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荒林。
老藤枯木，花草幽深，疯长成片，能将人完全吞没，一经踏入，荒草纷纷退避，向两侧弯曲。
一路走来，人迹罕见。
“你想救人，何不去城里？”
天生开始警惕。
他手扶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白衣乞丐置若罔闻，她披荆斩棘，横扫路障，手上千疮百孔，被尖锐的利刺划破，这条路走过许多次。
旧伤未愈。
又添无数新伤。
“灼伤我的黑炎很厉害，它会不断吞噬灵力，我仅能勉强维持清醒，不被烈火攻心，倘若带着病人去街上，发生变故时，难以逃离……”
霁雪一番解释。
逐月城内，多为妖兽后裔，虽是人形，与生俱来的血性难以磨灭，不乏酷爱杀戮的恶徒。
在妖城内留宿。
若没有熟人接待，性命难保。
“我对你一见如故……若同生于仙家，更要提防妖魔，先辈为护正道，斩了无数邪祟，若是落进圈套，性命掌握在妖族手中，定然求死不得。”
霁雪顾虑甚多。
若非走投无路，她不会铤而走险，被妖族识破身份，强行抓走，下场会变得如何凄惨，不堪设想。
“我非仙家之人。”
天生立即回答。
“沙家公子，看来平日为非作歹，欺占民女惯了，人们敢怒不敢言，也无处去申讨，你有颗赤子之心，仗义相助，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霁雪眸光闪烁。
仙剑出鞘，气势恢宏。
“很快就到了。”
踏过枯树岭。
穿越纠缠的荆棘丛林。
终于到达白衣乞丐说的破庙，中途天生想斩开荆棘，弄出一条通道，却被她制止，说是预防野兽。
“隐仙庙。”
天生抬眸望去。
白衣乞丐快步上前，破庙地面稻草平铺，散落四处，露出的石面灰尘堆积，随手能抓起一把。
经历过无尽时光。
岁月更替。
“他叫粼风，是我哥哥……如今脉搏很微弱，一息尚存，意识偶尔清醒，始终不见好转。”
霁雪眼含泪花。
粼风身负重伤，浑身大面积灼焦，胸口部位，有个完全洞穿的可怖伤口，避开了心脏，却有黑气升腾。
黑炎是某种特殊火焰。
剧烈灼烫，而又森寒刺骨。
“为何觉得我能救人？”
天生感到无奈。
粼风已经包扎完好，避免了进一步恶化，处理手法精妙，远胜天生，即使前来，也无济于事。
灼伤很可怕，透着压抑的气息，他闻所未闻，光是远观，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不说解决之法。
“因为仙剑……不知持有者是谁，但能感觉非同寻常，就算你解决不了，剑的主人一定有办法，若真束手无策，可带我去找他，求求你了！”
霁雪目光闪烁。
她生来高傲，从未如此卑微。
“难道……”
天生思前想后。
忽然记起昨夜的交谈，将剑送给合适的人，莫非就是兄妹二人，可惜自身难保，更不提护剑。
“试试。”
天生缓缓抬手。
他将琉光平放身前。
霁雪目光惊异，疑惑不解，她略加思索，就当是救人前的考验，深呼吸一口气后，鼓起勇气尝试。
“碰！”
霁雪手被震开。
红烟袅袅。
“啊！”
她半跪在地，痛苦的捂着手掌心，伤口崩裂，血水飞溅，指头散落在古庙的地上。
“对不起……”
天生惊慌失措。
“剑主提的条件吧，你只是听命行事，我不怪任何人……他若闭门不见，去了也是枉然，白费口舌，延误时间。”
霁雪疼痛难忍。
毁容的右脸扭曲，如怪物般狰狞。
“我也曾是绝色佳人，风姿卓绝，奈何突生变故，成了半人半鬼，即使留住性命，也得拖着丑陋皮囊，再回到原来的生活……”
霁雪万念俱灰。
