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情原以为崔明只是缺少温情,缺少朋友导致内心封闭,应是能一步步地开导他。可现在,她不得已退去九步之外。
崔明默然片刻,忽的放下鱼竿,起身走到纪情面前,说道:“你睡我房间。”
说完话后根本不等纪情回答便独自走进了雾色之中。
他的语气虽然冰冷无情,这句话却让纪情感到心中冒出一丝温暖。
纪情笑了笑,望向不远处的小木屋。
黑夜将至,新月升起,黄泉路上白雾更浓,还刮起一阵凉风。
这间小木屋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无其他。
纪情躺在床上觉得别样的舒适。
她很少喜悦很少畅怀而笑,从来都是心态悲观,为三个弟弟担忧,替将来打算。
过去的苦痛已尝得太多,正因为劳于奔波、身心俱疲,所以此时此地,小木屋中的这张还算舒服的床却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以及极大的放松。
纪情想到崔明,忽然娇躯一震,眺向窗边。
‘崔明将房子让给我睡,自己又去了哪里安歇?他现在根本就不会去别处。莫非…莫非他是故意躲开我?’
纪情本来很欣喜,瞬间之下,心情又变得忧虑起来。
她起了身,打算穿上衣服出去找崔明。
一团人影突然站立在门外!
人影一动不动,也不敲门,只是静静地站着。
纪情的警觉性不差,人影出现的时候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这人是崔明吗?看身形不像,何况这人身上的杀气太重,实在比不上崔明。
纪情咬咬牙,翻过身子,渐渐打起了鼾,鼾声越打越大声。
屋子里依然没有动静。
就连烛火也几乎没有摇摆。
纪情凝气聚神,右手握上软刀刀柄,缓缓地转过了头。
门外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纪情呼出一口气,轻拍胸口缓解心中恐惧。
“里面有人!”
说话声从门外传来,声音是崔明的声音。
纪情顿时胸中不快,斥道:“屋里没人!”
立刻脸色发红,又改口道:“你真是个鬼,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崔明没回答,依然站在屋子外。
纪情喊道:“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还想进来看看我没穿衣服的样子?”
这话一喊出来,屋外的黑影才缓缓离开。
待崔明走后,纪情立即百般后悔,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悔意
“纪姑娘,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孟无忧,声音从横梁上传来。
经过之前的怖态,以及崔明的到来,纪情显然已从恐惧状态瞬间落下,心神十分不宁。
这时候孟无忧再出现,她已感觉不到害怕。
有的只是疑惑。
孟无忧来这里干嘛?
“你是谁?”
纪情抬起头,随口一问。
孟无忧如树叶一般稳稳飘落下地,不带半点声音。
孟无忧道:“忘情井主人:孟无忧。”
纪情睁大眼,忽的说道:“孟无忧?你说你是孟无忧?我不信。”
孟无忧僵硬的轻笑了两声,说道:“信不信都没关系,我并不是来让你相信的。”
纪情的眼神变得凌厉,说道:“大晚上闯到黄泉路地界,你不怕崔判官宰了你?”
孟无忧说道:“宰了我也没有关系,你最好赶紧叫他过来宰了我。”
现在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如黄莹般动听,纵使语气稍嫌威迫之意。
纪情缓了口气,说道:“你是在威胁我?”
孟无忧咂嘴不已,叹息道:“可惜,真是可惜。严老大用心良苦,才让从不收徒的崔明收下你。可惜呀,这并非严老大所愿。”
纪情道:“什么意思?”
孟无忧说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崔明既然收下了你,有人就不会服气的。”
纪情说道:“你说的是钟正英?”
孟无忧摆摆手,说道:“不,不,我可没说过,这是你说的。”
纪情脸色苍白,径直走出了门。
孟无忧道:“去哪儿啊?你如果是想去找钟正英,可就是违反鬼门规矩,这钟正英,可是个最遵守规矩的人。”
纪情止住脚步,又转身走了回来。
眼下的情况着实不好,纪情心下不停斟酌,钟正英循规蹈矩,忠于门规更胜忠于严望,是鬼门中最有纲纪的人;可是崔明根本不愿理会钟正英,任何事情都只听严望的,虽说捉摸不透,却忠心耿耿;孟无忧似乎是鬼门中最不满钟正英的人,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到黄泉路,也要汇通消息。
纪情抬起头,凝注孟无忧,说道:“你的胆子不小,夜探黄泉路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嚼他人口舌!”
孟无忧说道:“一个人年龄越大,胆子就会越小的。试问,我和钟正英二人,有哪一个胆子大呢?”
