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璇那里练琴，这段时间内也没有见过璇。他想自己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因他从璇那里跑了出来，不能够轻易的回头。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彻底结束了以往的日子。一夜之间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为了解决取暖问题，依生开始和巷子里的几个少年在晚上扒火车偷煤。晚上九点多时，火车缓缓的开了过来，几个少年像猴一样灵活的爬上了火车，开始往下面扔煤块。十几分钟后，火车开始慢慢提速，依生却浑然不知。伙伴们在车上喊，依生，快下来，够了！他如梦初醒，顺着梯子往下爬，闭上眼睛听见耳畔呼呼风声和火车的鸣笛，他心一横，纵身一跳，满脑子里都是璇的形象。华子他们顺着铁轨朝依生的方向跑去，黑暗中听到他的呻吟，问他怎么样。他说没有什么，只是脸划伤了。
除了偷煤，还偷废铜烂铁，为的是买一部内放机，爱娃牌的。经常在夜里下手作案，将偷来的东西翌日转手卖掉。积赞够钱一起去百货大楼，跟售货员讨价还价，一人买一个，顺手摸了两盘磁带，一路上飞驰，听着音乐，比过年还要高兴。大声的唱歌，耳边呼呼风声，顾不上寒冷，没有比这更快乐逍遥的日子。时光飞快，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月。
夜里仍然作案，弄一身狼狈，第二天听着音乐上学。放学后完成繁重的作业，便觉得无所事事。他们偷盗东西，已被人家察觉。管片的民警开始调查，风声很紧。几个少年不得不猫了起来，躲过风声再说。依生可以长时间留在学校里，去图书馆读书。读书有浓厚的兴趣，孜孜不倦。他靠读书打发时间，内心抑郁始终不得舒展。
这天他在阅览室里见到璇。她来阅览室借阅资料，准备来年春天的考试。她站在柜台外面，戴着咖啡色的帽子，背对着坐在角落里的依生。她的背影对于他来说，是那么清晰熟悉。他低下头，怕她发现自己。图书管理员把她借的书做了登记，递给了她。璇道谢后转身离去。皮鞋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这宁静的阅览室里甚是响亮。少年回转头目送她离去，心里怅然若失。站到窗口处，等待她背影再次出现。
在迷恋璇的日子里，少年显得沉默寡言，形影相吊，心里为她而思念和哀伤。会在午后的楼道里踩自己的影子，或者长久驻立在窗前看夕阳，然后长叹。去图书馆看书，在角落里做习题。那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正式见过璇，他想，或许她早已忘记了他，她只把他当成是她梦想的延续。少年想着，竟然鼻子发酸，泪水盈眶。
他的生活变得灰暗了许多，与这冬天灰白的低沉色调一致，走起步来像踩在雪窝里沉重，喀吱吱的响，像是踩碎了哀伤。和华子等人在晚上鬼混，出去吃大排档，四处闲逛。依生做这些都有是背着母亲，怕被母亲发现，一直小心翼翼。在一天夜里出去抢劫，依生并没有去，而是叮嘱他们不要伤了人。结果事与愿违，几个少年拿着抢来的钱慌张跑入一条灰暗的胡同，四散逃开，夜晚在华子家汇合，大家欢腾了一宿，翌日依生带着疲倦上学。也就是在这一天，依生得知了一件令他遗憾终生的事。璇的母亲昨晚在回家的路上遭遇抢劫，拉书的三轮车被弄翻，砸伤了老太太的腿，正在医院里治疗。这是完全出乎依生意料的事，他万没想到华子他们抢的竟然是璇的母亲，一时间呆坐在那里，他想象着璇该是多么焦急，心里忐忑不安，一身冷汗。
他找到华子等人，想把钱要回来，可惜大半儿钱已被他们挥霍掉。依生痛恨的打了他们，他们臭骂他疯了，并且还手。几个人都弄得鼻青脸肿。依生被拉在肮脏的雪地上，地上是轮胎压过的黑色的车辙，也是在这时，他彻底的厌倦了这种生活，感到肮脏而耻辱。趴在地上麻木得只想赶快离开。
他带着夺回来的钱，去医院看望璇的母亲。依生来到病房时，璇正喂母亲吃午钣。午间的阳光正是温暖的，外面的积雪正在渐渐融化。璇看见他狼狈的站在门口，脸上有青肿的痕迹。璇站了起来，十分惊讶的说，依生。
那一刻他只想抱着璇痛哭一场。璇招呼他进来，他看见她脸上的微笑，他终于知道璇并没有忘了他。她还记得这个冬天已经走到了尾巴上。好几个月就这样匆匆如梦一般过去了。璇问他是怎么弄的，他说是不小心摔了，特地过来看望奶奶。璇听了很是感激，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尽管璇只是轻轻的一放，但他竟也感到如此满足和幸福。
璇的母亲说，你教了这些书，哪个学生来看过我呀，他是个好学生，如果你教人家钢琴，就好好教，别半途而废，害了人家。小伙子，以后到我那买书，奶奶给你打八折。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璇削了一个苹果给他，叫老太太别说话了。依生受宠若惊，站起身来去接。璇看见他肮脏的手还沾着泥巴。带他到洗手间洗手，在门外等他出来。坐在病房外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说没有，只是摔倒了。璇一直信任这个少年，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他以后走路骑车要小心一些。
少年心中一直氤氲着一团郁气，因这肮脏的生活。这一次见到璇，她对他热情如初，得以让他解脱不少痛苦，可胸中仍残存似雾一样的哀伤。这些哀伤令他无比脆弱，可能一点点怜悯也会令他泪流满面。他尽力克制泪水。他问，你报警了吗？璇说，我母亲说只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算了吧，我也没有报警。他说，对不起。璇问对不起什么？依生不能说出实情，只好说谎，没什么，只是我那天不该跑掉。
璇看到他的手，纱布都已拆去，手指头有了一层茧，说，你的手好了。依生生硬的笑，说，可不是吗，都一个多月没弹琴了，已经好了。她说，我母亲刚才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当她什么也没说好了，好久不见了，你在干什么？学习怎么样了？好似久别重逢的老友，说起话来轻松愉悦。依生心里高兴，这样跟璇说话是他梦寐以求的的事情。他如实回答她，只是没说自己做过的那些脏事。璇说，你好好学习吧，别荒废了青春和学业。他看着璇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出她眼里的惭愧和哀伤，他此刻无比清楚璇的心思，他想如果璇还叫他回去练琴，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他知道，璇不会对他再说这句话。
依生时常到医院看望璇的母亲，老太太出院后脚步蹒跚，仍然到古街去卖书。璇每天下班去接她，同她一起推车回家。劝劝她不要再忙碌，该享福了，但是老太太不同意，璇很无奈。依生也公常去帮忙，他觉得这是他赎罪和唯一方法。他想让这心感到安宁。璇跟在依生的后面，看见夕阳光芒下少年落拓的身影，觉得赏心悦目。
在这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去找璇，要跟她学琴。即便是当作璇梦想的延续或者是她的新生，他也心甘情愿。他没有什么样梦想，只是个单纯的少年。他只是喜欢璇，喜欢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没有多做考虑。璇面对这个诚恳的少年，犹如碰触到曾经的青春和火热梦想，如此的真实，禁不住泪眼朦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