她想起红衣少年的神情，似在提防一只凶兽，今日去湖边洗漱，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模样是多么丑陋。
她只想救醒粼风。
不敢再有奢望。
“我……”
天生欲言又止。
以粼风的虚弱状态，若被琉光反噬，恐怕会当场丧命。
“对了，灵药……”
天生恍然大悟。
他下意识抬手，触摸虚玉戒指，临行前，阁主与玄素都送过灵药，说是可以救人性命，不知效果如何。
“呼噜。”
玉瓶漆黑。
四颗白色丹药悬浮。
金纹四散，药香浓郁，刚打开塞子，就漫出清幽的香气，霁雪闻后回眸望去，目光灼灼。
“忘了问名字……只记得关键时可以保命，虽然我没有吃过，相信不会骗人，你哥哥时日无多，若是愿意一博，可以试试。”
天生摊开手掌。
倒出两枚剔透的雪丹。
“我感觉出来，丹药效力非凡，不是谁都能服用，若是无法挺过去，就会命丧九泉……”
霁雪满目柔情。
她不愿透露名字，是为了救醒粼风，再抽身离去，今后会有人叫她乞丐，丑八怪。
却没人能认出霁雪。
倘若有天，她再也无法承受，就会亲手了断一切，用心祈祷，来生不缝乱世。
“杀了我……”
粼风气息微弱。
他知道，自己成了累赘，若是霁雪独自回去，还有一线生机，由青梅竹马动手，至少能留下尊严。
若被妖兽生吞活剥。
胆小鬼的狼狈模样，暴露无遗。
“同生共死，你愿意吗？”
霁雪礼貌问道。
她眼含热泪，听不见回答。
“你状况良好，虽然容貌有些差异，却未伤及性命，回去后可以慢慢治疗，无需孤注一掷。”
天生连忙劝解。
自知多说无益，他会看到最后一刻，若两人不幸殒命，就将破庙毁去，当作遮风挡雨的坟墓。
这一世执手赴死。
下辈子或许还能再遇。
……
“若是不幸死了，记得来找我寻仇……”
霁雪声音沙哑。
她泪流不止，捻起一颗白色丹药，想要放进粼风口中，五指不停颤抖，药丸几次掉落在地。
她难以做出决定。
“希望早些结束……”
霁雪泪眼模糊。
她将雪丹放进粼风嘴里，自己也吞进一颗，入口即化，苦比黄连，让人腹内翻涌，忍不住想吐。
粼风毫无反应。
她亦捂住口鼻，强忍着痛苦。
“呃……”
霁雪瞳孔收缩。
身体剧颤，似被万蚁噬心。
灼伤处肿胀难忍，仿佛滚水翻涌，钻痛人心，她汗如雨下，伴着黑红的浓水流淌。
两人七窍溢血。
像是来人间索命的恶鬼。
“咳……”
粼风猛然惊醒。
他吐出一口墨色的血块，黑气升腾，带着灼烈的气息，粼风骨骼寸寸断裂，又逐渐接续完好。
如此反复。
“怎么样？”
天生手足无措。
灼伤的皮肤充满脓血，破皮而出，两人沐浴黑色液体，稍微有了起色，粼风半睁着眼睛。
“没事！”
霁雪故作镇定。
抽经断骨，让她痛苦不堪，只好低垂着脸颊，发丝遮住狰狞的面孔，似只浴血的猛兽。
明眸透着红光。
“呵……”
粼风微微一笑。
他感觉清醒许多，能在刃皇手下逃出升天者，十不存一，身中魔族绝技，更是雪上加霜。
无奈上天不要。
地府不收。
“没事了……”
粼风声音微弱。
他侧过脸颊，看到霁雪蓬头垢面，一改往日清高，暗松了一口气，初临大敌，两人都安然无恙。
“二位有所好转，那我先离开了。”
天生准备辞别。
粼风面色红润，只需修养几日，便可走动，待浊气清除，可前往城池的传送灵阵，回归山门。
“不知公子姓名？”
霁雪连忙问道。
“千羽，潇湘家。”
天生语气淡然。
他屹立在破庙外，故作高深。
粼风目光一凝，心中五味杂陈，传言天选阁少主争强好胜，出手毒辣。
灵兽更是威风凛凛。
不可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