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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爬行人

20多年前,在伦敦学术领域“普莱斯勃利教授案”曾经轰动一时,和这个案子有关的种种谣言即便在20年后的今天仍旧甚嚣尘上。事情的真相当然和谣言大相径庭,然而由于各种可以说以及不可以说的原因,真相一直被掩埋着,直到现在。作为案件的亲身参与者和破案人,我的老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一度希望我能够把详细记录着这个案子的记录本上的内容公之于众。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这件事牵涉的人物和事件有些敏感,因此即便我已经得到了发表案件真相的准许,在对案件进行叙述的时候我还是宁愿保持谨慎小心的态度,不去触碰不该触碰的东西。

事情发生在1903年秋,确切地说是1903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那天天气有些热,傍晚的时候,落日熔金,羞涩的彩霞用面纱轻轻遮住了红彤彤的脸蛋。接到福尔摩斯便笺的时候,我正在家中闲坐,他的便笺是这样写的:

要是有时间的话,请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如果没时间也要过来。

S.H.

1903年的时候,福尔摩斯和我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尤其是福尔摩斯,岁月给他带来的最大改变就是他越来越热衷于被自己的习惯所支配,即使这些习惯有的时候显得无知、幼稚和狭隘。而我,在晚年的他眼中其实也是一种习惯。多年的合作让我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虽然不一定不可或缺但却相当重要。有时候我在想,除了他破案时最钟爱的烟丝、烟斗、小提琴和旧案索引,我或许也是另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而且,显而易见,我的作用要大的多。作为同伴,我足够忠诚足够可靠也足够勇敢,作为磨刀石,在他的思绪陷入困顿的时候,我也总能为他提供足够的灵感。他喜欢冲着我说话,即使更多的时候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愿意在我面前大声阐述他所有的思路和想法,哪怕我的迟钝有时候让他忍无可忍。然而,这种忍无可忍的情绪反而会刺激他的思维。总而言之,在我们多年的合作中,永远显得微不足道的我还是能竭尽所能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我的住所和贝克街距离并不是特别远,等我到的时候,福尔摩斯正叼着烟斗独自蜷坐在沙发上沉思。他的表情很严肃,眉头也深深地皱着。当我进门的时候他指了指我以前经常坐的位置示意我坐下,从他那旁若无人的表情中我没有看出丝毫迎客的打算。我默默地坐下,静静看着他沉思,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站起来,对我古怪但又亲密的笑了笑。

“华生,我的朋友,原谅我情有可原的失神吧。某个异常古怪的现象已经困扰了我整整一天。”他说,“我现在在想要不要专门发表一篇论文来讨论一下犬类在侦查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算了吧,福尔摩斯,”我说,“类似的论文早就有人发表过,他们探讨了警犬、猎犬……”

“不,不,华生,我想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方面,而是另外一方面。铜山毛榉案你还记得吗?对,就是那个耸人听闻的案子!回忆一下,当时我是怎么破案的?通过映射。没错,映射!不同的家庭氛围能反映不同的性格特质。那个自负的、不可一世的罪犯最后之所以落网不正是因为我们从他的孩子身上推断出了他的犯罪习惯吗?华生,孩子是家庭的镜子。哦,天呢,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忘了?”

“没,没有,我记得。”

“那就好。华生,我提到狗,是因为在我看来狗和孩子在一个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很相似。一个充满忧郁的家庭不可能养出一条快乐的狗,一个快乐的家庭也不可能养出一条忧郁的狗。主人残忍,狗也不可能善良,主人危险,狗也不可能无害。”

“福尔摩斯,这样的论断太牵强了。”我说。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话,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并给他那破旧的烟斗重新填满了烟丝。

过了一会儿,他看看我,语气沉缓地说:“我知道这种理论也许并不能成为破案的依据,但我的朋友,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整件事就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的头绪。我不明白,华生,我实在是搞不明白罗伊有什么理由袭击普莱斯勃利教授呢?那只大狼狗,它可是教授的爱犬。”

我瞥了福尔摩斯一眼,感到十分沮丧,一只狼狗咬了它的主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福尔摩斯居然为了这么一件无聊的小事把我找来,他难道不知道我的工作很繁忙吗?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福尔摩斯也瞥了我一眼,并学着我的样子把后背靠到了椅背上,笑眯眯地说:“华生,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你总是无法学会从最微小的细节中去寻找一件大案的线索。普莱斯勃利教授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是剑桥大学资深学者,一位德高望重的生理学家。我的朋友,这样一位体面的学者连续多次被他宠爱的狼狗咬伤,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对这件事,你的看法是什么?”

