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绝壁。
木棉分枝平展,顶端渐尖,肉质的花瓣簇簇绽放,灿若云霞,千羽身姿挺拔,立在火红木棉下眺望天边。
那双深邃瞳孔里藏着沉痛往事。
打上死结,寻不到破解之法。
“你还是想不明白?”
阁主气宇轩昂。
他步步生风,眼底装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逐渐接近山崖边,强烈的灵气缭绕周身,如徐徐清风吹起。
外阁弟子们目瞪口呆。
皆是投去无比羡慕的眼神,无人敢甘唐突冒犯。
“命运难测,人身在世就会发生诸多意外,这是无可避免的。”
阁主语重心长。
世人身在局中,难免受到命运干扰,哪怕对前因后果了解透彻,也有无法改变这种困境。
他曾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是这一找,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碌碌无为,两手空空。
“何必假惺惺的,带他去北境……究竟缺少了什么东西,你们心知肚明,明明有足够的力量,哪怕心念一动,就能立即将那东西取回来。”
“够了!凡事自有定数,妄图逆转天命,不过是害人害己,铸造出更多的杀孽,鲜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阁主庄严肃穆。
他十指紧握,拳头在腰后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在光洁手背上阴森可怖,似能活活掐死一头猛兽。
“命数,可笑!将你们的安排称之为命运,未免太过自大,倘若真是听天由命,我倒也无话可说。”
千羽嗤笑一声。
他心有不甘,尤其是听到命运难测这四个字,心底莫名升起地狱怒火,剑眉轻抬,看了一眼木棉下的阁主。
两人静立于悬崖边上。
许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安静得有些压抑。
“如若无事,我就先离开了。”
“那个妖女……她是当年的知情者,这些年改头换面,销声匿迹,却仍然是最不稳定的因素,绝不能让其与天生碰面,若你再暗地做些多余的动作,休怪我翻脸无情。”
阁主语气低沉。
他负手而立,伟岸的身躯背对着千羽,微风拂过,大氅上的黑羽轻扬,露出轮廓分明的手掌,拇指上套着沉郁的墨玉扳指。
如同雕枭傲立在悬崖峭壁上。
聚精会神,观察着万顷森林里的猎物。
“呵……”
千羽神色愕然。
他眼帘低垂,瞳孔里的光芒逐渐消散,直到完全暗淡,幻想破灭,只得拂袖离去。
姝儿感觉诧异,清梦要找千羽,她无所事事便一同前来,不曾想悬崖边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千羽很少与阁主对话。
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哥,你怎么了?”
“去散散心。”
千羽杀气腾腾。
他几步跨出,消失在幽篁曲径里。
“轰隆。”
轰鸣沉闷。
如同惊雷一般,吓飞林间栖息的灰椋鸟群,翠竹片片相继倒塌,仿佛狂龙席卷大地。
黑色灵气化作涟漪四散,骤然压塌周遭一切,千羽的力量有所收敛,否则破坏面积远不止于此。
“我去看看……”
清梦明眸善睐。
千羽沉着冷静,从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方才的失态,让她心底生出一丝担忧,只怕矛盾愈演愈烈,再出现什么大问题。
随即化为青芒追上去。
但愿事态的恶化到此为止。
……
曲径通幽。
小道由彩色卵石镶嵌,斗折蛇行,若隐若现,卵石表面莹润剔透,在纯白的砂石路面漾出清澈光华,极具美感。
这是通往天双城的必经之路。
天上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宫主早产,分娩出的婴儿内脏未成熟,皮肤都透明得几乎一触就破,南竹墨断言这孩子活不过三岁,两岁以后,宫主每天给你过生辰,允你去后山捡那些奇怪的石头,倘若走了,就用一些修建墓穴,一些铺成小路,据说这样能引渡生魄,找到回家的路。”
“生魄是什么?”
“是那些死了,却又不愿意死的人。”
天生神思恍惚。
这是断武说过的话,是个脾气古怪的铸剑师,印象里他总是案前埋首,从不正眼看人。
手间的画笔窸窣描摹着,盘腿坐在狭窄的木鸢居内,机关屋倒是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缁。
天生摇了摇头,他的记忆无法串联完整,仿佛梦境与现实同时被打碎,相互交错。
恍惚间去过很多地方,遇到素未蒙面的人,与自己相关或者无关,一时间难以分辨清楚。
“醒来不久,难免记忆混乱,出现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不用太在意,就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天姿喜忧参半。
她见天生神色黯然,一有空闲就回想着什么。
“是这样吗?你说的天幕宫到底是什么?”
