怒意。
“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怒意瞬间消失,变作哀伤。
叶寻不敢直视纪情,扭过了身子。
纪情凝视叶寻半晌,忽的转头吼了一声:“你呢?你也瞧见了吗?”
此时周定挪开身子,走来个身形瘦弱、面黄肌瘦的男孩。
这男孩生得一副机灵的面目,正是纪情的弟弟:吴双。
吴双就像个犯了事的死囚,耷拉着脑袋缓步来到纪情身边,支吾道:“我…我…”
骤然之下,他猛的摇头,认真说道:“没有,我是真的没有瞧见的。”
周定一把拉住吴双,看了叶寻一眼,说道:“起来,跟我走。”
叶寻道:“去哪里?”
周定朗声道:“找蔡紫阳算账,找赵初容……”
“啪”
巴掌声转瞬即逝,随后庙里陷入一片静寂。
纪情含着泪,大声说道:“都给我坐下!”
周定努着嘴,决意不听纪情的话。
只有叶寻和吴双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还疼吗?”
纪情的泪水夺眶而出,抚摸着周定的脸颊,声音已有些嘶哑。
周定狠狠地瞪了纪情一眼,如猛虎般向门外奔逃。
灰尘飞扬,洒在装满牛肉的铁锅里。
见周定急走,一旁的吴双也按耐不住,想要跟着周定跑。
只可惜,纪情和叶寻已拉住他的双臂。
纪情擦去泪水,忽的说道:“现在快到黄昏,你们先去睡吧。”
叶寻道:“我睡不着。”
吴双盯着纪情看,意思已经很明显。
纪情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攒足了气力,晚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去做。”
叶寻说道:“我听大姐的。”
吴双顿了片刻,对着叶寻冷笑,而后说道:“哦,幸好我还不笨,原来大姐是打算要哄我们睡觉,到时候不叫我们起来,自己一个人去处理事情呐。”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呆住了,想不到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如此的聪明。
吴双对叶寻说道:“你可别那么笨,听我的,不要睡觉,免得上了大姐的当。”
叶寻拨弄火堆,缓缓道:“我听大姐的。”
听到叶寻这样一说,吴双得意的神采顿时不见,叹息道:“那好吧,就听大姐的。”
纪情望着叶寻,说道:“小寻,你们就在这里好不好?待会我要去赵府一趟,很快就回来叫你们。”
叶寻点点头,说道:“我听大姐的。”
他本来说话变得多了起来,可是每当周定或吴双在的时候,他几乎都只说这一句话。
叶寻和吴双两人也没再言语,都沉沉睡去。
夜晚乘着北风慢慢袭来,拂动破庙的幔帐,供桌上的红蜡烛忽的熄灭。
已是入夜,纪情小心翼翼地起身,瞥见两人都还在熟睡,出了破庙孤身行至赵府。
叶寻翻了个身,两腿压在吴双肚子上。
吴双睁开眼,摸着黑将被子抓来塞在叶寻身下,缓慢地挪动身子。
“真是头猪,明知道大姐此去赵府定会出事,居然还能睡成这幅模样,唉。”
吴双努嘴叨叨两句,替叶寻盖好被子,撒腿离开破庙。
夜色渐深,两人也去了快半个时辰。
黑暗中,破庙里传出琐碎的声响。
叶寻摸着黑在破庙中四处翻动,动作快而利索,摸索一会儿后蹲在庙里的一角,抓起一团乌黑的东西揣在怀里,十分谨慎的走出了破庙。
纪情是最先到赵府的。
赵府一片灯火通明,酒肉菜香四处弥漫,想必正是在安置晚饭。
行走至赵府大门前,大门慢慢地打开。
她忽然发现,赵府里住的好像不是人类,可能住的是一群仙人。
如果不是仙人,怎么可能在未得知来人的情况下就开了大门呢?
纪情转念一想,这世上根本是没有仙人的,既然没有仙人,那赵府一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