“那只狗患上了某种疾病。”

“有这个可能,但华生,这只狗从来都不攻击其他人,平时也很安静乖驯,另外它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袭击了他的主人。哦,总而言之,这件事很古怪,这只狗也很古怪。听,铃声响了,博内特先生来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些,看来这位年轻的先生很准时。抱歉,我的朋友,我本来还打算在他到来之前和你多聊聊。”

来访者显然心急如焚,这从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更加急促的敲门声中可以看出。

不得不说,这位年轻的委托人很俊秀,他衣着考究、30岁左右的年纪,只看一眼就能看出他成就不凡,但他的眉宇间没有志得意满的傲气和自负,只有谦谦学者般的儒雅。

在福尔摩斯家中见到我让他感到错愕与意外,因此在和福尔摩斯握过手之后,他彬彬有礼地提出了异议:“先生,您知道教授和我关系十分亲密,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但这件事委实有些敏感。我想我们应该私下谈谈,第三人在场并不好,您说呢?”

“哦,博内特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保证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我需要一个助手来协助我调查,并且,我的老友华生医生也是一位非常谨慎的绅士。”福尔摩斯说。

“好吧,随您的便,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的谨慎让您感到不快我道歉。”

福尔摩斯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华生,我相信你会很愿意和我一样对这件事保密。博内特先生是普莱斯勃利教授的未来女婿,也是教授的私人助理。他现在就住在未来岳父的家中,他们关系亲密。我们应该理解他的顾虑,那件事的确古怪,而且我想将这个谜团破解才是我们表示诚意的最佳方式。”

“但愿如此,先生。”年轻的委托人问,“具体的情况华生医生知道了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

“那我再把情况说一下,顺便也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

“不,先生,复述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通过复述我也能更好地梳理案情。”福尔摩斯说,“华生,普莱斯勃利教授是一位资深学者,在生理学方面造诣非凡,他的盛名已经传遍整个欧洲。教授的生活很简单,平时在剑桥做着自己的研究。他妻子早亡,只有一个名为伊迪丝的独生女儿。

他今年61岁,为人正直,做事果断,周围的人对他都很尊重,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从来都没有任何谣言牵涉到他。哦,抱歉,华生,我说的那件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本来这是一件喜事,因为教授订婚了。但教授的订婚对象却不是一位优雅的老夫人,而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这个姑娘名叫爱丽丝·摩尔菲,性格开朗、心理健康,她的父亲摩尔菲教授是普莱斯勃利教授的同事。

教授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妻,他就像是年轻小伙子一般陷入了爱情的狂澜之中。他很痴情,表达爱情的方式也很热烈。不过在我看来,教授的这次订婚显得并不理智。博内特先生大概也赞同我的看法。因为这场婚姻并没有得到教授家人的祝福。”

“是的,先生,您说的没错,我们都认为他的行为太离谱了。”

“对,很离谱,很反常,然而一直致力于解剖学研究的摩尔菲教授并没有反对这次婚姻,因为他知道他的同事非常富有,但摩尔菲小姐显然不这么认为。倾慕她的年轻小伙有很多,虽然他们的地位、名望、财富比不上教授,可他们和她年龄相仿。当然,摩尔菲小姐其实也是喜欢普莱斯勃利教授的,她并不觉得他的行为值得诟病,这位年轻的姑娘介意的只是求婚者的年纪。

很明显,教授也知道这一点。也正因为如此,从几个月前开始他的行为变得反常。哦,华生,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位教授做了什么?他离家出走了!这位一生都很坦率的学者在没有留下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出走了,若不是博内特先生的一位同学在布拉格和教授巧遇并寄信给他,教授的家人还不知道他的行踪。当然,那位见到教授但没有与他打招呼的同学能提供的消息不多,事情的关键也不在这里。

离家出走两个星期之后教授回来了,但回来之后他的行为却变得异常古怪,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他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种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就像是阴影会时不时地遮盖教授那高尚的本性。他的学识和智商没有变化,他讲课的时候依旧幽默风趣,但他变得鬼鬼祟祟,和爱女伊迪丝的关系也变得疏远和不自然。伊迪丝小姐和博内特先生都尝试着恢复三人之间那种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过,最后他们都失败了。好了,博内特先生,现在,请把信件的事情和华生说说吧。”

