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六岁伊始的那年夏末,依生开始上高中。按照惯例,新生入学后,都要进行一个星期的军训。学校从武警部队请来了教官。当吉普车驶入校园停下,从车里下来十名教官时,这群新生都被他们英姿飒爽、脚步铿锵的神态所震憾,发出阵阵呼叫,热烈的鼓掌。尤其是那些女生更是对年轻且帅气的教官指指点点。他只在人群向里看了一眼,便只沉默的站到一旁。刚开始来到这里,他不善于交友言谈,只想静静的待一会儿。阳光落拓的倾洒下来,将少年的身影投在地上。
他在花木依旧茂盛的校园甬路上行走,偶尔一阵轻风拂来,少年觉得甚是爽朗。他依稀的听见有点滴的钢琴声传来。他驻足仔细倾听,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显得异常好奇。顺着点点滴滴的音符声向声源走去。仿佛中了什么魔力不可自控。他相信是那琴声揪住了栽培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令他疼痛和眼眶湿润,禁不住想起一个女孩。柳枝苍翠的阴影和八月中旬的花朵随风轻摆,少年被琴声吸引,不可自拔的走下去,转过路角,前面花木幽深,仿佛世外桃源,一座别致的阁楼点缀在深处。琴声变得清晰可辨。他看到了楼房外面的户外楼梯,便轻松走了上去。他怕脚步声扰乱琴声的调子。少年走上第二层,那琴声从敞开门的房间里传来。他来到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射进去。
里面甚是开阔,像是练功房,周围堆放了一些服装道具。离门不远靠近窗子的位置,他看见有个女子在弹钢琴。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午后的阳光将她笼罩周身泛着光晕。他看见她的秀发如瀑布一样倾泻在她的背后,被她的背影吸引。他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只感觉很好听。人完全被音乐和她所迷,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可能是弄出了声响,被也她发觉,琴声嘎然而止。她回头问谁。
这样,他惊慌中看见了她的脸。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的面孔,甚至他觉得那副眼镜能架在她的鼻梁上都是荣幸,仿佛是从古典画卷中走出来的江南女子。她转过身来问他是谁。她的声音如此的动听,以致他激动的双腿颤抖。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被琴声引来的。”说完他就跑了下去,彷徨紧张。女子追到阳台上,凭栏叫他,“你到底找谁?”他在楼下站住,回头向上望去,不敢正视她的美丽,说,“我是新来的学生。”便又转头跑掉。
烈日炎炎,新生们就在操场上站军姿,双腿并紧,要求双膝内侧要靠住。腰身挺拔,双肩端平,头要摆正。汗水流下来不准擦,蚊虫叮咬不准打。教官们在学生中间徘徊,偶尔会拉某位同学的胳膊或者顶一下腋窝。如有胳膊被拉动或是摔倒者,军姿训练加时。有体弱的学生因受不住来晒或是长时间紧张站立而晕倒依生咬牙挺着。已是下午两点,高二的学生正在上午后的第一节课,二十分钟后,教官吹响彻云霄哨子。这群少男少女总算得以休息,把商店围个水泄不通,买冷饮消暑找荫凉地休息。依生用胳膊蹭去汗水,坐在甬路牙子上休息。
他正低头在地上画什么,有人捅鼓他,说,“快看,有美女过来了。他顺着同学指的方向看,看见那个弹钢琴的女子走了过来,脚步落拓,仍穿着那天的衣服,衣摆飘飘,她那双带着微笑的眼睛令他无比心动。怀里拖着几本书,正朝这边走来。他竟然紧张起来,眼看她越来越近,竟然禁不住站了起来,背过身去走动几步,佯装没有看见她,但心里分明在关注着她。听那脚步声在身后飘过,更加的气喘,回过头来看,她已走了过去。独自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心里帐然若失。
以后军训的日子里,依生便经常看见她。她白衣飘飘的身影令他陶醉。他对她不甚了解,只知道她会弹钢琴,并且在那一天,那悠悠的琴声吸引他走上楼去。她的美丽似不食人间烟火,即便是多年以后,她依然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令他无法忘怀。无论是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挫折,他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对她至真至纯的思念。
一天军训的午后,劳累了一天的学生们纷纷拖着酸疼的身躯回家或进食堂吃饭,唉声叫苦连天。少年独自坐在台阶上看操场上的学生投篮球。远远的,他看见她走了过来,怀里拖着资料袋。他站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过去说,“老师,我帮你拿吧。”她先是一怔,随后微笑的把资料袋递给他,并且轻声细语的说了声谢谢。少年从她甜美的笑容里接过了袋子,觉得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倘若能永远听到她的声音该有多好。
