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赵府里走出个中年人。
纪情也见过中年人,此人自然就是赵初容的父亲:赵子桐。
上一次来赵府的时候,就是因为赵子桐,纪情险些拿不到赵初容给的食物。
待赵子桐行至门外的时候,纪情不得已找地方躲了起来。
灯笼的光亮很足,映照在赵子桐脸上,得以看清赵子桐脸上的表情。
他四处张望,却又像是不大乐意。
街道的另一头,响起极不整齐的脚步声,这声音似曾相识,纪情还记得。
来人果然是蔡紫阳!
纪情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眼中怒意如星火燎原,隐有崩裂之势。
“紫阳,你今日来得可有些迟呀。”
赵子桐瞬间展开笑脸,热情地喊着蔡紫阳。
莫非他们真的认识?
暗处的纪情脸部开始抽动。
蔡紫阳提着两只兔子,同样用笑容赶走脸上的不愉悦,立刻回应:“早知道是赵伯伯迎接小侄,小侄就迟些来啦。”
赵子桐笑得更大声,说道:“那可不行,下次呀,还是得让初容迎接你罢。”
两人站在一块,都是同样的笑容,互相调侃起来,就像是一对亲父子。
听到赵初容的名字,纪情兀自陷入沉思。
照理说这件事情还是有很大问题,以赵初容的为人,怎么可能与蔡紫阳来往呢?就算赵初容看不出,赵子桐莫非也看不出来蔡紫阳是个什么人吗?
两人谈了几句,赵初容总算是出来了。
纪情缩了缩头,只因她不仅看到了赵初容,还看到了吴双穿过街道,叶寻在不远处跟踪着吴双。
‘是他们!他们准备做什么?’
纪情的心中已翻起千层浪,见到两人停下来的时候,纪情依稀明白他们来此的目的。
现在他们也已躲在了暗处。
赵初容见是蔡紫阳,问道:“明天不是科考吗?蔡大哥应该在家里好好准备准备,怎么会来我家。”
蔡紫阳直勾勾的盯着赵初容,撇嘴一笑:“其实…是赵伯伯叫我来的。”
赵子桐面带喜色,看向赵初容,说道:“初容啊,你也别老是闷闷不乐,你看,紫阳为了能够考上状元,眼眶都像是抹上锅灰一样。”
赵初容不看蔡紫阳,说道:“爹爹,你叫蔡大哥来是不是又要贿赂考官让蔡大哥考上状元?”
蔡紫阳顿时便垂下了头,默默地看着赵子桐。
赵子桐厉声训斥:“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什么叫贿赂考官?我这是为紫阳好,也是为你好呀!”
暗地里,纪情打了个冷噤,不由得心中发毛,显然听出话里的意思。
看起来,蔡紫阳的确是去考状元的,不过赵子桐信不过他,想走走后门,其中最悲催的就是赵初容,不仅不知道蔡紫阳的为人,而且好像还挺喜欢蔡紫阳,为他辩驳。
纪情呼出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
赵初容已经进屋,留下一句:“总之你用这种卑鄙的方法让蔡大哥考状元,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嫁的!”
蔡紫阳苦着脸,低下头,眼里露出凶光。
“紫阳啊,你看这…”
“赵伯伯,虽然初容不解您的用心良苦,说的话倒的确有些道理。”
赵子桐点点头,说道:“话虽如此,可这状元郎并不是好考的,你不贿赂考官,别人会贿赂……”
他忽然顿住,摆摆手道:“也罢也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考不上状元,这女儿,我是决计不愿下嫁给你的。今晚的饭不用吃了,你…回去好好念书罢。”
话说完,门也就关上了。
等到门关上,蔡紫阳的凶相便表现出来,他的眼睛都几乎爆裂,牙齿都甚至快要磨碎。
他瞪着赵府片刻,忽的扬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砸得拳头都已见骨流血。
发泄完毕,仰天望了许久,他总算是飞奔似的冲进了街角的黑暗处。
纪情的目光移开,打算寻找两个弟弟的踪迹,只可惜,两个弟弟早已不见!
糟了!他们一定是要去找蔡紫阳!
纪情拔腿就走,势必要赶上两人,免得两人会去闯祸。
“大姐。”
一只手拉住了纪情,是周定。
纪情回过身子,说道:“小周,你跑哪里去了?”
周定十分喜悦,说道:“大姐,我们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撇了四周,问道:“小双和小寻呢?”
纪情连忙拉起周定:“他们去追…追蔡紫阳,我们赶紧去阻止。”
“什么!”周定大喊:“去找蔡紫阳报仇也不带上我!”
纪情停下脚步:“你们打算去找蔡紫阳报仇?你们是约定好了来拖住我的?是不是?”