“好的,先生。”年轻的委托人说,“华生医生,您要知道,教授和我的关系一向非常亲密,他将我当作侄子,非常信任。我们之间没有秘密。自从我成为教授的助理,他的信件都是由我拆阅并分类的。但自从离家出走归来后,教授就变了。他特别嘱咐我不要拆阅那些从伦敦东区寄来的、邮票下面画着一个十字架标志的信。这些信教授都亲自拆阅并处置。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信,但我肯定没有帮他写过或者投递过回信。并且,我曾经见到过几封这样的信,信封上的笔迹实在不像是文明人留下的。”

“请再说说那个小匣子。”福尔摩斯提醒。

“先生,我正想说它呢。那是一个雕刻十分精美的木匣,看做工很像是德国制造。”博内特说,“这是他离家出走后带回来的唯一一件东西,也是能证明他去过大陆的唯一一件东西。他把它放在工具橱了。”说到这里,年轻的委托人稍稍停顿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日记本看了看,这才继续,“那天是7月2号,因为要找一个插管,我打开了教授的工具橱,匣子就放在工具橱里。出于好奇,我把它拿了起来,没想到教授为此大发雷霆。他用非常粗鲁的语言训斥了我,我感觉很受伤。我对他解释这只是一次意外,但教授仍耿耿于怀,那一天他一直在用眼睛瞪我,目光很凶狠,我能感觉得到。”

“7月2日,博内特先生,这个日期可能会是一条重要的破案线索。”福尔摩斯赞叹,“您做事真的很有条理。”

“系统有条理地做事和从事研究,这是教授之前教导我的。在他身上发生古怪前,他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和长辈。这几个月,出于关心和责任,我记录下了教授的病历。7月2日,就是我和教授发生不愉快的那一天,罗伊袭击了他,就在教授从书房朝门厅走的时候。7月11日、7月20日,教授再次被罗伊咬伤了,迫于无奈,我们只好将罗伊关进马厩。可是先生,我还要重复一遍,罗伊真的是只很温驯的狗。——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话让您厌烦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走神了,他仰着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表情严肃却又心不在焉,这样的状态显然引起了委托人的不满。

“抱歉,博内特先生,这件事实在是太古怪了,我忍不住出神了。原有的情况已经重述得差不多了吧,对不对?现在,说说事情的进展吧,你刚才说发生了新的情况?”福尔摩斯回过神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听到福尔摩斯的问话,年轻的教授助理脸一下子沉了,似乎是想到了某件令他无比憎恶的事情,他的眼神也变得阴郁。

“事情发生在前天,确切地说是前天晚上两点钟左右。”他说,“这段时间我的睡眠不好,那天也失眠了,两点钟的时候我醒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突然听到楼道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响声有些模糊,像是从楼道另一端传过来的。先生,您知道,教授就住在那一端。我打开门……”

“日期呢?我是说那天几月几号?”福尔摩斯打断了年轻助理的话。这样的插话让我们的新主顾感到不满,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耐烦,“先生,我说过了,是前天,前天晚上,9月4号。”

“好吧,好吧,别激动,先生,请接着说。”福尔摩斯笑道。

“福尔摩斯先生,教授的卧室在楼道的另一侧,他若是想上楼肯定会经过我的房间。哦,先生,我一向以为自己的神经非常强韧,可是那晚发生的事情真的把我吓坏了。楼道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我看到有个奇怪的东西在地上爬行,但看不清是什么,直到他爬到中间的窗子附近。窗子中有光亮透出,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东西。上帝啊,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无法想象我看到了什么?那是教授!是教授!教授在地上爬!他低垂着头、手脚并用、就像是一只动作敏捷的猿猴。这样的情景把我吓蒙了,等我想起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他已经爬到了我的房门口。可是,我没想到,教授的回答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他蹭的一下跳了起来,迅速跑下了楼,下楼之前,他还骂了我。您不知道,他骂人的话有多么恶毒。我等了很久,有一个小时吧,教授都没有回来。我想他应该是出去了,直到天亮才从外面回来。”

“华生,对教授身上发生的古怪事情你有什么看法?”福尔摩斯问。

“也许是风湿性腰痛。”作为一个医生,我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答案,“我曾经接诊过一位类似的病人,他的腰痛病很严重,走路的时候就是这样,而且,腰痛的时候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特别容易生气和发怒。”

“我的朋友,你总是这么稳重、冷静、实事求是,但很显然,教授没有风湿性腰痛,因为他蹭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教授的身体非常健康,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年轻的助理说,“追随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身体这么棒过。可是,这样的异常带来的也许不是幸运而是灾祸。伊迪丝·普莱斯勃利小姐和我都一筹莫展,想不到解决的方法,并且,这个案子显然不能让警察接手,那会给教授的声望带来极大打击。”

“这个案子的确非常离奇。华生,你怎么看?”