她说话三句不离钟正英,却迟迟不肯暴露本意,难不成害怕被泄露出去?还是说,其中另有原因?
纪情以为如此,便说道:“冒昧的问一句,鬼门内斗得如此厉害,你们恣意妄为甚是严重,严老大,他就不管吗?这严老大根本不会武功,可你们却很畏惧他,这又是为什么?”
孟无忧拍了拍手,赞叹道:“到底是在街头流浪多年,这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大问题,佩服,实在佩服。”
纪情道:“我现在在问你。”
孟无忧说道:“哦,可我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叶寻已去了神殿。”
“神殿?”纪情问道:“难道是鬼门的对头?”
孟无忧急忙说道:“聪明,的确聪明。不过啊,神殿可要比鬼门可怕。叶寻受到钟正英重视,明日就会前往神殿。”
纪情道:“让他一个人去?”
孟无忧摇摇头,说道:“若真是他一个人当然最好,可惜,还有个人陪着他去。”
纪情很不解,只是自然而然的认为,神殿绝对不是个好地方。
孟无忧继续道:“其实让叶寻去拜会神殿,是再适合不过的,叶寻前去,一定能让神殿和鬼门短期之内不发生斗争。可是,黑面鬼谢常安掺和进去,局势便会逆转,二人一旦进了神殿,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纪情思索一阵,说道:“我不认得谢常安,如何阻拦他?”
孟无忧笑道:“我可不知道,你只需记得,明早便趁机去阻拦谢常安。所谓隔墙有耳,今日我和你说的话势必已遭人听见,以后的一个月,呵呵,我要去接受惩罚了。”
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纪情,鬼门险恶,我们两个女人更要特别谨慎小心。我受罚没关系,可是你别忘记,千万莫要在严老大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她垂下头,低声说道:“我现在…还不想死。”
纪情没说话,一直望着孟无忧远去,禁不住对孟无忧产生出同情心。
女人和女人总是同病相怜的。
————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
清冷的河边,摆着一根鱼竿。
纪情走到河边,忍不住盯着鱼竿看了几眼。布满霜花的鱼竿竟然在微微颤动着。
有鱼上钩!
这怎么可能呢?
被这抖动的鱼竿骇住,远处已隐隐传来脚步声响。
纪情心惊胆寒,不由迈开步子跑开。
她只有拼命狂奔。
若是被崔明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
黄泉路并不长,尤其是纪情在紧张慌乱,心系叶寻的情况之下。
离开了黄泉路也就离开了鬼门。
纪情猛的停住。
‘我为什么要相信孟无忧的话?她这人怪里怪气的,既比不上崔明,更比不上钟正英,我怎么会那么糊涂相信她?’
纪情自顾自冷笑,退后两步回过身子。
这一出鬼门,岂非就是鬼门的叛徒?
倘若是让孟无忧抓住叛徒,岂不是正好能正面打压钟正英一番?
纪情阅历尚浅,本来时时防备着孟无忧,不曾想,孟无忧使了个计中计!
“谢兄弟,此次去神殿,还有劳你多告知神殿的一些相关地域、势力、人员分布,大概有些什么样的人。”
黄泉路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住纪情。
声音虽小,距离虽远,纪情却立刻分辨出来,说话的人就是叶寻。
纪情欣喜若狂,立刻又寒了心。
照情况,那两个人的确是叶寻和谢常安,如果是这样,孟无忧就没有说谎!
纪情心情沉重,索性一脚踏出黄泉路。
出了黄泉路,阳光便落在纪情身上。
纪情沉重的心忽然打开,一股股暖流汇入心窝,实在宽慰之极。
那谢常安这才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一旦知道,我们也就不必前去了。”
叶寻道:“既是如此,那便由谢兄做主。”
谢常安说道:“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对神殿毫不知情才能以空求存。这个张不二为人还不错,且没有心机,不过,没有心机没有城府才最可怕。你说说,你若是知道了神殿的这些那些,张不二一眼就把你看出来了。”
叶寻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有心机,却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机。”
两人的一百步距离之后,纪情左躲右藏,也逐渐弄清楚了钟正英的用意。
纪情跟了一段路,听到的东西更多,禁不住愤怨满怀,对鬼门好几个人都骂了一遍。
离纪情身后三百步距离内,有两个人正在望着纪情。
一个是孟无忧,一个是马游空。
“老马,你看她能行吗?”
“换做是我,就能行,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行!”
“既然如此,后面的事,我就交给你了,记住我们的真正目的是要将那个缩头乌龟逼出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马游空了然于胸,冷冷一笑,转身大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