周定顿了顿,说道:“是。”
“赶紧走。”
纪情瞪了他一眼,独自追了上去。
周定抬起头,望着赵府的牌匾,自言自语:“一个假仁假义,一个虚情假意,还有一个装模作样,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
吐了口唾沫,飞奔而去。
————
漆黑的夜路并不好走。
纪情不知跑了多远,才顺着路找到蔡紫阳的木屋。
北风轻吹,地上的雪已融化。
木屋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纪情狂奔进屋,险些被门边的铁锅绊倒。
屋子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桌椅床被上都沾着血渍。
紧跟而上的周定也进了屋,并一眼发现躲在棉被里颤抖地蔡紫阳。
纪情跑过去掀开棉被,骇然退开两步。
周定自然也被骇到。
蔡紫阳坐在床中间,竟然咬着舌头在默然痛哭,他虽然闭着眼,还是有血泪在滚滚下落。
他的血泪划过脸颊,融在鼻涕里流进嘴中,可他仍然抽泣不止,身上的每一寸都不住的哆嗦震颤。
叶寻两人并没有杀了他,反而戳瞎了他的眼睛吗?
纪情绝不相信叶寻会这样做。
突然,蔡紫阳挺直腰板,作出呕吐状。
他什么都呕吐不出。
纪情忽然笑了,带着怨恨的笑,她瞥见屋子里有一柄匕首。
这匕首一定不是蔡紫阳的,而是叶寻的!
纪情冲过去,抓起匕首。
周定胆子虽大,却从未杀过人,更未见过纪情这幅模样。
他已骇得身子定住,竟不敢喘气。
纪情的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几乎绷紧到一起,使得一张脸染上奇异的墨红色。
仿佛黄昏下的罂粟花。
匕首仿佛月牙,森森寒气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更何况匕首上有血!
乌红色的血。
风更冷,钻入蔡紫阳空洞的眼眶内。
匕首刺出,正对着蔡紫阳喉咙。
“啊!”
蔡紫阳大吼,滚下了床。
他躺在地上抽搐,咽喉正对着匕首。
纪情泪淌不止,两手握住匕首,狠狠刺下!
她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血已经飙进她的眼眶,洒在她的身上。
“哐当!”
匕首猛的拔起,落地,纪情的全身顿然失力,瘫软般坐了下去。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是不停地说:“畜生!畜生!我终于把你杀了…终于…”
这一刺并未刺中蔡紫阳的咽喉,而是刺在蔡紫阳肩头上。
或许是剧痛,导致蔡紫阳昏死过去。
周定双腿发颤,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扶起纪情,可自己也瘫软坐地,再想起身,已经是无能为力。
漫长的夜,纪情的笑声、哭声、嘶吼声如同猛鬼夜行,迟迟未能平息。
次日清晨,纪情和周定仍然未醒。
赵子桐带着官兵已经赶到木屋。
赵初容也过来了,瞧见纪情后,拼命地护住了纪情,并以性命做担保。
赵子桐虽然不太喜欢纪情,却也并不讨厌,可对于蔡紫阳,他现在是十分厌恶、百分嫌弃。
最不幸的人还是纪情的弟弟周定,无缘无故被当做犯人,已被官兵带走。
赵子桐见到蔡紫阳双眼已瞎,对赵初容说道:“这小姑娘怎么样了?”
纪情醒了过来,扑进了赵初容怀里,又开始痛哭流涕。
赵初容见蔡紫阳眼睛已经瞎了,纪情又精神失控,流着泪哀求:“爹,蔡大哥他,他还有救吗?你救救他好不好?”
赵子桐苦着脸,叹息道:“他的眼珠都已戳破,一只肩膀被利刃所刺入骨,想必也是救不了。唉…已经废了。”
赵初容哭得更厉害:“不会的,一定有救的,爹不是认识很多名医吗?让他们……”
“行了!”
赵子桐板着脸:“救这个小姑娘我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是这个蔡紫阳…你看他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手上猛然抓起那副春宫图,指着春宫图大喊:“傻丫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爹把你嫁给这么个衣冠禽兽,岂不是害了你吗?”
赵初容摇摇头,啜泣道:“不,不,孔夫子有说:食色性也,我知道蔡大哥是好色,可是他很尊重我,爹你不也…”
“啪!”
这一巴掌实在下了劲力,打得赵初容嘴角都已溢出鲜血。
纪情突然挣脱出来,抓着赵初容的双臂笑道:“你看,我杀了他,我杀死了这个衣冠禽兽,你快看。”
醒来之后的蔡紫阳已经说不出话。
他深知自己已是百口莫辩,怎么解释都必将是徒劳,趁着赵子桐一时不注意,拼命向门外冲去。
赵子桐根本不愿理他,反而说道:“这个小姑娘想必是被蔡紫阳这个禽兽糟蹋了,所以才会来杀蔡紫阳。否则,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找人一起联手杀人的。初容,你就还不明白吗?”
赵初容盯着纪情看了良久,坚定的说道:“不,不会的,我知道蔡大哥的为人,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赵子桐已经无话可说,自顾自的出了门。
纪情喊得累了,晕倒在赵初容怀里。
赵初容紧盯着那副春宫图,依然在念叨:“我了解蔡大哥,他不会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