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邀贵客……就说我初临贵地,有意设宴招待,请他小酌两杯,顺便叙叙一路风尘。”
冰山垂眸望去。
他深知贵无常尊,须持忧患,一众手下如狼似虎,哪个不是阳奉阴违,做事滴水不漏。
自己风头正盛,尚能稳稳压制局势,只怕某日突现变故,那些不臣之心浮出水面。
“这……”
老者魂不附体。
他与绿袍管事往来甚密,短短几句,能感觉出来冰山在侧面敲打,希望他安心办事,收敛住脑子里的小心思。
倘若半句不合,触怒了天命煞星般的千羽,被当场斩杀,冰山也不会觉得一丝可惜。
就算借刀杀人。
“家主,我这就去。”
岚钟哑口无言。
他曾闪过某个念头,去千羽身旁探探口风,能从黑夜森林全身而退,可见智勇超凡。
追去的杀手境界有限,可倾巢出动,再小的丝线都结成了天网,疏而不漏,绝不至于尽丧森林外围。
他再三犹豫,竟被冰山下了死命令,如若违抗,只怕瞬间烟消云散,南陵世家的屋檐,只可暂避风雨。
……
登山之梯。
庞大山体被逐一开凿,落成上万台阶,其上平铺青白玉石,层层叠叠,自山麓向上蔓延,直至外阁区域正门口。
石阶精雕细琢,刻有鱼虫图案,任凭岁月的风刀霜剑,也没能破坏这些绝美画卷。
“这株兰花,你从何得来的?”
千羽回眸疑问。
清风吹来,掺着怡人馨香,他拨开弯垂的黑褐色花枝,抖落的栗桐白瓣纤尘不染,紫瓣芬芳暗持。
“父亲给的,说是来自西境......据说费了不少功夫。”
姝儿笑靥如花。
像是收到的最好礼物,爱不释手,幽兰色彩偏暗,在暖阳的照射下,整个植株莹润透亮。
娇嫩柔弱,却能感觉到一股坚韧的生命力,像是注入了鲜活的灵魂,活动频繁。
“确实不容易……”
千羽咬牙切齿。
他见过类似的兰草植株。
“在境外游荡三年,博览群山,磨砺身心,与那些魑魅魍魉同屋而眠,朝不保夕,你的想法怎还停留在过去,顽固不化,这世界上哪有大善大恶?”
姝儿漫不经心。
在她的印象里,千羽是个独来独往的怪人,韬光灭迹,只为让自己在逆境中进步,日臻完善。
“两位,还请留步……”
岚钟声嘶力竭。
他精疲力竭,趴伏在白玉堆砌的石阶上,借此吊住一口气,奉南陵冰山之命,却无论如何都叫不住贵客。
那两人自顾自向山腰走去,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或是权当没听见。
“真是虎落平阳……”
岚钟气喘如牛。
在外界他威风凌凌,举足轻重,一句话就能让小门小派顷刻覆灭,可在这处自然大阵压制下,能力也就比凡人强点。
体内灵力似潮汐消退。
难以汇聚成形。
“山川作势,阵纹为辅,使得青山拥有专属领域,足以识人辨物,施加威慑......当真绝妙。”
岚钟冷汗直流。
踏上百阶,他便要停下来休息片刻,年老体虚等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让他不由得怀疑人生。
仿佛自己从未踏上修灵大道,只是一个上山砍柴的卖炭翁,孤苦伶仃,顿感身心俱疲。
“哼。”
冰山脸色不悦。
他已然带领几人登山。
“累死我!”
“那也值得......天选阁久负盛名,那栋撑天拄地的高楼里,据说珍藏古典名籍无数,价值连城,就算流传在外也是残篇,自内阁学成归来者,哪位不是名扬一方,前途似锦?”
“说得不错,烈日家的那小子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早该遭仇人荼毒,可到了天选阁,保命之余,还幸运寻回家族圣物,若未记错,那把剑足以引动天火,当初斩杀过一方妖皇......只盼云儿争气点,耀我门楣,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无遗憾了。”
冰山昂首遥望。
白云出岫,晴空下漫天花雨,
“是是,哪怕侧目半分,指点一二也是极好的。”
“虚荣心作祟罢了,送进去的家族子弟都在外阁修习,能不能更上一层楼还八字没撇呢,有什么可骄傲......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作慰藉,简直肤浅至极!”