“你长年住在幕雨庭,不懂外面的事,天幕宫除了是天双城首府,在各大境地还收售各种仙药矿玉,说起来……父亲收集灵玉,母亲喜欢花卉,你常在后山寻找石头,要是猜得没错,你找到应该也是矿玉。”
“找玉石做什么?”
天生思索片刻。
灵玉用途广泛,除了寻常的买卖交易,还可铸造各种款式的灵兵,他心心念念,想要一柄锋不可当的武器。
至少要比冰凌石坚固。
“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喜欢,可能因为是铸造所需的材料吧。”
天生喃喃自语。
先前的好奇被填补,他的内心不再空落落,此刻却出现了新的空缺,不明白这种错觉来自何处。
……
“一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阁主脸廓分明。
他遥望着翠色竹林,天选阁主,在姝儿看来象征着无所不能,让他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心事绝非寻常。
最近期间可能有大事发生。
甚至影响到天选阁,潇湘家的存亡。
“哪有……我这么乖,何时让您忧虑过,不比千羽,天天就知道胡作非为,惹您生气。”
姝儿娇嗔几声。
她音色甜美动听,春风化雨,滴落在人的心上,纵然是块坚冰也要被融解,化为温暖。
姝儿莲步轻移,宛如紫衣飘然的精灵,踩着轻盈步伐,舞动优美身姿,在满地枯枝落叶上,演奏出奇妙的自然乐章。
“是啊……要能有你一半懂事,该有多好,终是在外面吃了太多苦,惯以最恶揣度人心。”
阁主遥望远方。
他幽暗的瞳孔里闪着青华,犹如黑暗沼泽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悄然盛放,光辉纯净,荡漾的水光似要溢出来。
这株圣花姝儿再熟悉不过,正是潇湘家的象征,名为“虚危”,相传盛放于幽洲,九泉之物。
“我见您愁绪郁结,难以排遣,究竟何事所忧?”
“正因不知将产生何种变故,才感到心神不宁,只要这孩子存活于世,今后定会引来争端,无论是他亲自造成,还是假人之手。”
阁主嘘长叹短。
他似乎预见不远的未来,小道曲径通幽,两旁长满了散生竹,枝叶茂盛,青翠欲滴,随着轻轻吹起的风摇曳着。
曾几何时,他也遇到过类似的画面,仅仅一眼,便终身难以忘怀,女子衣袂飘飘,平凡,却如水般温婉柔美。
“好你个千羽……还说什么提升排名,看来是想推我下坑,将来继承家产就无后顾之忧了。”
姝儿恨得牙痒痒。
察觉到她的滔天怨气,阁主才回转过神,他权倾天下,却不喜那金雕玉琢的冰冷宫殿,反而对钟情外阁的幽篁林。
在寒泉边上搭了一间竹屋,光线敞亮,能看见旭日东升,云舒霞卷,这样的地方才能带给他些许安宁。
“外阁榜……话是没错,这孩子实力不错,等从北境归来,我会建议城主让他来这里修习,世事无常,福祸相依,将来就交给天意吧。”
阁主俯首低眉。
他望着姝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脸颊略有些婴儿肥,身高倒是长了不少,外出不过两个月,却像是过去数年光阴。
“奔波这么久,我也该找个时间清闲一阵子了,修炼不可懈怠,你若是落后他人,性子又这般倔强,恐怕很难嫁出去……我瓮牖绳枢,囊空如洗,在外面还欠了一身债务,可养不起你。”
阁主满是宠溺。
他伸出温润的手,揉揉姝儿的脑袋,弄乱了几缕发丝,在清晰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步履阑珊的小姑娘。
“说笑了,谁不知道您居不重茵,食不求甘……蓬莱池的仙草当零食吃,也够我挥霍几辈子。”
“你的食人花吃得可不少,待境界再提升几层,它对食物要求更加挑剔,那可是一笔巨量资源。”
“哼……幽兰是噬灵花,不是什么食人花,怎么跟千羽一副德行,乱给人家起外号,万花之皇玉叶金柯,岂是凡间花草可以相提并论,各方面都不能落后,多吃点怎么了!”
姝儿眼神幽怨。
她瞪了一眼阁主,轻轻跺脚,咔嚓轻响,岁月沧桑的花岗岩骤然塌陷,四丈范围内的地面都显现裂缝。
两人踏过破碎的石板,发出嘈杂的玻璃摩擦声,咯吱作响,刺痛着人的耳膜。
“不错。”
阁主略感欣慰。
都说童言无忌,天选阁里也就姝儿无所无畏,敢随心与他交谈,气氛融洽,一黑一紫,两道身影漫步林间。
竹影婆娑,青叶纷飞,古韵盎然的小道清幽自然,蜿蜒而去,直至薄雾萦绕的幽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