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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天狐(2)

5

小天狐渡灵力与翩翩,施展水镜之术时,一狐一精灵,就凤凰老爹的年龄,开启口水战。

狐挑眉说:“凤凰老爹生平仅著《三韬·七略》一卷兵书,料想年岁不过几万岁。否则,怎会在喻世闻名时,突然销声匿迹。”

精灵架一面灵力所筑的水镜于半空,正等月神长老回应,答狐曰:“此言差矣。看来你也不那么了解他嘛。要了解凤凰老爹,首先得了解精灵。我们精灵一旦出生,生命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昌,若被他人杀死,不过回炉重造。若自我了断,方魂飞魄散。凤凰老爹在我爹娘至前,就存在的。可不止几万岁。”

狐见输了一筹,又说:“凤凰老爹兵机神算,必是战战告捷,天地之英雄也!”

精灵白他一眼,回道:“此言又差矣。凤凰老爹曾以军师之名出使列国,闻名四海。见惯战争豪强掠夺,百姓命如草芥。他助这国,另一国便死伤遍地。他慈悲心肠,决意不再写兵书,反去找月师傅学医去了。过程之曲折,心态之崩塌,足以叫说书的,写一部兵家大圣堕落史。”

见说,狐气愤交加:“大丈夫顶天立地,如何作此小儿情态!身为兵家大圣,不去钻研军事,反丢开天赋,去重头学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你怎管那么宽呢?”话音刚落,精灵忽地眼睛一亮,冲水镜挥手道,“花婶婶,雪叔叔,风叔叔,我在这儿呢!”说罢,对狐下逐客令,“等我和家人说完话,你再进来。这是约定。”

小天狐听了,淡淡瞟一眼水镜,见三个鹤发童颜的男女在水镜里,兴奋地上蹿下跳,不满嘟囔一句后,漠然转身,负手踱步而出。

室内独剩翩翩。水镜隐隐有人声传来,却是三个鹤发童颜的人七嘴八舌,神色大起大落。翩翩微笑倾听,眸光湿润,心头泛酸。

“小鬼头,你躲到哪里去了?听说你出事了,你花婶婶日日在精灵冢守你都守不到啊。你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雪叔叔。

花婶婶满眼水光,接口怒道:“妖族那个没良心的,竟然看着你飞灰湮灭。啊呸!总之没救你。气得我一口老血,下次见到他就给他喷脸上。白长这么张脸,人面兽心!”

闻言,翩翩不觉干咳两声,做个噤声动作,四下观望,这才小心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千万不要出谷,我没事。我在……在梵音谷。千年不见,侄女不孝,现在才想到办法联系各位叔婶。月师傅呢?月师傅在哪儿?”闻言,风、花、雪三大长老齐齐一愣。

风叔叔奇道:“梵音谷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就听花婶婶截断话头,抹了两把泪,声泪俱下道,“你月师傅千年前施回魂术,又替你……”话犹未了,又被另两个急忙扯过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须臾,就见三张老脸变戏法般,由忧转喜,冲水镜另一头的翩翩笑嘻嘻道:“他没事,就是要多多闭关修炼。对了,小鬼头,这回联系家里,看家里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尽管说!妖界传言,我们精灵族是一点都不信!”

“可怜你没爹又没妈,差点折在外面。掌上明珠蒙了尘,我们心肝痛——”不待翩翩说话,水镜中,三人皆捶胸大恸。

“别伤心了,风叔叔,雪叔叔,花婶婶,此番施展水镜术,有赖小公子相助。他想与凤凰老爹见一见,现在。”言语间,翩翩将目光一转,落在窗外伸出的三根狐狸爪子上,知他已等不耐烦,压低声音,“三位老祖宗,你们一定要答应我,说服凤凰老爹出山,去妖族助如风一臂之力。此事说来话长,不只是为妖族,也为了我精灵族。暂且放下前嫌,我虽目前蒙冤,但我相信,如风必不会公私不分。”