“我觉得我们现在更应该去寻求一位精神病专家的帮助。”我说,“一场不适宜的恋爱让教授的神经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为了治愈情伤他独自一人离开英国到国外去散心。期间或许发生了一些事情。无论是画着十字架的信还是木匣,可能都和教授的私人财务有关,比如股票、债券、借款等。”

“那狼狗呢?狼狗罗伊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对教授炒股吗?华生,这里面肯定还有玄机,我可以提示你一下……”

福尔摩斯究竟想要给我什么提示,我不知道,或许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一位年轻小姐的突然到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博内特先生显然认识这位小姐,见到她,他马上就跳了起来,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一样。

看着这对手牵手、神态亲密的男女,我恍然猜出了她的身份。

“亲爱的伊迪丝,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杰克,我要被吓死了,我必须来找你,那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我害怕!”

“福尔摩斯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伊迪丝·普莱斯勃利小姐。”

“哦,普莱斯勃利小姐,欢迎你的到来。你过来是不是因为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福尔摩斯问。

伊迪丝·普莱斯勃利小姐是一位非常传统的英国女子,举止优雅,容貌秀丽,态度温和。她笑着和福尔摩斯打了招呼,然后坐在了年轻的助理身边。

“博内特先生不在,我心里恐慌,我想他可能到您这里来了,所以,我就冒昧登门了。福尔摩斯先生,请您务必帮帮我的父亲,他太可怜了!”

“普莱斯勃利小姐,案件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但线索还不是特别清晰,我想您带来的新消息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父亲昨天一整天的行为都非常古怪,我敢保证他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做过一些事情。也许,他是在梦游也说不定。总而言之,福尔摩斯先生,虽然父亲的样貌没有变化,但我觉得他的灵魂出现了问题,一个魔鬼会时不时地占据他的躯壳,昨天晚上就是这样。”

“昨晚发生了什么?小姐。”

“昨晚,罗伊突然发狂了一般吠叫,我被它的叫声惊醒了。先生,您知道,可怜的罗伊被锁在马厩边,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古怪的事情,杰克·博内特先生和我都感到了不祥。我内心惊恐不安,晚上睡觉前也一定要反锁房门才会心安一些。博内特和父亲住楼下,我住在楼上。昨晚,我被吵醒之后忐忑不安,窗帘没有拉好,清亮的月光顺着窗棂照了进来,我躺在床上紧张地盯着窗户,接着,哦,上帝啊,先生,我看到了父亲的脸。父亲就在窗外,一手扶着窗框,一手下垂,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看着我。我发誓,若是他当时打开了窗子,我一定会彻底疯掉。不过幸好,他没有那么做,半分钟后他就消失了,我看着他离开,是的,先生,我看到了,这真的不是幻觉。我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无力,想要看看他去了哪,但我动不了。天亮之后,我们坐在一起吃早餐,父亲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我也没说,但他的态度异常粗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对他撒了谎,然后趁机进城来找您和杰克。”

“普莱斯勃利小姐,您说您住在楼上?”教授女儿的描述让福尔摩斯错愕不已,“你家里常常放着高梯子?”

“不,先生,院子里根本就没有梯子,也正因如此我才害怕。一般说来,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我的窗外,但是他偏偏出现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够到窗子的。”

“事情发生的时间是昨晚,也就是9月5号,这样一来,情况就更错综复杂了。”

“福尔摩斯先生,您又提到了日期,这和案子有关吗?”杰克·博内特疑惑地问,他的未婚妻也感到惊讶。

“可能,不,是极大可能有关,但我掌握的资料还不够充分。”

“您认为月球的运转会影响人的精神状态吗?”

