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情走近,这才发觉大错特错。
来此“迎接”她的,不止是钟正英,还有崔明、孟无忧、严望、马游空。
以及从未见过的刘定山。
严望接过纪情提着的人头,笑道:“你的确与众不同。”
纪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瞥视了一眼刘定山,记下了刘定山的面孔。
这个刘定山生得一副憨厚的面貌,体态也极其的臃肿。
刘定山笑了笑,说道:“纪姑娘,初次相见,胜于耳闻。”
纪情打量刘定山两眼,正视他的眼睛道:“你是牛头?”
严望忽的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将流下,说道:“纪情,你能花七年的时间去杀一个人,在鬼门不出其二,让我想想,我该如何赏赐你呢。”
严望停止说话,又咳嗽几声,问道:“对了,你会武功吗?”
纪情摇摇头,还是没有表情。
严望扫视着几人,将目光定在崔明身上,笑道:“正好,今日崔判官在此,你就趁着空闲时间跟着他学习学习。”
长大后的崔明已与以往不同,如今的崔明更像一具行尸走肉,变得更加不爱言语,甚至连眼睛也极少眨动。
他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灰色的,极度阴寒的,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
这时候崔明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纪情。
纪情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垂首说道:“多谢严老大。”
严望点点头,对钟正英说道:“现在纪姑娘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纪情紧缩的心张开,扭头看向钟正英。
说什么?莫非是叶寻和吴双?
钟正英的情绪不太愉悦,他皱着眉头说道:“自从周定入了鬼门,似乎这三兄弟多了一层面纱。三年前刺杀贪官宁可为的时候,周定明确表示不愿再做杀手。”
严望捋着胡须,说道:“哦?”
纪情心下叹息,暗自担忧:小定啊,你还是这样性子鲁莽,横冲直撞的,你迟早要吃大亏。
钟正英继续道:“所幸,那个叶寻明事理,心思深沉,劝服周定留在鬼门。我见叶寻难得,便重用叶寻,并传授三人绝艺,使他们三人能够祛除异心,忠于鬼门。”
“九爷见识深远,实在不愧为鬼门诸葛。不过,九爷若是从诸葛孔明变成司马昭,再培养出个司马懿出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说话的是孟无忧。
纪情听到这个声音,就像被铁丝穿进耳朵,难受之极。
回鬼门到现在,纪情才发现完全蒙面的孟无忧居然也在。这孟无忧如同游魂一般,光是听声音便能使人心惊胆战,若是看到她的容貌……纪情不敢再想下去。
钟正英看也不看孟无忧,只是说道:“长年以来,鬼门从未出现内讧。你孟无忧莫非要做司马光?”
两人明嘲暗讽,显然关系不好,但严望非但不阻止,反而还面露微笑。
纪情本打算,在鬼门待一阵子完成一些事情,而后想方设法脱离出去,现在看来,这鬼门到处是鬼,想要脱离只怕是痴心妄想。
孟无忧说道:“我知道,九爷是鬼门中最循规蹈矩的人,鬼门的规矩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九爷包庇属下叛逃之心,不施加惩罚,反而传授绝学,如今又想将纪情收于麾下,无奈却不能明着与崔判官抢夺,心中愤懑,该当何罪?”
其余人除了严望之外,都没有想到孟无忧竟敢这样说话,直接戳钟正英的脊梁骨。
她凭的什么?