见说,三位老祖宗也是戏精,知内中有难言情由,面上提声答道:“小公子?啊!那小雪,你去叫老凤凰吧!”语罢,同样压低声音道,“包在我们三个老家伙身上!小鬼头,你只管顾好自己,别拖我们后腿啊。”

“放心放心。”

话音刚落,就见小天狐负手踱步入内,接管水镜。见到凤凰老爹时,面上犹可,四个爪子险些按捺不住。聊着聊着,翩翩就看到一白晃晃的,软茸茸的,旗杆般的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

上一回,与狐尾亲密接触,还是在红瓦子楼的姑娘马车里,掩护她进飞凤城。而后,研究表明,狐狸化作人身,露出尾巴,要么焦虑,要么兴奋。

若焦虑,说得通,毕竟头一回见老凤凰真人;若说兴奋,也通,毕竟灵力源源不绝如小天狐,令翩翩亦十分兴奋。

望望窗外日头挫西,小天狐依旧与凤凰老爹口水横飞,相见恨晚,三位长老已在凤凰老爹身后摆棋局对弈。翩翩拿起一片长生叶,放嘴里嚼嚼,不由想,虽被关梵音谷,却无性命之忧,身边有个源源不绝的灵力罐子,日后以此为契机,有机会联络族人,倒不失为好事。

6

梵音谷外,春月天气,梵音谷内,寒雪纷飞。

事实证明,翩翩一点都不了解小天狐。又一月过去,她多次以凤凰老爹为由,诱他再开水镜术,小天狐只死活不肯。翩翩气闷,无奈,只得把脑筋动到小白狐身上。

这日,搬个凳子,正坐院里看雪,身上披一条狐狸裘。某个角落里,不时传来啃食吮血的动静。翩翩眼风一转,锁定梨树叶做的窝里,赤条条一只灵狐,根毛不剩,正如坐拥三千鸡的帝王般,可怜巴巴抖擞着,又心满意足飨用着,一时慈悲心发,暗暗叫声阿弥陀佛。

梵音谷中,白雪素裹,日子清淡。

一座幽幽静静的,满是阵法机关的竹院,一个忧郁又打死不承认自己忧郁,心高气傲的,离不开长生叶的小天狐,一只为了吃鸡,不惜奉献一切的小白狐灵宠。转眼间,翩翩已在此四个月。而外界,不过虚度区区四日。

这日,翩翩按例半个凳子,坐在院中晒太阳。忽闻道一阵辛香味,不觉循味而去,入阁室内,见案上摆一盘血淋淋的雀儿肉,旁有一白碟,内盛蒟酱,红彤彤如石榴般可爱。味从这传来的。

翩翩咽一咽口水,呐呐道:“你不是个神仙吗,怎吃生肉?”

放在往日,必连人带凳子推搡出去。今日,小天狐似乎心情愉悦,见她来问,孤傲道,“来得正好。蒟酱今日开封,又辣又香,机会只有一次,尝不尝?”

“要尝要尝。”见说,翩翩嘻嘻一笑,把凳子挪到案旁,就要拿手去蘸酱。小天狐正将雀儿肉风卷残云,斜眼看去,大惊失色道:“你能不能不要用手抓?”说罢,一把夺过蒟酱,气愤愤地,“无知!”

翩翩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心气蹭蹭上来,“不就是一盘辣椒酱么?小气鬼。你倒是让我出去啊,省得你堂堂小天狐,顶天立地大丈夫,要为一盘辣酱和我这个女子动手!”言辞激烈,果然激起小天狐孤僻又洁癖的自尊心。

“现在小爷就让你出去!”话犹未了,小天狐大手一挥,直将翩翩打出阁室外,听得“哎呀”一声,少女裹着狐狸裘摔在雪里。

小天狐复走到门边,双手扶门,气忿忿地冷哼一声,“你毒又毒不死我,打又打不过我,不如安分点,等天虞来了,讨好讨好他,让他带你出去,省得你在这里,你看我,我看你,谁都看不过眼。”说罢,嘭地关上门。