“不,先生,我从没那样想过。不过,要是你能把那个随身的笔记本留给我对破案肯定很有帮助。关于这个案子,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核对一下日期,然后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普莱斯勃利教授。华生,普莱斯勃利小姐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也很愿意相信她的直觉。在特定的日期教授的记忆会出现问题,所以,我们可以选这样的日子假装和他约好了去拜访他。”

“福尔摩斯先生,您的想法很好,但我必须提醒您,教授有的时候行为会非常鲁莽,人也十分易怒。”杰克·博内特说。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尽快和他见面,博内特先生。”福尔摩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剑桥。我记得那里有一家葡萄酒很甘醇的旅馆,名字叫切克。旅馆的卫生也不错,起码床单很干净。当然,也许未来的几天我们要到比这更糟的地方去,谁知道呢。”

我们动身去剑桥镇的时间是周一,对没有家业也没有亲眷的福尔摩斯来说,离开自然很容易,但我却不同。在出发之前,我着实忙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把接下来的业务和时间理顺。马车辚辚,一路上福尔摩斯和我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谈及案情,直到我们到达切克旅馆并存好衣箱。

“华生,在去拜访普莱斯勃利教授之前,我们可以先享受一顿愉快的午餐。他的课是十一点的,中午一定会在家里休息。”

“理由呢?福尔摩斯,我们登门拜访的理由是什么?”

福尔摩斯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从杰克·博内特那里得来的笔记本翻看了一下,然后才说:“上个月26号,教授行为失常,一度非常狂躁。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在那段时间他是不清醒的,所以,若是我们坚称是他那一天约我们来的,他极有可能不会否认。所以,华生,你可不可以用这个借口去试试?即便是被拒绝了也没关系,脸皮厚一些……”

“好吧,我可以去试试。”

“太棒了!华生,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可以试试,啊,唯有意志坚定的人才会这么说。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对,找个当地人,他会带我们去教授的寓所。”

剑桥镇的人很热情,起码,驾着双轮马车把我们送到剑桥大学城的那位本地人是这样。教授的住宅很漂亮,也很阔气。院子周围的草坪上种满了名贵的紫藤。

马车靠近的时候,宅邸中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浓眉鹰目的老者已经发现了我们。他站在窗前,目光如鹰隼般看着两个来自伦敦的不速之客。哪怕是一分钟后我们和他面对面的时候,这种锐利的目光都不曾改变。

他身体高大、体格健壮,像所有大学教授一样衣着端庄、威严中透着几分儒雅。他很敏锐也很狡黠,从他的眼睛中我读懂了这些。单看外表,这位著名的生理学教授一点都不古怪,他看上去非常的正常。

“请坐,两位先生,不知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看过福尔摩斯和我的名片后,教授的态度略微有些缓和。

“教授,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你的。”

“哦?问我?”

“是的。有人告诉我,您,剑桥大学的知名学者,普莱斯勃利教授需要我的帮助。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或许这中间存在误会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那个人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姓氏?”福尔摩斯的回答让这位教授瞬间变得紧张,他那灰色的眼眸中射出尖锐的光芒,神情也变得恶毒。

“请原谅,教授,我无法给您答案。如果这真的是个误会,我感到非常抱歉。”

“不,我对这件事兴趣也很浓。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东西可以说明一下状况吗?比如信件、电报或者便笺。”

“没有,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你声称我邀请你来其实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先生。”

“你当然不知道。”教授神色严厉,一边说一边摁响了电铃,“不过,想要得到答案也不难。”

电铃响起后,杰克·博内特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进来,博内特。请你告诉我,我有没有给伦敦的福尔摩斯先生寄过信?你那里都有记录的。”

“没有,教授。”博内特回答,脸色微微有些红。

“这就对了。”普莱斯勃利教授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用一种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性的姿态注视着我和我的朋友,“先生们,我有权利对你们的身份表示怀疑。”

“教授,我再说一遍,假如不是你约我们来的,那也没关系,只当我们白来一趟。”福尔摩斯耸耸肩,无所谓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说清楚,你们别想轻易走出这间屋子!”普莱斯勃利教授尖叫道,神情更加狰狞恶毒。他张开双手挡在我们面前,咧着嘴,脸上的肌肉也因愤怒而夸张地抽搐着。要不是年轻的助理帮忙,除非动手,我们真的没办法走出普莱斯勃利府邸。

“教授,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福尔摩斯先生在英国很有名望,如果您的无礼被学院其他人看到或者知道,影响一定会非常恶劣。”杰克·博内特这样劝告他的准岳父。

