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回生、两回熟,三月看清是冷雪之后,倒没怎么太过慌乱。进了房间之后,三月一边点灯一边问道:“不是还没有到二月份吗,殿下怎么今天就来了?”话一出口,又想起自己打算到时候敷衍过去的心思,不免有些心虚。
冷雪并未直接回答,却是反问:“今日上元节,三月去逛花灯会了?”
三月不明所以,见冷雪盯着自己方才随手放在桌上的那个花灯,便顺着回答说:“是啊,去了西市那边,真的好热闹啊!不过我只顾着吃东西去了,没买什么东西,只拿回来这一个花灯,虽然制成河灯的底座已经没了,但这个灯身也挺好看的,挂在房中也算是留作纪念。”
可不是只顾着吃东西去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分食!一起放完河灯,连这么个破灯身也要拿回来,还挂在房中,还留作纪念!冷雪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在这个看似其乐融融的新年前后,冷雪按照原本的计划,一边应付着明面上煊帝与朝臣的“重视”,在其位谋其政,将自己手底下的事情处理妥当又不过分张扬;一边又要掩人耳目,在私底下同昭王互相试探、谈判、周旋,以求能在这场身不由己的储位纷争中全身而退。其中人心算计、殚精竭力,非是身在其中,又岂是常人所能体会。
冷雪可谓是干劲十足,想着尽快处理好这些事情,等到了约定的日子里告知三月,也能让三月少些不必要的纠结和顾虑。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赶在上元节之前,冷雪终于同昭王暗地里达成协定,悄无声息地从朝堂漩涡中退了出来。煊帝打的兄弟相争、老子得利的算盘,看似啪啪作响顺利得很,实则已经悄然落了空。
虽然后续事宜的布置处理仍不可大意,但最为关键的昭王的态度已经确定下来,冷雪心中也算是巨石落地、松快了许多。
恰好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以三月的性子,定然是要去逛那热闹的花灯会的,冷雪想着,自己虽然说好不再去搅扰三月,但在花灯会上“偶遇”一番应该也是别有趣味的。为此,冷雪还特意没有打听三月今日的行踪,依着自己对三月的了解去了最是热闹的西市灯会,觉得这样的偶遇才算得上是“心有灵犀”。
然而,当冷雪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单是一个正蹦跳着似乎十分雀跃的背影便认出了三月时,刚想要整理整理衣冠大步追上去,却是蓦然僵住,脸上的笑容一时没有撤去,看向不远处的目光已然带了寒意:三月往旁边移了半步,侧过身,原本挡着的一个男子现出来,呼了呼手中看不分明的吃食,挑起一块,径自喂到了三月嘴边!三月也没做犹豫,张口便吃了下去,还推了推那人的手臂,似是让对方也快吃一点!
直到留夷颇为胆战心惊地小声叫了几声“殿下”,冷雪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远不近地跟了三月好久。看着河边同放河灯的两人,冷雪心中滋味可谓是复杂难陈,说了句“你先回府去吧,不必再跟着”便轻身一转,消失在花灯张挂不到、月光便显得有些清冷皎洁的夜色之中。
三月点上灯之后坐定,见冷雪目光仍在桌上的花灯上,脸色却难看得很,便习惯性地想倒杯茶水,拎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却是空的,只好又讪讪地放下,小心翼翼地问冷雪:“殿下?”
三月其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和害怕:不像前两次过来时穿着易于行动和隐蔽的纯黑色劲装,冷雪今晚的深青色衣袍显然是日常的穿着,神色也这般沉重,怕不是发生了什么十分重大的事情,才能让冷雪这般匆匆过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可又有什么大事要来找我呢,我也没什么才能工巧能够帮得上冷雪吧?
冷雪掩在桌下双手攥了攥,目光终于从花灯转向三月,坚定中却又似乎带着几分酸涩:“三月,先前你想的事情,现在可有答案了?”
“不是……不是还没到约定的日期吗,殿下怎么现在就问了?”三月有些心虚,便是到了约定的日期,自己怕是也很难给出个确定的答案。
冷雪见三月有些躲闪的目光,吹了半夜寒风的心上又浇了盆冰水,忍受不住般闭了闭眼睛,敛下情绪:“我知道还没到日期,但我有些等不及了,反正只剩几天的时间,按照三月事事一般都要提前做好的性子,想来也不差这几天,应该早就想好了吧?”
三月没有再说话,只盯着冷雪看。在三月的印象中,冷雪可不是这般连几天都等不及的人,今晚突然前来特意问她这个,更是坐实了三月先前的猜测。
冷雪却是想着自己不久之前亲眼看到的举止亲昵的二人,将三月的沉默自动理解成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拒绝,哑声问道:“那是哪家的公子,我看着眼生,似乎不太见过。”
三月还从来没有见过冷雪这般模样,一时被其沉痛隐忍的神色惊到了,下意识顺着冷雪的话说到:“噢,哪家的公子,是——啊?哪家的公子?”
见三月一脸疑惑,冷雪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花灯,提醒道:“就是今晚西市的花灯会上。”
三月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终于知道冷雪这般突然过来的原因了,心情也由阴转晴,忍着笑意说到:“殿下也去了西市的花灯会?我和知意只顾着吃东西去了,没发现殿下竟也在那附近!”
“知意?”冷雪在心中将自己所知的长安城中的富贵人家搜索一遍,并不记得有叫这么个娘兮兮的名字的适龄青年,倒是因为三月对对方这般亲近的称呼更有些不痛快了。
三月以为冷雪应该能反应过来了,毕竟晏知意不是还差点儿成了他的王妃嘛!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冷雪脸色有所缓和,只好自己出声解释:“知意是我来长安之后偶然结识的好友,是当朝右相晏大人的千金,今天晚上的花灯会,表姐身子不爽没有去,所以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知意不喜欢被人搭讪打扰,便特意扮了个男装,不是哪家的公子,是右相府的晏大小姐!”
“扮的男装?其实是个女子?!”冷雪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心情从低谷到惊喜的转变根本简直不能再明显。
“是啊,殿下没有认出来吗?”三月笑出声来,心中想着,今晚在灯会上自己不应该嘲笑知意即使穿了男装也带了些女子气的,至少堂堂的穆王殿下便完全没有辨别出来。
晏知意也不过是偶尔女扮男装觉得好玩罢了,虽然性格爽朗些,但终究是女子,便是刻意模仿男子言行,也不免有诸多破绽。若放在平时,冷雪自然不难识破,但当时冷雪被二人之间的亲昵所刺激,恍恍惚惚地只跟着二人走了,如何到的西市河渠边都没什么印象了,哪里会想到还有“女扮男装”这种事情。而且虽然灯市如昼,但冷雪一直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三月,中间隔着熙来攘往的嘈杂的人群,声音都听不见,样貌也不过只能看个大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