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玉溅霜是伴随着这轻轻哼唱醒来的。她睁开眼时只觉心中茫然,伴有一阵无法言喻的痛楚与恐慌。
她最后的记忆是被定缘道君拥于怀中,他的手轻抚着她的长发同她说……同她说了什么?
“……好比那琴弦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往后想去,记忆却变得支离破碎,只那隐隐的锥心之痛又骤然加深了几分。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在梦中……”
玉溅霜阖上双眼,循环几个呼吸之后将杂念摒弃,终是将几近痉挛的幼小身体平静了下来。
她记得自己要做的事,也记得自己是从何而来,又应往何处去。她所使用的是定缘道君再次细细改过的大智度论涅槃秘法,因此虽是轮回进入了新的人生,却依然保留了自身的识忆。除了……最后的那一段颠倒混乱的时光。
但玉溅霜却也不愿再去徒劳回想,此刻她身子太过年幼,与其以损伤自己为代价去回想明显被扰乱过的记忆,不如先顾好眼前再从长计议。
虽然一身修为全无,她的神识却是因合道元灵的底蕴而较为浑厚。玉溅霜凝神静气,内观紫府,在看到叙命书正安然悬浮于其中之后终是心中一定。定缘道君已手把手教导过她该如何使用这件投影之物-叙命一名乃是他少时所取,实为叙述命运之意。此物不辅修行,不炼心境,更是于杀伐护道毫无用处。其唯一的功用便是观人前世未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只要是持有者所遇见过的生灵,无论人妖灵怪,心念一动间便可以在叙命书上读见关于它的一切。
而对于非生灵者,以及持有者本身,叙命书却是全然无解。
这便是玉溅霜寻找持有遁去之一投影之人的倚仗-只要有投影伴随身侧,叙命书便会如实写出。
而此时……玉溅霜重新睁开眼,却发现视物之时一片模糊。她心中无奈,心知自己如今不过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小小婴孩,手脚皆是娇软无力,连翻身都还无以为继。
似是终于感知到了她的醒来,摇着摇篮哼唱着曲儿的妇人俯身下来,轻柔且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柔柔道:“娘亲的小阿昭醒了呀,怎么没有多睡一会儿呢?”
在这妇人对她絮絮低语间,玉溅霜以神识暗触叙命书,翻开了最上一页,上面便细细记述了有关这妇人的过往以及未来。
她姓桑,名为秋雨,出生于一个位处南地,已是暮气沉沉的修道大姓族中。家中虽是人口满盈,实则却并未剩下几个筑基修士了,龙虎金丹更是早在百多年前便不见踪影。然而她的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却依然有着宏大野心想要光复家族,东山再起,并因此而殚精竭虑,汲汲营营。桑秋雨作为家中许多女儿中并不如何受重视的一个,被她父亲作为礼物送出,成为了岐阳殷氏的主脉子嗣的贵妾。桑秋雨天性温恬,在偌大的后院中安于一隅,倒也过得平平淡淡,自得其乐,与在桑家时并无太大不同,唯一在她人生中掀起波澜的却是玉溅霜的到来。
玉溅霜此身姓殷,从日字辈,单名为昭。殷氏相较于桑氏而言是新兴世家,其崛起也就在这过去数百年间,实力更是仍然在上升期-家中不仅有数名初入精魂的真人,还有一位元神真君坐镇,在偏南一隅的世家宗门中已算得上是中层偏上的势力了。
殷昭的父亲并无甚修道的资质,也未入排行,只被家中配了八个妻子妾室,着实被当做了种兽使用。而殷昭的肉身因有玉溅霜的元灵悄然滋养,资质虽不能算顶尖,但也算非凡。想来是因为这点,叙命书谈到了殷昭在周岁测试出资质时被带离了桑秋雨身边,而后在族中的丹山阁内与其余的有入道资质的小辈们一起以灵秀资源培育长大。
玉溅霜对此自是无有不可,喜闻乐见。要寻得投影伴生之人需得交游广阔,毕竟即便是有叙命书在手,也要一一刻录地去辨认。若是困于后院,她这一生恐怕都只能见到寥寥几人,又从何寻起?
她望着桑秋雨模糊中依然秀美的面容,耳中听着她温柔慈爱的喁喁细语,便也朝她露出了一个甜软笑容,心中却是平静似水,波澜难兴。母亲这个词已经离得她太远了,唯一记得的便是为了她燃烧生命苟且而活的奶娘,但也只是记得而已-时间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她的一颗为人之心,千年来只堪堪系在了定缘道君的身上。
一年的时光很快便流逝而去。在周岁时她被殷氏族主,她应唤作大伯的殷谏抱去测试资质,而桑秋雨则是站在院门前久久地凝望着他们远去。玉溅霜看着她定定而立的身影,心下微微一叹-不是过客,胜似过客。往后生恩或可补报,但再多的却是难以相予。
殷谏抱着她一路行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清幽小院前。他单手抱着玉溅霜,另一手理了理衣衫发冠后恭敬的轻叩了院门三下。约莫三息后,小院的檀梨木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殷谏小心地抱好玉溅霜,缓缓向内走去。
院内绿意盎然,花香馥郁。一步踏入后只觉四周青叶累累,花枝层叠相依,几欲压面而来。一条通幽小径半遮半掩在琼花碧树之间,端得是芳菲无尽,繁枝万千。
殷谏却并不伸手拨开眼前花叶,而只是微微垂首顺着小径行去,任由其等拂衣相迎,直至半晌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走到一座粗藤幼蔓相织而成的小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