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兵临城下2
颜卿本望着瓮城中的几千守卒与太守大人,济州是否得救,就在这一役,个人生死相较于国之祸福,从来都不是入仕者有心权衡的事。
祁连贺托率亲军卫士逼近济州正门时,西北方向的青州军被围处已经没了多少压力,萨摩军阵正忙于应付城头飞来的巨石檑木,高养稍得喘息,低头一看,衣袍已然被血浸透夹杂着汗水,令人闻之欲呕,青须客尚好,举目观望退却的萨摩军动向对众人道:
“不好了,济州要破了!”
东方白只护住老师,并不担心那城破或者不破,在他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能强求,老夫子却有些急躁了,“济州一破,数十万百姓必定被屠杀,我们不可坐观城池被萨摩攻陷,丹丘!随为师冲阵入城,其他人速速退去吧!”
高养不禁一愣,没料到老夫子竟会如此冲动,只见自己的老师迈开步子,一连纵横九步,正是丹丘传授给自己的那套步伐,高养自己能踏六六步,已经相当吃力,东方白施展出来有七七之数,还是老师易理内力精湛,已经踩出了九九步,纵横捭阖间于大军丛中如履平地。
丹丘生紧随其后。
“我也去!”原本缩在盾阵里神智混乱的飞白凤一下子飞窜出来,如同巨荡秋风中一片红叶,飘忽间跃进萨摩军阵里,只是她轻功纵然是好,却不精于闪躲避让,好几次险些被利刃尖矛刮到。
青须见那女娃娃也跳出去,跨步到高养身前,一把摁住他,“你不许去!”
高养挣扎道:“老师都陷进兵丛了,大叔快放手,也跟我一同杀进去支援老师一下!”
青须客却沉声道:
“济州被困这么多日,都不曾被破,偏偏我们带着青州兵前来,正门却开了口子!你以为那济州是真守不住?”
“咦?”高养这才仔细想来龙去脉,“大叔是说……老师早已看透这里面的蹊跷了?”
“哼!我都瞧出来了,老夫子怎么不能!他冲进去,一定是想看看自己的乖徒弟要用什么韬略止息这场大战。小子!守好阵脚,等待消息罢!”
青须松开高养,一手举盾又挡下一排流矢。
萨摩军渐渐退出对青州军的围杀,却并未彻底放弃包围,只用流箭射住,让青州兵无可作为。
贺托立在王旗下,见前方兵流将正门的口子越冲越大,约摸有千人已经冲入瓮城里,通常这中原城池,正门最难破,均是三尺原木做门,外侧缚以铁皮铜箍,即便是冲城车也很难撞开,而正门与城内区域链接的便是瓮城,瓮城的门就简单了许多,轻易便可破掉。他正思量是否也带队杀进去,好一鼓作气拿下济州,不经意抬头瞄了一眼城头却不见了守城的那名银铠统帅,只有一个白袍书生在左右支应。
“难不成瓮城失守,他下瓮城了?”贺托遂吩咐亲卫去瓮城寻是否有穿银铠的人,一盏茶功夫,来报,那守城的统帅果真在瓮城,有他率众指挥,济州兵拼死抵抗,
贺托不禁大喜,擒下此人,济州便可归属萨摩王室也!
“驾!”贺托双腿一夹座下宝驹冲向瓮城,百余名萨摩猛士尾随,贺托善用流星锤,左右流星挥舞,每一击必死一人,有他在前锋冲突,济州兵兵锋再挫,又退缩进瓮城丈许,贺托一马踏在瓮城里,心中一阵莫名激动:
“这城垛上的济州兵不敢向瓮城丢下飞石,显然是投鼠忌器,唯恐伤了自家统帅和步卒,如此正好,没有阻碍,我必一击杀了这个官!”
济州太守也看到萨摩王旗一路猛冲,已然到了瓮城之内,心下凛然,又抬头看城垛上指挥的颜卿本,脸上一阵抽搐,他身旁的亲兵校尉见了都忍不住害怕:
“大人!您没事吧?”
“哼!今日能与狼族王室一决生死,我没白活,哈哈哈哈……”太守放声大笑。
贺托虽然听不懂济州统城那官儿说的是什么,却也看出是个豪迈之士,遂大声用萨摩语道:
“杀了这济州统帅!夺了这济州城!所有将士烧杀劫掠七日,王赦其罪!”
瓮城里瓮城外的萨摩兵士听到贺托如洪钟一般的军令,人人狂嚎,犹如野兽出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老夫子与丹丘正杀到正门,这里兵线层叠,他挥舞戒尺,专打七寸,被他打过的,人人带伤,或致残或重伤,却无一个当场毙命,丹丘双掌齐开,不去杀敌,只护住老师侧后。
“不好,这些人怎么都失心疯了!”丹丘生在老夫子身后大声道。
“你难道没听到那位萨摩统领的军令吗?他竟要屠城七天!”老夫子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下手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忽然那瓮城里传出一阵夏人的呼喝!