一时间,翩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怒冲冲地,“我是让你放我出梵音谷!”趴在雪地里,热滚滚的泪自眼眶滑出,融化一地冷雪。

神思一恍,她仿佛看到自己,如同一个插翅难飞又无计可施的鸟雀。对!就如那盘开膛破腹的,任狐啖食的雀儿肉!翩翩攥紧拳头,浑身泛起深深的无力感。眼前蓦地浮现一双倨傲的眉眼,英挺的鼻梁。

现在支撑她希望的人,唯有澜灼兮。她既想灼兮来救她出去,又想他躲得远远的,不要以身犯险。

被困梵音谷数月来,从没软弱过的翩翩,这回总算哭了个酣畅淋漓。

话分两头,凡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保得住火的纸;鬼界没有地狱抓不到的鬼,没有走不完的轮回;九重天更不用说,没有渡化不了的佛,没有俗人能做的仙。万般皆有缘法,缘法自然,道法自然,佛法自然。

无字天书乃上古五帝所著,灵力非常,所到之处,必有异象。小天狐借无字天书,凭空造出个梵音谷藏身。那日,天虞取赤火珠去公主府掳人,致使赤火结界波动,异象现世。

彼时,通天眼神君尚在公主府中,眼风一转,见北方有星与宿方位颠倒,时空扭曲。

恰逢太子长琴禀告天帝,要去北熙以北探查。加上赤火结界乃是刑天所创,长久以来,九重天一块心病。今通天眼神君一说,真是锦上添花。

寻个探查空间扭曲为由,顺理成章进入马黛城。神鬼妖三大族签署和平契约,既然异象现世,天虞自需配合九重天调查。

长琴手持浩天镜,亲率诸位神兵,与澜灼兮一同,城里城外搜了三天三夜,搜不出个所以然。

第四日,天虞请二人去大厅,按主客位依次坐下,丫鬟奉茶。

天虞面上事事恭敬,心底早将通天眼神君骂了个底朝天,敬了一回茶,按捺不住,冷笑道:“这位使者果真命大,知道放血喂饱赤火龙,以退为进,知道赤火珠秘密的,这世间可不多。有那么几个,有如此胆量的,也少之又少。除了妖祖刑天,我,长老会那几个老家伙,还有一个你。你是谁?”

灼兮沉吟一瞬,眸中满满的倨傲,反问道:“我与长琴勘察异象,难道也要顺便对你传道授业解惑?”

“好口才!”天虞扫了眼淡定喝茶的长琴,按捺住暴脾气,下起逐客令,“今是第四日,有太子在此,族人均歇工避让,不敢冒犯。我族事务繁忙,耽搁不起。既然没搜到什么,不如去别处看看吧!”

长琴温润一笑,放下茶盏,在檀木桌上磕出轻响,缓声笑道:“何必急着赶我们走,实不相瞒,通天眼神君推测,此番异象,是无字天书所致。三千年前,被九重天第一号要犯小天狐所盗。无字天书事关重要,隐秘捉拿,终无所获。这回,也要彻底查明白,才能换九尾赤狐族一个公道。”

言外之意,你九尾赤狐族私藏小天狐。我没证据,也要找到证据。

天虞反应极快,放下茶盏,有条有理道:“哼,小天狐。皆是狐源,他做了神仙,我们做了妖,你们怀疑我们私藏他,也不是没道理。况且,通天眼神君这一职是佛祖爷爷亲授的,他的话,就是那几个长老会的,也要买账。不过,既然到处都馊了,连根白狐狸毛都没瞧见,不如去波依城看看,那里遍地都是白狐狸。吾之拙见,太子明鉴。”

澜灼兮与长琴暗中交换眼神。长琴会意,接口道:“你是说,本殿下的神兵将整个马黛城到处都搜过了?”

