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赵府的路上,赵初容一直念叨,从未间断,纪情醒来没有再吵闹,反而异常安静,只是眼泪仍在流淌。
这条路并不陌生,正是纪情经过的那条河边,河边上几个洗衣服的妇女瞟着两人,开始碎言碎语,脸色煞是难看。
纪情望向河边,方翠云今日没来。
她心里一阵落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渐行半里路程,已瞧不见那些洗衣服的妇女。
河边有个钓鱼的人却引起纪情的注意。
钓者是个十五岁的男孩,虽然才十五岁,却有着壮实的身形、成熟的外貌。
他面无表情,坐在河边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放置百年的雕塑。
纪情的神识已恢复许多,遭到强暴和大仇得报对一个小女孩说来虽是残酷惨烈,但这些年的苦痛与辛酸早已磨炼出她不差于人的意志、铿锵不破的心灵。
赵初容不再念叨,已走近男孩背后。
男孩猛然转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冒出熊熊杀气。
纪情被男孩盯着,就像是被铁钉钉住。
纪情脊背发凉,眨了眨眼睛。
片刻之间,一柄雪亮的精钢软剑从她耳边穿过。
再一眨眼,艳红的鲜血泼洒在纪情的头顶,飙在赵初容的脖颈处。
赵初容这才怔怔回神。
男孩手掌张开,软剑如蛇般钻入衣袖里。
纪情转过头,背后一只老鹰已落地。
“谢…谢谢。”
纪情从赵初容背上下来,捡起地上的老鹰,递给了男孩。
男孩死气沉沉,犹如僵尸一般,伸手夺过老鹰,默默地坐回河边,继续钓鱼。
河畔的风轻柔,拂动赵初容的鬓发,赵初容牵起纪情的手:“纪情,这人好可怕,我们走吧。”
纪情见她情绪低落,微微点头。
离开河边不久,两个男孩从河流另一边走过来。
两人就是叶寻和吴双。
“站住。”
男孩凝视河面,轻轻张嘴,但他的声音却是低沉有力,犹如隐雷滚动。
两人立马定住,就站在男孩九步之外。
叶寻望着纪情远去的渺远背影,已然怔怔出神。
吴双笑了笑,然后很客气的说道:“您就是黄泉剑客崔判官崔明吗?方才我们兄弟二人已经见过严老大了。严老大让我们先来找您。我叫…”
崔明截口道:“你在撒谎!”
吴双顿时语塞。
叶寻连忙说道:“其实是九爷钟正英让我们来找你的,严老大告诫过:鬼门之中,只有崔判官是例外。”
崔明说道:“他站着不许动,你,坐下。”
于是叶寻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
崔明又道:“方才那两人已经走远。”
叶寻震惊,心下不禁为之动容:‘严老大说的没错,这个崔明根本不许别人靠近九步之内。其人孤僻寡言,镇定从容,喜欢钓鱼却从未钓到过一条鱼,且钓鱼的时候纹丝不动,就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虽然很懂得察言观色,却早已经是个死人。’
嘴上说道:“不瞒崔判官,我此来正要问你一些事。”
吴双撇着崔明,心中不知已骂了多少粗鄙之言。
崔明眨了一下眼睛:“你说。”
叶寻说道:“我兄弟二人才进鬼门,不知道鬼门收不收女孩子?”
崔明说道:“不知道。”
这算是什么回答?
两人都没法再问下去。
吴双这才挑着眉说道:“听说你的能耐挺大的,整个鬼门就你最特殊。既然那个钟正英不愿意收下我们,那只有你收下我们喽。”
崔明提起鱼竿,鱼竿上根本连钓钩都没有,反而缠绕着一根绣花针。
他取下鱼竿上的绣花针,又甩干绣花针上的水渍再次缠紧,说道:“不收,你们走吧。”
吴双暗骂两句,心中不快,啐道:“够决绝的,不收我们是怕我们将来超过你吧?”
