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终于明白不过是误会一场,心中豁然明朗的同时,也不免为自己的这般冲动而感到很是窘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拎起桌上的茶壶想倒杯茶水,又想起方才三月已经做过相同的动作,只好又把空空如也的茶壶放了回去,仿若情景重现似的。
三月难得见冷雪这般有些无措的模样,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心底又有些酸涩泛了上来:冷雪原本去逛花灯会应该也是心情不错的吧,结果却发现我与一个“男子”举止亲昵,这般冒着寒风不管不顾地找过来,却是没有质问指责于我,反倒是一副隐忍的模样,这是多么憋屈的事情啊!我还这样笑他(虽然是很好笑),是不是有点儿太没良心了?
三月的思绪也随着那股渐渐弥漫的酸涩发散开来。
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三月听到的有关冷雪的传言不外乎是,这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五皇子穆王殿下,战场之上狠厉果决、所向披靡,平日里性情疏离、少与人往来,又风头正盛、十分得煊帝得重视,日后入主东宫也不是没有可能,诸如此类。
且不说传言同三月所接触、认识的冷雪并不相符,单是冷雪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地位放置一旁,在青州用半年有余的时间乃至从前更长时间的等待与筹谋来一步步同三月结识、熟悉,被三月出言拒绝也不曾恼羞成怒或直接威逼利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更何况冷雪当初既是被三月引以为“天赐好友”,一方面说明二人志趣相投,另一方面也是冷雪对三月确是费了心思。
如此种种,三月自问,冷雪待自己不敢说是十分的真心,也至少有五六七八分了吧。然而自己呢,却是一直不敢直面冷雪的这份真心,得过且过,只想着随便敷衍、逃避过去,便是几天之后到了约定的期限,自己也没办法给冷雪让他安心让自己也安心的答案啊——这样难道不是在作践冷雪对自己的感情吗!
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自己啊,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冷雪身份也摆在这里,我难道要拐带着当朝皇子私奔去吗……三月一边唾弃反省自己,一边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冷雪哪知道三月此时的纷飞思绪,他见三月笑声过后便低首不再说话,窘迫之后便对今日自己的这般冲动行事有些心虚,定定看了一会儿三月之后,便出声告辞:“今日是我太过唐突了,夜色已深,我就先回去了,待到二月初二我再来听三月的答案。”
“冷大哥,你先别走!”三月立刻抬起头来,不想让冷雪现在就离开。然而说完之后,又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说下去,便又蹙着眉低下头去,一时没了下文。
冷雪虽然对三月这突然的挽留颇为惊讶,却也看得出三月此时的纠结和犹豫,就静静地坐着等三月开口,也不出声催促。对待三月,冷雪从来都有足够的耐心。
“冷大哥,我能还叫你冷大哥吗,我还是喜欢这个称呼。”三月抬起头,先是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冷雪脸上又现出了平时面对三月时淡淡的温和的笑意:“当然可以,我也更喜欢这个称呼一些。”
其实冷雪并不怎么喜欢,毕竟他可不想三月只把他当作大哥一样对待。但来长安之后,三月时时恪守礼节称他“殿下”,冷雪起初不很在意,渐渐的却是觉出了其中似乎是三月有些故意的警醒和疏离。现下三月这一小小的询问,更是坐实了冷雪的想法。没办法,至少与冷冰冰的“殿下”相比,“冷大哥”同三月的距离还能更近一些——冷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冷大哥,先前你让我自己想一想,我自然是好好想了的,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只要我想一想便能解决的……”三月低着头不敢看冷雪,却是将自己先前的忧虑絮絮说了出来,自以为说得十分中肯和语重心长,最后得出结论,“所以即便是再过几天、十几天,我也没法给冷大哥一个你所谓的确切的答案的!”
虽然三月刚开始说了几句冷雪便差不多猜出了三月的心思,但冷雪却是认真听着,并没有打断三月的话语,一直到三月说完。既因三月没有抓住事情的重点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又为三月这般的思虑周全而心生怜惜。
“三月,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冷雪端正神色说到。
三月踌躇片刻,有些怯怯地抬起头来,看向冷雪。
“三月,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能够理解,它们也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这都不是我想让你想的事情,我让你想的,是你自己的心意,是你自己对我的心意,这是我不能控制的,却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其余的你父兄的态度、朝堂的纷争等等等等,你都不需要担心,我自然会安置好一切,只要你能确定你自己的心意!”
屋外寒风瑟瑟,屋内烛火静静燃着,虽然因为三月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却是莫名有种温暖的感觉。
三月一抹思绪抽离出来,情不自禁地悄悄感叹道:冷雪的这双眼睛可真是好看啊!
当然,冷雪的话三月自然也是认真地听着的,否则,那原本便白中透点粉红的脸颊又为何添了几分绯色。
是啊,三月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却始终没有,或者说是在潜意识地拒绝叩问自己的心意、自己对冷雪的心意,而除了这个,其他种种,冷雪早就揽了下来,甚至都不需要三月知道,他自己默默地妥善处理好就行。
但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三月的心意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穆王殿下要娶个门第一般的小姐入府,怎么也比在储君之争的漩涡当中算计人心容易得多,何况还是将近在眼前的权势拱手于他人,显然是很不划算的事情。更不用说冷雪还为此在青州居留了半年多的时间了,其中耗费的心思,却只是为了三月的一个真实的心意而已。
三月看着面前冷雪的眼睛,与记忆中在山洞里初见时一样的好看,只是眼中不再掩饰的深情完全替代了曾经的清冷。三月自问: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自己真的还能像从前在青州时那样,心怀坦荡地叫一声“冷大哥”吗?
答案是否定的,三月做不到,而且三月恍然醒悟,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双眼睛,想珍藏起来,想据为己有,想满足那目光里的殷殷希冀、消弭其中的忐忑与不安。
三月心中可谓是“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面上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一来她自觉当下的时机并不算好,二来她也确实没有想好要怎么说。
冷雪也知道此时不能逼得太紧,既然话已经十分清楚明白地说开了,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只好再次主动告辞:“三月,你再好好想想,二月初二,我来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可以吗?”
三月依旧默不作声,点点头算是应了,起身送冷雪离开,心中却是难得的释然与安定,又隐隐带着对几天之后乃至更远的将来的紧张与期盼。
夜深人静,上元节的凤箫声动、鱼龙飞舞仿若已经过去了很久,眼前只是阑珊的烛火悄寂地燃着,寒风被阻隔在外,屋中温暖静谧。似是去逛花灯会的疲惫泛将上来,三月打了个哈欠,翻身侧卧,阖上有些昏沉的双眼,一夜好眠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