“不然呢?”天虞做出诧异的模样,倒真像被冤枉的。

长琴微微点头,“倒也是。只有一事,曾令马黛城名声远播。时隔久远,恐怕连少主都忘了。本殿下在九重天上,闲来无事,人茶余饭,也跟仙臣们略略八卦过。至今记得清楚。”

天虞命丫鬟添了回茶,头也不抬地问,“马黛城发生过太多惊天动地的事,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五百年前,马黛城北面的榣梧山上曾出现一座庙宇,当地妖民争相拜谒。是也不是?”

天虞递至唇边的茶顿了顿,眉头一挑,“确有其事。”

长琴点点头,对他的诚实颇为满意,“众生信奉佛祖道神,偌偌妖界,供奉几座佛庙,好比九重天上增几座宫宇,正常。奇就奇在,短短一月,整座榣梧山不翼而飞,仿佛夷为平地。寸草不生,日久天长,渐渐化作一片湖泊。为何?想我九重天无权插手妖界事务,所以只好遣一位妖界故友,说起来,也是你的同宗,九公主纶音查了妖典,翻了妖史,记载却语焉不详。本殿下只好亲自动手。说不定,还能替你找回指这座山?”

果然,天虞一听纶音也参与其中,面上有些愠怒,握紧茶盏的指关节泛白,“何故劳烦白狐,殿下有何指教,不如直接问我。”他虽不知纶音与澜灼兮等恩怨,但他太了解纶音那个女人,无利之事,不屑于做。

长琴又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本殿下还听闻精灵族兵法第一人,凤凰老爹,今日刚刚秘密抵达妖界。”复转向灼兮,寻求建议,“不如,请凤凰老爹一同来瞧瞧,说不定是什么兵家障眼法,行家才瞧得出来。”

语出惊人,听得天虞差点茶盏没端稳,溅几滴到玄色袍裾上。

天虞很快恢复如常,放下茶盏,唇角一扯,道:“若殿下能帮九尾赤狐族找回榣梧山,微臣感恩戴德。”

灼兮长琴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已有答案。

7

北熙妖界,地貌广阔,呈大碗倒扣状,四方临天柱,中心纳百川。名士英雄辈出,光怪陆离,深不可测。

自古,九尾狐族分为两派。赤狐与白狐族,势不两立,生平最大的乐趣便是往死里整对方。

今次,听闻诸神族要在赤狐族地盘上发难,白狐族主动找上门来,亦不奇怪了。

又因小天狐兵家出身,提到兵家障眼法,胡诌一番,谁知正撞枪口。天虞心虚之际,露出端倪。

顺藤摸瓜之下,见招拆招,自然要提一提兵家之神凤凰老爹。连珠炮似的攻击,使天虞一时势单力薄,不觉露出一截狐狸尾巴。虽很快收回,仍逃不过两双睿智的眼睛。

这日,灼兮长琴离开亲王府后,增兵照常搜查可疑之处。北面榣梧山遗址所化湖泊,牧尘湖,偏一兵不派。一面又放出消息,已差信使取了旌节,明日抵达飞凤城。这招引蛇出洞,不知引出条化龙大蛇,还是条无足轻重的小青蛇。乃是后话。

要说这兵不厌诈,没的也能诈出有的,用在正道上,便是锦上添花;用在歪道上,总能惹出诸多烦恼,这便是道义机关。

天道何曾饶过谁?邪不胜正,自古道理。

无字天书背后,便有八字:“天书圣卷,深诫谋反。”当年,无字天书被天帝束之高阁,命上古五帝之使者,神女天姬大姑守护此书。然,无字天书是上古珍轴,亦正亦邪。上古神女天姬大姑守护之时,此书甚是清正;小天狐盗书后,天姬大姑不知所踪,此书便易心改性,任凭小天狐胡作非为。