“济州诸君听令!济州太守誓死不退,我死后全军听命于颜龙图!本太守最后一道军令,将黑火油焚烧瓮城,有不从者,斩!”
老夫子与丹丘生闻言大惊,忽闻身后又一女子尖锐的哭喊传来:
“爹爹不要!”
原来这韩太守,是飞白凤的父亲!
……
据传,济州瓮城大火连烧一昼夜,火势冲天将子夜照的如同骄阳当空。
瓮内死者,不下五千众。
一日后萨摩军退却,往青梁二州溃散,龙图学士颜卿本率部追杀近三百里,道路尸横遍野,鸦雀无声。
一月后夏都追谥济州太守:忠烈文正公。
在追谥下发前半个月,济州又遭灭顶围困,萨摩王闻世子被杀,亲率精兵二十万杀奔南方,济州城守不足两万,城中粮草不足十日之用。
高养坐在济州府衙一处别院偏房中,房内榻上正有一女昏睡不醒,正是飞白凤。
“萨摩大军二十万围了济州,老师却与颜学士誓死不肯退走,该想个法子劝他们离去……”
高养双手托腮在桌案前自语。
“小师弟可曾想到了法子?”一人隔窗相问。
“东方师兄!你来了就快进来吧,不如你强行拐带老师御剑飞走!”
高养站起来道。
“那样恐怕一世都不能再有师徒情分了。”东方白推开门悠悠叹息。“哎,老师当世鸿儒,虽平生不得志,却心系家国万民,不是轻易能说动的,这济州之围,恐怕到了城破时我们都想不出解救法子来的。”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何必考虑太多,”青须客洪钟巨音尾随着东方白而来。“那女娃儿怎样了,她父亲还真是个猛士豪杰,以卵击石之下也能玉石俱焚,有胆识,可惜了,命短。”
“大叔,你还真会说话!”高养一瞥飞白凤,见她依旧昏迷,松了口气。
“小子,有了媳妇儿就别担心这个女娃娃了。”青须打趣,“那陈家小妮子的事,刚开始我当着这个丫头的面还不好问你,现在她昏睡不醒,你回答我,陈家妮子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高养支吾,“我又没认她做媳妇,她也不愿下嫁给我,全是你一个在折腾,她去哪里?渊州城外早就各奔东西了!”
“哼!老主人要在,都要气死。那陈家娃娃和你可是指腹为婚的。”青须客这才道出因由。
“我说……二位,现在恐怕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东方白一脸尴尬,“大兵围堵,老师不肯走,我想我们可以让颜师兄劝一劝。”
颜卿本的东岳书院在城外几十里处,书院学子们早就迁到了济州城,要与大先生共同抵御外寇。
此时的颜卿本已经两日未合眼,济州城尚存兵有一万八千人,过半伤残,民众原本三十万,如今趁贺托之死的空隙逃亡了十之六七,剩下不足十万,且多是走不动的老弱。
“卿本无需过度忧虑,你这两日的心意,我已经察觉了。”老夫子坐在书房中,哀叹一声,“国之不幸,一力难擎。你怎么做,老师都支持你!”
颜卿本脸上现出悲凉,又怀着一丝希冀,“老师,圣贤道人之初,性本善,此言不欺我吧?”
“卿本何来此一问,无论人有多恶,终有一善,无需怀疑。”老夫子郑重道,“切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知道老师所言不虚,只是活到如此年纪,愈发猜不透人心了。济州万民奔逃,原太守之死换万民逃出生天,值,却难有一人为他的死做些什么,甚至连他拼死保住的济州城都抛弃了……”颜卿本说完,面颊流下热泪。
“卿本不要难过,人心不在一时,要长远。”老夫子安慰弟子,“我想,你接下来的打算,就连你门人学子都会不容你。但天道看的清,后世也能看的清。”
“那老师,弟子相求,希望答应!”颜卿本俯首道。
“罢了,罢了,我走,你将丹丘、小白和高养叫出来吧。”老夫子怆然。
高养与丹丘生从帷幕后现出身形,东方白面红耳赤,不敢看老师,在老夫子眼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济州城中唯他一个修仙者,他却怂恿师兄劝老师避开,估计老师心里,已经将他看轻。
老夫子却开口道:“小白何须面带愧色,儒者入世修的是心,修士出世修的是身,爱惜羽毛,禽鸟都有的天性,你我不过芸芸凡人,为师不怪你……”
高养听了,眼眸中星光点点,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