富态老人终于崩溃。
光是在威压下登山,就万难万陷,仿佛随时都会被碾碎,平日里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变成了累赘。
“有其爷,必有其孙,我看啊……那傻小子可能真没这福气,不如早早放弃,省得功亏一篑,白受煎熬。”
冰山哑然失笑。
几名老者面面相觑,他们皆仰仗南陵家主,其有幸上见过天选阁主,神纹绘卷,地动天惊。
说得如梦似幻。
神乎其神。
“换骨脱胎,逆转命运的机会,怎可主动放弃......短短十余年,天选阁日益壮大,成长至今日地步,着实让人惊掉下巴,我不敢奢求什么大机遇,突破当前境界已是心满意足,做梦都能笑醒。”
周敬温轻捋长须。
若谈传承,这行人里哪族不是延续数百年,权力交接,财富堆叠。
长久以来的努力,还不如初试锋芒的天选阁,当人们意识到时,那片小小浪花已然演变成滔天骇浪,席卷八方。
为了大好前程。
他们愿上倾尽一切,历尽苦厄。
……
“这个是……”
少年立在石阶上。
他小脸白皙,稚嫩未褪,身着一袭水袖青衫,疑火斑纹游上后背,其间精心描绘着炽羽朱雀。
浴火雀鸟,以瑶光金线勾勒雏形,碧鳞点睛,顿感威风凛凛,颇有涅槃重生之态。
那一年。
正值收获季节。
千羽尚幼,对世界万物都充满好奇,他拽下石阶旁的乳白香果,把玩观赏,色泽光鲜,宫殿里难见的稀有灵果。
在好奇心怂恿下,他想要尝尝味道。
哪怕尽是苦涩。
“啊~”
清香诱人。
果实未到嘴边,就被温润的手夺去,披着黑羽大氅的男子庄严肃穆,时常皱着眉头。
一路上沉默寡言。
也没见笑过。
“果名水湄,从对岸城移植而来,对于体质特殊者,能获得许多好处,对你不致命,却要难受上一阵子。”
阁主下意识提醒。
水湄花枝招展,不耐霜冻,赏心悦目的植株丛里,往往只能结出一枚香果。
其夜间绽放,白日枯萎,素有月下美人之称,他抬手将枝折下,小心将覆盆霉枝条递给青衫少年。
黄昏落日,孤雁啼鸣,两道身影被夕阳拉长,倒映在山腰小道上,青衫少年初出北境,登临无名山顶。
那幕是一切的起始。
也可能是终点。
“咕咕。”
清脆的咀嚼声。
能感觉到果实清甜可口,饱满多汁。
“为什么你能吃?”
青衫少年脸色不悦。
他回望一眼,阁主身姿伟岸,在夕阳的光照下,难以看窥清容貌,余晖让万物生灵暗哑,将半数世界掩进阴郁。
“等你到达我这境界,也就百无禁忌,万毒不侵了……”
阁主漫不经心。
青衫少年一顿,他不知道自己有何追求,永不枯竭的生命,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两者都不是。
“你根骨极佳,天资聪颖,只要肯静下心来修习,迟早能名震四方。”
阁主轻描淡写。
达成目标,似乎在他眼里轻而易举。
“曾几何时,在各境里我也算千古难遇,那时候的天才可不比现在,需要用生命去证明强弱,我的传承,自然不能与庸才相较。”
“庸才?”
青衫少年气呼呼。
他无处发火,因为亲眼目睹过,被人尊称阁主的黑氅男子究竟有多可怕,若施展出全部力量。
以指代笔,降临灾难于尘世,那种风云变色的力量,不失为一方霸主,足以比肩神族。
“我会报仇的。”
青衫少年捏紧拳头。
他从未料到,世外小镇的人们目光惊讶,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向着阁主点头施礼。
明明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魔,杀人不眨眼,却像位凯旋而归的英雄,受那帮无知愚民的拥戴。
“随时奉陪。”
……
春山远黛。
谷里气候瞬息万变,晴空万里,转眼间浓雾萦绕,连天光都变得模糊不堪,百灵鸟啼声婉转,不绝于耳。
伴着稀疏花丛中的虫鸣,倒也不觉得安静,随着步步上升,山巅的峥嵘建筑也露出了尖角。
在羲轩下宛若巨型光柱。
通彻天地。
像块精美的天外神玉,无意间坠至这片贫瘠土地,方圆千里,都充斥着莫名的神秘气息。
沐浴其中。
无法用言语形容。
“快到了。”
姝儿拉拉扯扯。
她笑容狡黠,藕臂挽着千羽,不由得攥紧几分,生怕稍不留神逃犯就遁去身影,再次消失无踪。
一路走来瑶池阆苑,仙山琼阁,亭台皆是银装素裹,金碧辉煌,印入眼中的事物,无一不臣服在神秘建筑的强威下。
仿若沙砾。
被淹沒在茫茫大漠。
“外阁.......确实有了些变化。”
千羽抬眉望去。
四丈高的正门丹楹刻桷,飞阁流丹,茁壮的庭梧枝繁叶茂,树冠似天伞般,蜿蜒而下的垂条跨越粉白高墙。
枝条上落只赤焰凤凰,名为缨义,它垂首梳理着华羽,发光异瞳微动,似在打量着来客。
……
“多少了……”
“六千二百阶。”
周敬温嗓子冒烟。
他腰酸腿疼,瞬间瘫坐在冰凉地面,石阶白玉无瑕,当做床也不错,就是欠缺柔软,不够舒适。
“南陵家主,确定我们真能上去?”
富态老人心存疑虑。
渐渐没有了底气,为求突破桎梏,他愿意千金散尽。
只要拥有足够力量,失去的财富,终会成倍回到手里,可是这份希望甚高,他绝不允许被人欺骗。
竹篮打水一场。
“规矩明确,徒步登山抵达外阁区域,目测还有半数路程,困顿你们的问题,都能在终点找到答案。”
冰山信誓旦旦。
十余年前,他还困在刃灵境界,多年来无法精进半步,错失良机后,力量甚至逐日消退。
在机缘巧合下幸得贵人相助,才得意突破界限,四分五散的南陵家族,也被重新拉回正轨。
至今四方来贺。
踏破门槛。
“既然如此……”
几人将信将疑。
他们心怀鬼胎,目标却是一致,只得即刻启程,不再半途耽误珍贵的时光,毕竟山高路远,前程渺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