他抱着资料袋跟她并肩的往前走,他兴奋而又稍有心悸。他能够闻到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她问了他一些问题,都是关于军训的。少年只在她的问题里做有限的回答,之后便无语了。内心的兴奋令他心中所有的语言和想法都被如蜜一样的东西粘住,动弹不得。周围郁郁葱葱的景色都暗染在夕阳中,扬絮飞虫,纷纷扰扰。他跟她上了二楼,把袋子放在钢琴上。她说,“你就是那天偷听我弹琴又跑掉的学生吧?”他挠挠头,说,是。
她婉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两个小酒窝,问“那你为什么要跑呢?”。依生内心紧张,脸上显然有些绯红,说,“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要跑。”她听了又是一笑,说“你帮我打扫一下这里的卫生吧,我自己恐怕忙不过来。”少年兴奋的说“我愿意帮忙。”
他开始和她收拾卫生,把一些道具归拢,椅子整齐的把放一边,打扫窗台及窗帘,忙得不亦乐乎。夕阳渐渐沉下,天也一片血红。她打开袋子。从里面取出几盘影碟,问他,“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可以入给你听。”他直起腰,擦脸上的汗水,问“有没有BEYOND的,我喜欢听他们的歌。”她找了找,说“很抱歉没有”,他说算了,她问他为什么喜欢他们的歌。
依生说就是喜欢,没有什么样原因,一开始就是。他边干活边滔滔不绝的讲述BEYOND乐队,简明扼要,一点也不像那个坐在台阶上沉默的少年。她只是微笑的听着,偶尔也会问一两个问题。当听到黄家驹于1993年6月30日在日本逝世时,也感到婉惜,为依生感到难过。她看到少年此刻沉默,便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三年前他逝世的时候,有许多他的歌迷到河东的体育场聚集,据说还有一个孩子因为说错觉话而挨了打,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笑笑说,那个挨打的孩子就是我,那时候我十三岁。她有些吃惊,说,那个孩子真的是你吗?我当时还感到吃惊,吃惊这群歌迷竟疯狂到这个地步,连一个说错话的孩子也去打,现在令我吃惊的是,那个孩子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有些不可思议。他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可能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不可预料,但没有不可思议,就像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死的那么早,可我们很期待他写出更好的歌曲。
你还是个孩子,为什么对生活这么多的想法,她问。
可能是生活给的吧,他笑笑。
她端来一盆水,叫他洗去脸上的汗。他把脸一下子扎进盆中,似一只扑腾在水中的鸭子,噼哩叭啦的洗起脸来,水花四溅。她拿着毛巾站在一边,看他洗脸的样子便抿嘴笑了。他洗完脸,从她手中接过毛巾,擦在脸上同样闻到淡淡的香味,他猜测是她常用的毛巾,如今给他用了,欣喜若狂。他擦完脸,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盆架上。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要向她说再见,可是他舍不得离去,心口竟然疼痛起来。他看着她的眼晴说,我该走了,老师。她点点头面带微笑说,嘿谢谢你帮忙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心里高兴喜形于色,说我叫依生。她说,嗯,那再见,依生。他迎着轻秀的风走向门口,忍不住回头望,看见她走向钢琴,坐下来,纤纤手指抚摸上去,轻柔疏离的音符飘荡而出。他听出是这首曲子,即是它吸引他而来,他此刻是如此羡慕那些黑白的键子,能被她的手指抚摸,该是多么幸福。依生背靠着墙站在阳台外面,听里面飘出来的音乐。他想问问这首曲子的名字,这是他想再看她一眼的借口,但终究没有勇气,脑里此刻尽是她的影子。少年在阳台上待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走出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望。
依生骑着单车回家,他心情极佳,骑车的速度也比以往要快。依生穿行在马路上,周围是正热闹的繁华城市。少年吹着口哨,打着车铃,左摇右摆,耳边呼呼的气流声。商店前的音响里传来四大天王的歌声。偶尔撒开车把,呼叫着。有时会险些摔倒,惊心动魄,稳住车把后又是大笑,在青春最艳丽如火的季节,总有一些东西叫你如此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