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谏屈起双指轻敲了两下屋门后,内间传来了一声:“进来罢。”他便旋即推门而入。
木屋的窗棂皆被攀爬而下的藤蔓所覆盖,只从缝隙之间透露出了些许日光,而屋内却未燃灯火,玉溅霜乍一被抱进屋后眼前一片昏暗,稍稍适应了一会儿才能勉力视物。
她只觉殷谏弯腰将她轻轻地放在了一面案几之上,随即便退了开来。在一旁站定后,他恭谨言道:“老祖,这便是嫡系三房去年诞生时有霜雪异象相随的那个孩子。”
紧接着她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一道模糊的矮小身影从后堂走了出来,隐约能看出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模样。他似是身着一袭宽大的鸦青道袍,且生了一头奇异的华发,用一枚藤簪绾作了道髻。
“就是她么。”那男孩儿开口道,音色空渺而悦耳,浑然不似一名小童的声音。
殷谏俯首应了声是,那男孩儿便点了点头,缓步走向了玉溅霜。随着他离得俞近,玉溅霜便俞能描绘出他的轮廓,却是心生微讶-眼前的男孩儿竟让她隐起熟悉之感。她试图回想这份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但过往千年的记忆太过繁芜,如今的身体更是着实幼小,无法支撑回溯过往的消耗。于是她只能暂且将这疑惑放在心底,留待离开这位殷家真君的感知,能不受察觉地用神识交流叙命书时再一探究竟。
那男孩儿走到了案几之前,俯下身来端详她。玉溅霜着意弯了眉眼回看过去,却是立时望入了一双熠然生辉的流光双瞳中。两人对望了半晌后,那男孩儿忽而轻“咦”一声,而后却又轻轻一笑,盯着她道:“这孩子倒确实有些不同凡响,从双目来看果真内蕴灵慧。”话音未落,他便抬起了右手,双指并诀,似慢还快地点在了玉溅霜的眉间。随即他微阖双眼,指尖萤光闪烁,玉溅霜只觉一缕冰寒却极力柔和的灵气从紫府流入,对悬浮其中已由实转虚的叙命书未有所觉,只是顺势而下,徐徐随着她的周身经脉探询了一个周天后又回到了男孩儿的指尖。
男孩儿收回右手直起身来,笑道:“不错,确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我粗略一探下,这孩子体窍通透,骨蕴有神,资质保守也能评个上中等。她体质又阴柔偏向水行,同我修习销玉霜魂诀却是再合适不过。”他沉吟了几息,又道:“不过销玉霜魂诀较为霸道,不宜过早研习。且让她先在丹山阁与其它孩子一起调理体质,打下基础后在八岁之时再送来我处修行吧。”
殷谏恭声应诺,那男孩儿又问道:“她是日字辈?叫作什么名字?”
殷谏答道:“回禀老祖,她确是日字辈,她的父亲取了单名为昭,在她这辈中排行第十六。”
男孩儿“唔”了一声,道:“光明美好为昭,虽是个好名字,但是与她似是不太相合。”
殷谏问道:“老祖可是想要亲自给她取一个名字?”
男孩儿摆了摆手,说到:“不必了,生身父母给的名字却是不好更改。也无妨,我以后便唤她作小石榴吧。”说到此处,他又朝玉溅霜俯下身去,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小石榴,哈哈,不错,这个小名儿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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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殷谏抱出了小院后,二人径直往丹山阁前去。
还未行至丹山阁门前,玉溅霜便已听闻一阵朗朗读书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童音清脆,整齐划一,正是在诵念道德经中的道经一册。
修道途中最为看重的一则为形,二则为神。形是取自有形之物之意,直白来讲便是人的肉身。人族身躯乃是天生的载道之器,奇经八脉所行所布无不暗合大道韵律,因此若是能顺利汲取并化用灵气,又得获以玄奥之语阐述大道中真理的功法,便能以修炼为基,循大道而去-此乃炼体。而神之一字难却是以用言语来囊括,它可以读作心智,可以读作阅历,可以读作体悟,更可以读作道心。它生长于躯壳,是元灵的一点精粹核心,在修行,历练,和悟道中茁壮-此为炼神。体是神的根基,神为体的主导,两者相辅相成,实虚轮转,如此才能生息不绝。
道德经的研习正是炼神中最为基础的一步之一。
能被带入丹山阁中的孩童皆是有入道之资的-他们被视作了殷家真正的,得以继承传承的子侄,因此才入了排行。殷昭虽说是排行第十六,却绝不是她这辈里第十六个出生的婴孩,单是她父亲这房便有七八个比她要年长的兄姊。未入排行的殷家人对族里的用处便是像殷昭的父母一般,或是联姻,或是被族中养着,不停地生诞后辈,以期能生出拥有不错资质的孩子。这也是大多世家的传承之道。
千叶世界中的肉身资质有九等评判,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以此类推,直至下下为止。上上资质被视为天生道体,七窍八脉生而皆通,骨蕴灵髓,可以轻易地汲取并化用灵气。而下下等资质则是迈入道途的最低门槛,几与凡人无异,常常要坚持修行十数年才得以入道,并恐怕在寿命终时也无法突破至筑基。而下中,下上也未有太多不同,但若是心神坚定,得遇机缘,或有一线进阶之机。
在丹山阁中的孩子,最差不过中下等资质。
丹山阁阁门不过寻常大小,被漆成了朱色,四角雕有姿态各异,或盼或睐的凤首。在殷谏一步迈入门槛后,阁内却是一片广阔天地。阁身似是分为数层,以瘦长的一段朱木楼梯相接,方正而上-玉溅霜方才听闻的读书声正从楼上传来。殷谏并未朝那楼梯看上一眼,而是径自抱着玉溅霜往阁厅深处行去,直至步入了一间歇房中。这房里嵌落着数道柔软纱绡充作帷幔,于间隔中整齐地摆放着五六个系着七彩璎珞的软玉小床,几名妇人正坐在旁边,手撑着额头在小憩。
殷谏清咳一声,那些妇人蓦然惊醒,跪地告罪不已。他冷淡道:“晚些时候自己去执法堂领罚吧。”他抱着玉溅霜走近了一个空置的小床旁,将她小心放入了其中,又转身目光如疾电般地往几名妇人面上一一看了过去,缓缓道:“她是排行第十六的昭小姐,切记须得照料好她。若有闪失……”他却并不说完,只是骤然冷哼一声,底下跪着的妇人们霎时皆是抖若筛糠,不敢抬头。他见得此景,微微点了点头,又接着吩咐道:“给她所用的药浴食补皆比照着晗少爷的标准再加多三成,品质以最佳来选,明白了吗?”妇人们立时连声应诺。
殷谏见状不再言语,挥袖转身而去。见他离去,妇人们皆是松了一口大气,互相扶着对方站了起来,瑟声道:“大老爷的吩咐我们还是快快去做吧,不然恐怕等下去执法堂还要再加罚嘞。”于是其中两人留下照看玉溅霜以及几个依然熟睡的婴孩,其余的妇人们都作鸟兽散,只留下寂静一片。
玉溅霜望着面前垂落的彩色璎珞,终是寻得空隙来以神识交流叙命书-而她第一个要查阅的,便是那位让她觉得莫名熟悉的殷家老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