或许这样的劝导真的起了作用,宅邸的主人——假如我们还可以如此叫他的话——终于不再拦阻我们。出了宅子,我们悠然地走在马路上,福尔摩斯脸上挂着笑容,显然,这件事让他感到十分好奇。

“华生,你看,这位教授的神经的确是有点问题。或许这次拜访真的有些冒昧,但我们还是达到了和他近距离接触的目的。”福尔摩斯说,“哦,我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他跟来了?我们被跟踪了!上帝,他过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教授狰狞的脸而是气喘吁吁的助理。

“我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

“没关系,博内特先生,这种令人无奈的状况有的时候的确难以避免。”

“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态度也越来越差,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他这样凶恶和蛮横的样子。先生,他很清醒,非常清醒,伊迪丝和我因此也更加担心和害怕。”

“是的,他太清醒了,他记得很多事,脑子一点都不糊涂。”福尔摩斯说,“博内特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在离开之前,我想看看博内特小姐房间的那扇窗户。”

“没问题,先生。”年轻的助理带着我们一路穿行在灌木丛中,很快就来到了楼的侧面,“伊迪丝的房间在那里,从左边数第二扇窗户,对,就是那里。”

“好高的窗户!不过,窗户上面有水管,下面也有一些藤条,这可都是攀爬的好工具。”

“我没法利用那些爬上去。”博内特说。

“没错,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徒手爬上那么高的窗户都非常危险,哪怕有水管和藤条。”

“福尔摩斯先生,我来除了道歉,还想告诉您一件事。今天早上教授又给那个伦敦东区的人写信了,吸墨纸上留下的痕迹让我搞清楚了那人的地址。先生,我知道这么做是可耻的,但不这样做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

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吸墨纸,福尔摩斯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将它放进了口袋。

“多拉克?多么奇怪的姓氏!哦,也许这不是姓氏,而是一个称呼,斯拉夫人?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怎样,先生,这个线索的确非常重要。教授没有犯罪,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精神存在问题,所以我们无法逮捕他,也不能对他做任何不恰当的事情。所以,今天下午,华生和我就会返回伦敦。”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做,福尔摩斯先生?”年轻的助理有些着急。

“稍安勿躁,博内特先生,事情很快就会出现转机。下个星期二是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我们会再过来。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普莱斯勃利小姐最好呆在伦敦,否则……”

“这很容易。”

“那好,在危险没有解除之前,伊迪丝·普莱斯勃利小姐还是不要回剑桥了。至于您,先生,您不需要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只要陪伴着教授就好。不要忤逆他的意思,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不要干涉。”

“不好,教授过来了!”

突然,杰克·博内特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透过灌木丛,我们见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欠着身子、双手低垂、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年轻的助理慌忙挥挥手和我们告别,不一会儿就到了教授身边。他们并排而行,一边往回走一边交谈,两个人之间似乎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华生,我想普莱斯勃利教授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把戏。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教授的思维非常敏捷,逻辑也特别清晰。他性格直率、脾气火爆。不过,无论是谁在发现自己的家人居然请私家侦探来跟踪调查自己后都不可能还和声细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年轻的委托人恐怕会很难过。”福尔摩斯说。

我点点头。

我们一路交谈着往旅馆走,路过邮局的时候福尔摩斯还发了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当天晚上在切克旅馆的房间中我却看到了回电。回电的内容如下:

按照您的要求,我对商务路进行了走访,也见到了多拉克先生。他是一位杂货店商人,年纪略大,性格和蔼,国籍是波西米亚。

麦希尔

“你走之后我请了个杂工帮我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他就是麦希尔。”福尔摩斯说,“现在,情况很明显,这位和教授有私信往来的波西米亚商人与教授的布拉格之行肯定有着某种关联。”

“没错,是这样!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所有的现象也不再古怪而无法解释。想想吧,一切都多么离奇!波西米亚之行和罗伊咬人有关系吗?它们又和夜里四肢着地在楼道爬行有什么关联?哦,还有日期,那更玄奥,玄奥得令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揣度。”

福尔摩斯搓搓手,端起桌上的葡萄酒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五指并拢,像个正在上课的教授一般说:“我的朋友,研究现在开始。第一个研究对象——日期。”说着,他打开了博内特的笔记本,“从日记上记载的内容来看,自从7月2日,教授被罗伊袭击之后,除了一次意外,几乎每隔9天,他的行为都会出现异常。8月26日、9月3日,这可不是巧合就能解释的事情。”