小天狐慧眼,心机如狐,岂不知这等道理?逃不过一个贪字。

五百年前,小天狐落脚妖界,于榣梧山造神庙,做出几桩善事,掩人耳目,实则暗化数千精兵,移山填海,神鬼不知。马黛城四面环山,榣梧山上多出一座庙,时隔数年又凭空消失,化作牧尘湖。湖中鱼肥柔美,妖民只道佛家福音所致,不曾怀疑。

没有口口相传的谣言,自然无人来破解真相。

话说回来,马黛城消息,个个跟笼中喂熟的鸟一般,往天虞处飞。若明日长琴请到凤凰老爹,也难定胜负。天虞暗自打主意,把大把赌注洒在小天狐身上,句句消息听在耳中,两条长腿仍迈去了绿瓦子楼。一面是六亲不认的小恶魔,一面是风流倜傥的少主,表面一派,暗地一派,叫外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意图。

他喜欢将人玩弄在手掌,那感觉将他奉承得心比天高。

所谓的绿瓦子楼,乃是赤狐族的绿瓦子。和白狐族的红瓦子楼,也有个争奇斗艳的根由在。白狐女美中至美,赤狐族则艳中绝艳。两族宿敌,朝政势力,美女软香,里里外外,斗得是你死我活。

绿瓦子楼在花马巷,处处楚馆秦楼,偎红倚绿。天虞坐拥狐女,温香软塌,佳酿满盏,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可今夜这酒越喝越冒火,天灵盖都要噗噗冒烟。

一道灵光忽地击中灵台,天虞忽地一把推开狐女,神色凝重,披衣而起。

“虞郎!”狐女极力挽留,换来天虞冷酷似死神的背影,顿住脚,道,“趁本少主对你还有点兴趣,把嘴闭上。”话犹未了,股着火般瞬影而去。

狐女到底是个姑娘,心灰意冷,把眼看望门外,尚在晃动的门板,意识到,此时已是满月洒窗。身为官身,她为天虞而生。依稀记起,他曾说每月十五日必不会陪她赏月。以为是玩笑话,今日看来,却是有隐情。

而今日,正是五月十五。

守株待兔的灼兮长琴二人,眼前一亮,心知计策生效,亦隐身跟踪而去。果在牧尘湖畔,亲眼湖水被拨开,中间架起一条银雪似的桥梯,另一头连着湖底。天虞迅速飞身而下,二人紧跟其后,湖水又兀自合拢,平静如初。

梵音谷岁月漫长,满算一下,今日乃是九月十五。

一早,小天狐神色阴沉,跟鬼一样。不知哪根神经没搭对,一把将翩翩从榻上拎起来,扔出竹院,反手就下了结界。

翩翩抱着外裳,立在院外,睡眼惺忪,蓬着头,饿着肚子,连骂人都无气力。欲待闯去,又不知阵眼。眼睛一转,思及初次进院,见小天狐掷土块唤来灵狐开门。那定是启动之法。抬眉思定,遂四下望去,无奈土块石块没踪没影。心中不觉哀嚎一声,方知小天狐打定主意要赶她出来。

“为一碟辣酱酱,至于么至于么?”翩翩气闷闷的,一脚踢在篱笆门上,反被结界弹开老远,坐倒在地,腰疼手冻,口中只是嚷嚷,“没义气的臭狐狸,大白,小白,都是坏蛋。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冰天雪地里,会冻死人的好不好?精灵重生要很久很久欸!上一回月师傅帮了我,如果我真的死在这里,我又怎能再麻烦他老人家。我发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小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母鸡!”嚷过好几晌,院内毫无影响,权衡利弊之下,只好起身。

欲待去觅食,忽听身后篱笆门嘎吱一声,一股绝地求生之感蓦地自脚底升腾。

“就知道你没那么小气……”翩翩激动转身,话音未落,怀里就被塞过一条狐狸裘。须臾,院门再度嘭地关闭,结界闭合。

矮矮一道篱笆,登时隔绝两个世界。

绝地求生之感猛地停在胸口,翩翩张张嘴,又缓缓合上,又张开,骂道:“小气鬼!”一面腹诽,一面骂,一面悲哀,一面无奈中,翩翩将狐狸裘抱在手中,踏着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往外探去。走走停停,又怕走丢,连最后的倚仗都丢了,不觉又走回巨石阵。