吴双已下定了决心,非得气气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崔明放下鱼竿,没说话。
叶寻忽然拍了拍吴双,说道:“走吧小双,我们去找钟正英,这回钟正英定然会收下我们的。”
吴双苦思冥想,无奈弄不懂叶寻的意思。
叶寻对崔明莫名产生钦慕,心下赞叹:‘难怪他是鬼门的特殊人物。想来钟正英不收我们,存心就是想让我们来气气崔明。一来展现自身大度,维持九爷声威,二来他明知崔明不收,刻意让我们以后都对崔明自然而然产生防备心,三来,他收下崔明不收的人,那些人势必会对他服服帖帖、忠心耿耿。’
默然一笑,瞧了崔明几眼,拉扯着吴双走了。
崔明回过头,眼神中露出一种萧索寂寞之意,但转瞬之间又消失殆尽。
————
赵初容与纪情回到赵府,赵子桐早已找来凤凰镇最大的大夫。
不过他却没想到,原本回来的会是两个神识受损的人,可是两人几乎是完好无损,除了神色差些并没有其他异常。
纪情还未进赵府的时候,就已经在注意赵子桐,她知道这个赵子桐是凤凰镇一个比较有权力、有声威的人,赵子桐也一定认得朝廷里一些大官。
既是如此,或许周定就有救了。
进入赵府的时候,一直都是纪情搀扶着赵初容,就像是丫鬟照顾小姐般细致贴心。
赵府,赵子桐房内。
赵子桐坐在赵初容旁边,不住的关切赵初容,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纪情。
但赵初容虽是没有异常,却又念叨起蔡紫阳来。
纪情只有先开口:“赵叔叔,既然初容姐姐已经无恙,我就先走了。”
她说话声变得轻柔,可目光却是在担怀赵初容的安危。
赵子桐随意的看了纪情两眼,从怀里掏出十两银票,说道:“拿着吧,你以后自己想法子找地方安顿,即便是不找,这十两银票也足以让你一个月吃喝不愁。”
这意思自然就是在下逐客令,并且是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回头来赵府。
或许是介于赵初容,他才没有将话摆明了说的,稍微客气一些。
纪情毕竟还是个孩子,可是这一走,想要救周定便是难上加难,甚至根本不可能了。
“多谢赵叔叔好意。”
纪情接过银票,不再多言,缓步出了赵府。
赵子桐顿时便冷哼一声,十分不快,仿若这十两银票白白给了纪情,是在割自己的肉。
出赵府之后,纪情握着银票左思右想,究竟该如何才能让赵子桐帮助自己。
走着走着,不觉中已走到一家店铺前。
这家店铺卖的都是些字画、文房四宝之类的物件。
纪情停在店铺前顿了许久,忽的掏出银票,花了三两银票买了毛笔和宣纸。
既然赵初容得的是心病,脑子里想的,嘴上念的都是蔡紫阳,只要把蔡紫阳摆在她面前岂非最好?
纪情一想到蔡紫阳,无名之火油然而生,禁不住想起被蔡紫阳强暴的经过。
她迟迟难以下笔,更何况还是将自己的仇人画出来。
片刻之后,蔡紫阳的印象越来越深,甚至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刀一样刻在纪情脑海里。
笔尖颤巍许久,终是勾勒出蔡紫阳的轮廓。
‘这畜生!畜生……’
每画一点,纪情的怨恨就多一分。现在她非但没有弃笔之愿,反而下意识中要将蔡紫阳画的丝毫不差,栩栩如生!
画出他衣冠禽兽的模样出来!
眼泪流淌在地,宣纸已卷起。
纪情强行挥去蔡紫阳的模样,费劲之下才想起周定被抓走的事情。
赵府的门已经关上。
纪情用力的敲打。
大门打开,是赵府的仆人。
纪情眨着红肿的眼珠,说道:“告诉你们的老爷,只有我能救赵初容。”
仆人话都没说,便用力关上大门。
纪情只好坐在地下。
没有其他的办法,唯有等待。
将近黄昏的时候,赵子桐才打开了大门。
“又是你,你还来这儿干嘛?”
果然,赵初容不在,赵子桐的本来面目表露出来。
纪情说道:“赵叔叔,请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治好初容姐姐的心病。”
赵子桐冷笑:“就凭你?”
而后发现纪情手上的宣纸,又道:“十两银票就用来买宣纸,活该你没出息。”
纪情继续说道:“赵叔叔,可以吗?就给我一次机会,倘若我治不好初容姐姐心病,我立刻就走,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赵子桐正要赶她走,可纪情心一横,迅速从赵子桐身边冲过。
她不要命的狂奔,闯进赵子桐的房间里。
“给我抓住这个臭丫头!”
赵子桐愤怒的声音响起。
但赵初容并不在赵子桐房间。
纪情见赵子桐房间里进来五六个护院,情急之下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另外的十多个仆人和护院绕来后院。
纪情打开了十多扇窗户,惹来更多人追捕,却仍然没发现赵初容的人影。
后院有个池塘,所有的护院和仆人已将纪情死死围住,纪情无论如何也已逃不出去。
这时,纪情却发现了赵初容。
赵初容正在池塘边发呆。
护院和仆人扑向纪情,纪情慌乱之下冲向池塘。
扑进池塘的时候,纪情手中画像脱手飞向半空,散开,落在了池塘上。
赵子桐,以及护院、仆人都已呆住。
“蔡大哥!”
赵初容看到画像,眼里立刻有了神采,竟然不顾一切跳进池塘。
赵子桐慌了神,失声叫出:“初容不要!”
言毕,赵子桐也要跳下去。
反倒是一群仆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丝毫不知所措。
赵初容落下池塘后,这才清醒过来,呼喊道:“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