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时间长了，木头的气息混入手油变潮，将原本的香气掩住了。”乔芳颐将小叶紫檀放在掌心端详，再小心闻嗅一番，蹙眉道：“并不妨事，只是该换些香了。你过些日子再来取罢。”
“多谢娘娘。”莲舟不欲久留，便行了礼饮了茶，便转往门口去。行至屏风后，想起此前所见，思忖一番还是开口道：“妾身想起一事，太后娘娘召集了永宁寺的僧人入宫，为的仍是译经营造之事。娘娘可曾听说？”
“除了给太后请安，本宫好些日子不曾离开琼华宫了，这种事怎会记得。”
“听闻那位妙恒师父，现下也在宫里头。”
“……是么。”乔芳颐停顿半晌，回答得敷衍，音声却发颤。莲舟默然，听屏风内再无动静，便带着白芷离开。
“小主，芳嫔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奴婢瞧她素来胆子也不大，在宫里头也一直安分守己的。”
“无非是情字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刺激。”莲舟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绞着手帕，若有所思道：“深宫寂寞，长夜漫漫。一时痴念以至铤而走险也是常有的。芳嫔大约算准了皇上不会来琼华宫，才敢如此放飞自我。”
“这么说来，娘娘也是可怜人。好歹熬到了嫔位，却接连小产，还不得圣恩怜惜……”
“不必说得这般可怜。”莲舟语气淡淡地，“你我都看到了，她自有她的寄托。少在背后指点些罢。”
“回娘娘，是奴婢失言。”主仆二人一面说着，不觉间已行至沁芳园内。深秋时节，园内色泽艳丽的鲜花盛开，一眼观之赏心悦目，香气也比早春浓烈许多。
“也还是趁着肚子还小，才好多出来走动。”莲舟缓步前行，在绛染亭外的石凳上坐下，白芷在旁小心搀扶。“肚子大起来，侍奉皇帝和太后都不方便，宫门也不好出了。”
“小主入宫不久，也要提防周遭的人和事。毕竟有芳嫔作为警示，能否平安捱到生产，咱们现下也未可知。”
“我知道你在说正殿那位。”莲舟道：“慎妃性子素来那般，与我本没有私怨。只是听闻惠妃近来恩宠胜过于她，这两人往日交好，现在未免心有嫌隙。相互提防便也罢了，不要将旁人卷入其中才好。”
“惠妃娘娘虽说有子，却是十分的好性子，加上出身低微，一贯让着慎妃。听闻皇上赏给惠妃的好东西，多半都进了瑶光殿正殿了。”
“她们如此惯了的，咱们心中分明便是……什么人？”莲舟说到一半，忽地起身。白芷回头，只闻背后的树丛声影飒飒，瞥见缝隙间玄色的衣料。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还是小主？大可不必在背后偷听，请上前来说话罢。”白芷面对树丛朗声道。
“阿弥陀佛。”熟悉的男声响起，两名僧人从树后转出，正是永宁寺的妙恒与妙法，莲舟与白芷皆大吃一惊。妙恒率先走出，脸上仍旧笑嘻嘻地，身后妙法则板着脸，显得颇为拘束。
白芷警觉，将莲舟护在身后，惊呼道：“你们奉了太后旨意入宫的，不是该待在宣化堂中，如何敢到沁芳园中来？”
“贫僧已向太后通报过译经事宜，安顿在宣化堂内客堂。午后暂且无事，便到了园中逛逛。承蒙太后关照，倒也不曾下懿旨，不让贫僧到这园中来呀。”
“……你们这些和尚，可知沁芳园是专供各宫娘娘主子们散心的？你们在此大摇大摆地闲逛，成何体统！”
“姑娘此言差矣。贫僧与师兄方才遵太后懿旨将经书搬入藏经室。这才到园中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这位——顾小主，”妙恒视线转向面无表情的莲舟，顿了一顿，“来此散心。贫僧正是怕行走出声，冲撞了小主，不得已留在原处。本想静候小主离开，不料小主眼尖发现了。”
“你们这些和尚，不好好在寺内精研佛理、专事译场，尽学得这些油嘴滑舌的本事。”白芷已觉察出面前两人并无恶意，嘴上却并不饶人。
“多日不见姑娘，贫僧倒觉得姑娘比此前在寺中见时，口齿愈发伶俐了。”
“你！……”
“妙恒师父原来还记得白芷，倒是对红尘中人过目不忘，实在有心了。”莲舟在旁听着，终于不紧不慢缓缓开口。
“阿弥陀佛。顾施主，许久不见。”一旁始终缄默的妙法忽地开口。
“见过妙法师父。大师风采依旧，贵寺又蒙受太后垂青，想必译经盛业已然成竹在胸，无需苦心营造了。”莲舟语气温和，刻意忽视妙恒好奇的视线在她与妙法之间来回扫射。
“上次寒寺一遇，还要多谢施主为贫僧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贫僧师弟平素性格跳脱，时常口出狂言，望施主不要计较。”
“无妨的。现在时候尚早，园子深处平日没有护卫走动，大师还是及时回宣化堂为上。沁芳园内花草繁多，路径纷杂，若是初来，迷失其中也是可能的。”
“贫僧惭愧，本欲随意看看，却为园中奇花异草所震撼，故而一径深入，不知归途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大师久居红尘之外，难免不大熟悉。沿着池子一直往南便能见着山玉兰的花林。林间深处有一小亭，沿着亭外长廊便可直通园门。”莲舟说着扶着腰起身，白芷连忙扶住。“坐了半个多时辰，恰好我也要回去。几位大师若不嫌弃，咱们便同行罢。”
“多谢施主指引。”妙法再行了礼，等莲舟与宫人行至前方，这才缓步跟上，与莲舟保持着约莫六尺的距离。白芷小心搀扶着莲舟，不时回头瞟二人一眼。妙恒看前面白芷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身旁的妙法收敛气息，四周氛围微妙中又带着凝重，暗自觉得好笑。
“几位大师来宫里足有半月，听闻太后娘娘有心将译场开入宫中，可有此事？”为缓解气氛，莲舟先开口。
“是么？贫僧竟不曾听说。”妙法答道：“近来谨遵太后旨意，忙于将白话经文充实内廷佛典。寒寺译者有限，扶植新弟子学习梵文都已紧张，恐怕负担不起新译场重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