猛然抬头,日头咋暖。只觉雪花似渐渐住了。数月来,此地终日飞雪,终于雪渐停,渐转暖。这只爱看雪,忧郁时就爱嚼长生叶的小天狐,许是终于九窍重开,要赏几日秋,几日夏,几日春,也未可知。

哎,哀声连连,果然要求越来越低,连敌人都看作倚仗。

这个地方暂时出不去,又该当如何呢?

直挨至三更,碧云捎来银月。翩翩长叹一声,卡巴卡巴眼,摸着肚皮,欣赏起头顶寡淡的大烧饼。终于,在心中将小天狐千刀万剐过后,翩翩逐渐疲惫,裹着狐狸裘,辗转寻个好看的巨石,靠着休息。

8

咔哒——

四更时候,渐有异声靠近。

咔哒咔哒——

只听得越来越近。翩翩猛地睁眼,不知是何东东来犯,心一急,缩手缩脚,悄悄往石后避去。

偷眼看时,来人一身烟青色袍子,隔着千山万水望过来的眉眼,正是天虞。翩翩不敢作声,生怕被天虞闻到味,给揪出来。谁知天虞神色焦急,无暇留心四周,快步走过巨石阵,径石阶而上,往竹院去了。

“怎么又来一个难缠的。莫不是,他们越好今日见面,小天狐刻意将她丢出竹院,是怕她打搅他们……”翩翩纳罕着,忽然,危机感蓬勃上升,无论二狐意欲何为,与她无关。

但,一个小天狐已然走不脱,再来一团红毛团,岂非无路可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翩翩瞌睡虫全被赶跑,拔腿开溜,依旧往西面跑去。

跑了不知多久,脚下的路渐渐有些潮湿。翩翩心里一紧,似乎回到最初那间阁室了。眺望山坡顶上,灯火仍亮着,翩翩暗忖道,若天虞回过味来,必来这里拿她。要是被那两个丫头拦住,不正好等着天虞来捉她么?遂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回跑。

没跑几步,又顿住脚。

咕噜噜咕噜咕——翩翩的肚子,犹如一曲乐音,忽然响得很有节奏感。

“跑了这许久,都没跑出去,山间又只有这一条路,再往回跑,无非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白白消耗许多体力。不如先吃个饭,再做打算。反正天虞没让她们伤我,就说这四五日迷路了,寻个借口先糊弄过去,总好过饿着,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自言自语说服着自己,翩翩双脚已癫癫地爬上小山坡。

见阁室门开着,她象征地敲敲门,无人应,空有画烛辉煌。刚入内,六神一恍,似听到有人说话。

细听,似是从书案后面传来。翩翩探身去看时,竟是紫衣丫头与黄衣丫头被五花大绑,扔在那里,说话不得,动弹不得,鼓着两双大眼,嘴里塞了两个大馒头,发出呜呜声。

“翩翩。”

身后声音传来,翩翩猛地心惊肉跳,欲待使出毒药,刚转身,手还没毒下去,就被红袍少年一把握住,一笑生花,望进少女蓦然瞪大的眸子深处,似在探寻思念的痕迹,心满意足道:“怎么,要谋杀我?”

“翩翩,你怎么在发呆?你可还好?”肩膀忽然被一双手握住,熟悉的声音响起,略显焦灼,“长琴,她是不是受此幻境影响,患了离魂之症?”