纪情不明白两人在玩什么花招,只是心中起疑,总认为两人突然的斗嘴是与自己有关。
崔明走开九步,稳稳地挺立在九步之外。
“严老大,明年我会再来。”
崔明背对着严望,语气低沉却有力。
严望望着崔明,说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女人。”
崔明垂首看着地面,说道:“不必。”
话说完,又走出九步远停下。
严望看向纪情,笑道:“去吧。他是我鬼门第一高手,也必定是最好的师傅。”
听到第一高手四个字,马游空显得十分不服,冷哼了一声。
纪情说道:“可是,我根本不了解这个人,我……”
严望抢道:“他是个死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个死人,你不必了解他,任何人都无法了解他。”
纪情不再多问,怀着迷惑的心情瞥视了钟正英和孟无忧一眼,跟上崔明的脚步。
钟正英没理会孟无忧,权当她是个疯女人,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严望说道:“你们二人是我鬼门精英,想不到懂的事情倒真不少。老九,无忧,那纪情可不同于叶寻,叶寻虽然深沉,却是出于生活所迫,以及对纪情的感恩之心生出的保护欲,尚无大碍。纪情不同…大不相同…”
钟正英看了看孟无忧,转头道:“我实在看不出,纪情有什么不同,还望严老大告知。”
严望说道:“七年前,纪情的意志力和压制力、隐忍力便已是非同凡响,善恶观清晰,是非观也算明了。倘若她当初因强暴而崩溃,因强暴怀有身孕却下手落胎,或者直接杀了展雄风,那我也就没有留她的必要了。”
钟正英眉头一皱,说道:“的确不错,这个纪情绝非常人,光是在七年之后还能割下展雄风项上人头就已比同龄的许多人强出得多。换做别人,是断断不会下手的。即使下手,也决计不会再回到鬼门。”
严望满意的点头。
“一个刚刚二十的女人,就懂得谋算将来,呵,九爷,我觉得,你应当放下手中照胆,赶紧去学渔樵耕读吧。”
孟无忧得理不饶人,转个弯子又说到钟正英头上了。
平时多话的马游空今日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乖乖的站着。
刘定山羡慕不已,眼前的这些人,个个都脑子好使,倘若自己也有他们的一半,便不枉此生。
钟正英似乎从未将孟无忧放在眼里,对着严望说道:“严老大,之前说的去拜会神殿,不如就交给叶寻如何?我认为,把叶寻派出去给神殿送礼,实在太合适。”
严望沉声思索片刻,说道:“神殿主人张不二虽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但心机并不深,甚至没有多少心机。让叶寻去也还合适,只是,张不二虽没有心机,却是个很聪明的人。你让叶寻和谢常安去吧。”
孟无忧插嘴说道:“让那个心狠手辣的黑面鬼去?严老大,我认为不合适。”
严望道:“我知道你想让范海龙去,可是这范海龙潇洒惯了,很厌恶鲜血,让他去势必会适得其反,酿成大祸。”
孟无忧不说话了。
钟正英撇了孟无忧一眼,说道:“这样吧,吴双和周定暂时让你看管吧,如何?”
孟无忧想也没想,说道:“好啊!”
严望禁不住摇摇头,孑然远去。
————
通往黄泉路的地方雾色渐浓。
临近初春之际,却犹如严冬般寒冷。
纪情跟在崔明身后,身子更是出奇的不适。她流浪街头冻惯了,想不到那种情况跟现在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个崔明寡言寡语,走个路都是一板一眼,活脱脱一具僵尸,实在非常无趣。
纪情回忆起赵子桐的话,细想也的确如此,她如今倒真有些怨赵子桐。
丢掉的木雕也不知丢在哪里,这让纪情很是担心,时而会为这件事忧虑重重。
她不解母亲为何留给她木雕,这木雕简直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以母亲的性格,应当不会留个木雕当做纪念品的。
“你很冷?”
崔明坐到了河边,顺手提起鱼竿。
她没想到崔明会开口问她话!
纪情尽量控制住身子不抖动,说道:“不冷。”
而后又问道:“不用鱼钩能钓到鱼吗?”
她当然知道崔明并非在钓鱼,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问多一些,知道的就会多一些。
崔明说道:“不能。”
纪情转动眼珠,说道:“这钓鱼,也是一门技术活,不过像你这样,是永远钓不到鱼的。”
崔明沉默不语。
纪情试着走过来,忽的崔明便扭过头!
比刀刃还锋寒锐利的眼珠仿佛刺入纪情心口,顿时间,纪情退出两步,险些喘不过气。
“我…我也想过来钓鱼不行吗?”
纪情呼出一口气,语气加大许多。
崔明回过头。
崔明提起鱼竿,挥手甩往河对面,钓丝径直缠在河对面的树枝上。
树枝很细很直,很光滑,崔明轻轻一拉,这根树枝瞬间断裂,从河对面飞到纪情的面前。
纪情捡起树枝,欣然一笑,大步走到崔明的身旁坐下。
崔明眼中冒出杀气,沉声道:“你找死!”
纪情沉下心,忽然说道:“什么找死?我哪儿得罪你了?”
崔明的手已放在腰间软剑剑柄上,说道:“立刻退到九步之外!”
纪情明白过来,笑道:“哦,原来你不许别人靠近你九步之内呀。可我现在跟你的距离,的确有九步。”
她一边说着,两根手指已放在地上,似走路般移动了九步。
崔明忽然捏住纪情的手。
“啊,痛!”
纪情疼得大叫。
崔明轻轻一推,纪情退出九步之外。
“还有下次,死!”
崔明的眼色似乎有了变化,很少眨眼的他在片刻内眨了两次眼睛。
纪情甩了甩手,心中好奇。
她见过的人并不少,但绝没有见过崔明这样的人,既冷静得像一块冰,又孤僻又傲慢又没有感情,神秘得令人捉摸不透。
这个人仿佛是阳光下灰色的影子,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有的只是现在。
这个人冷冽如霜,对严望却是忠心耿耿,无谓的钓鱼只不过是在思考,在等待。
谁也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只知道他在等待严老大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