“依我看,不过是相思之症,兼久别重逢,如梦似幻,一时不可置信罢了。我先去四周查探踪迹,今日有浩天镜在手,必揭此处庐山真面目。”长琴眉眼含笑,提起浩天镜,转身闪出阁室,飞身往暗处去了。

“真的是你吗?”好半晌,翩翩才抬起朦胧泪眼,看清那双倨傲又温柔,正含笑凝着自己的的眉眼,心底没来由一酸,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四个多月来的委屈,孤独,被大狐狸语言冷暴力折磨,又被小狐狸天天清早叫起来喂鸡的精神折磨,咕噜噜如满缸,终在一夜雷阵雨的时节,哗啦啦溢出来,溢得满地都是。

翩翩的哀伤与苦楚,溢得满地都是。

对重逢这个少年的喜悦与泪如泉涌,庆幸是他而非别人,所受的苦忽然翻身变成甜,头一次感谢梵音谷,将她与他带到一处,诸如此类的情愫,几千年来用逞强且高傲的骨子,小心翼翼盛着的软弱,此刻亦破碎得满地都是。

“翩翩,我不想再失去你。”澜灼兮把她圈在怀里,千年寻找之旅,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喃喃道,“我确定,是你。你就是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定你。曾经,我以为你已经重新开始生活,可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多傻。你根本不快乐,在妖界,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翩翩,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远走,我们去共工国,去南方,去风伯渊,去人族,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

翩翩抬起眼,榴花般的眸子晶莹剔透,迟疑道:“澜灼兮,你……”

澜灼兮摇头,轻轻道:“不,我没有认错。在你失踪的这几日,我就变得不像我。患得患失,总是担心再也找不到你。那我复活的这一千年,和死了又有何区别?我自风伯渊复活后,曾回人族去探寻过你的消息。皇兄,你还记得吗?澜皓西。”

脑中过一遍,翩翩恍然大悟,“按辈分,他该叫我太奶,入泽之谷时,他才八岁。”

“自你离开桃花庄后,他被迎回人族。曾去检查过你的遗物。你留了一句话。我想了很久,总算明白了。你说,高山为谷,翩翩归去;大海生尘,翩翩归来。你在告诉我,你是精灵,无论多久,你总会回来的。”

闻言,翩翩胸中升起一股熟悉感,却无法记起分毫,“这句话,是小时候,月师傅为我讲解精灵族长生法时,拿我名字写的一句话。这我记得。你是说,我就是你千年前认识的一个人族姑娘?她是人族,我是精灵族,这其中也许……”

“我知道,也许精灵族有将精灵化身为人之法,也未可知。翩翩,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澜灼兮垂下一双深情的凤目,迎向翩翩逆风而上的笑意,“我体内还有一缕邪魂,我会想办法查清来历,彻底清除他。到那时,翩翩,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闻言,翩翩勾起唇角,梨涡浅浅,笑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正人君子的情话,听起来,就跟他的眼睛一样,既明亮又充满希望。”

9

话说,小天狐每月十五都要闭关,因窥探天机,遭了天书反噬。可见,螃蟹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吃的。

两百年前,天虞偶然发现这个机关。今夜又有天兵惊扰,是以格外忧心忡忡。且私藏九重天要犯是重罪,若真请来凤凰老爹,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遂匆匆赶到牧尘湖查看,不料反中计,被跟踪。

天虞一时没沉住气,冲到竹院,引得小天狐震怒非常:“一切失误,都源于你擅自撤离赤火珠,才招来九重天追兵。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待我开启九遁阵,让他们有去无回。此事过后,你我合作终止!”小天狐研读天书三千年,参透兵理一成,却也厉害十分,因今夜灵力受损,方唤天虞渡其灵力。

案几上,一张普通棋盘忽地如水镜般,投射至半空。九枚黑子依次现身,占据一方,分化为天遁、地遁、人遁、云遁、风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呈十面埋伏之势,团团围住中间三枚白子。

细观白子,其中一枚正朝龙遁方位——小天狐所在的竹院缓缓移动。另两枚则朝人遁方位——人遁局缓缓移动。

这是小天狐研习已久的一门九遁兵阵。阵法一旦形成,若找不到生门,触杀任意一门,且无法破解,都将变成死门。阵法一旦崩塌,将永困阵中人,死法千百种,因人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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