我点点头,福尔摩斯的论断让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好了,华生,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做出这样一种假设:每隔9天,普莱斯勃利教授都会服用一种副作用强烈的短效药物。这种药物会刺激他的神经,让本就性格火爆的教授脾气变得更加暴烈。这种药物来自布拉格,但经销商却不在布拉格而在伦敦,对,就是伦敦,是一位波西米亚籍的经销商在为教授供货。”

“假设很合理。但是夏洛克,罗伊为什么会袭击教授,教授又为什么会在楼道里爬行,甚至爬上自己女儿的窗户?”

“不清楚,但我想下个星期二就会有答案。现在,除了欣赏剑桥迷人的田园景色之外,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博内特先生的最新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杰克·博内特就溜到旅馆给我们带来了期待中的答案。

不出福尔摩斯所料,教授发现了博内特和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虽然他并没有开门见山地对女儿的未婚夫进行指责,但从他愈发粗暴和恶劣的态度中年轻的助理还是感觉到了怨气。今天早上,教授一如既往去给学生们上课,他精彩的演讲和渊博的知识也同样赢得了满堂赞叹。

“假如丢开那些古怪的行为不谈,教授的身体和精力的确越来越好了,不过,越是如此,我越能清晰地感觉到教授的变化,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他变得让我无比陌生。”杰克·博内特这样说。

“博内特先生,你也无需过度忧虑,最起码在下个星期二之前,教授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古怪的事情。华生医生和我都很忙,下星期二我们再见吧,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解释和交代。当然,在那之前,请你把教授这一周内发生的情况准时写信告诉我。”福尔摩斯说。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福尔摩斯和我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我们没有再见面,直到星期一晚上,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便笺,叫我第二天在火车站等他。前往剑桥的路上,福尔摩斯告诉我,教授家里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一切都很正常。

到达剑桥镇之后,我们依旧住在切克旅馆。博内特赶了过来,他告诉我们,教授今天收到了一封带十字架标记的信和一个小包裹。

“博内特先生,假如我的推断没有错误的话,事情的真相今晚就会一清二楚。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回去盯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从你的门口经过,跟着他,不要打扰他。华生医生和我会隐藏在附近。另外,我还要搞清楚,那个木匣有钥匙吧?钥匙在哪?”

“教授把它挂在表链子上。”

“那把钥匙很重要,匣子里的东西也很关键,若是万不得已的话……我想那把锁也不至于结实得过分。对了,博内特先生,普莱斯勃利宅邸中还有比较健壮的男人吗?”

“有,有个叫迈克菲的马夫。”

“他通常都睡在哪儿?”

“马厩的楼上。”

“或许到时候我们需要得到他的帮助,不过,还是先等等看吧。再见,先生,明早之前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夜已经深了,12点的钟声即将敲响,天空晴朗,没有云,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福尔摩斯和我就埋伏在一片小树丛中,树丛对面就是教授家的前厅。夜风习习,有些凉,好在我们都穿了大衣。虽然等待永远都不会让人感觉有趣,但即将破案的兴奋感还是将等待带来的沉闷驱散了不少。

“假如每隔9天发病一次的推断是正确的,教授今晚肯定会再次发病。”福尔摩斯说,“一切的迹象都指向了同一结果:从布拉格回来之后他才患上了某种怪病,和他进行秘密通信的波西米亚籍商人大概是某个身在布拉格的人物的代理人。今天寄到普莱斯勃利宅邸的包裹中应该放着某种药物。是什么药不得而知,但肯定来自布拉格。这种药服用有很多限制,服药的时间也很有规律。不过,华生,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药物能让一个正常人变得如此古怪。我的朋友,你有没有注意过教授的指关节?”

我摇头。事实上,我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些。

“观察一个人首先要观察的就是他的手,其次是袖口,再次是膝盖、裤脚和鞋子。那位知名教授的指关节上满是老茧而且非常宽大,这样的关节只适合某种……”说到此处,福尔摩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哦,上帝啊,华生,我实在是笨得无可救药了。一切的一切难道不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吗?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奇怪的指关节、藤条、狗,啊,还有比这更明显的提示吗?看!华生!快过来看!他出来了!”

前厅的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普莱斯勃利教授走了出来。他穿着睡衣,低着头,双臂在身前下垂,身子微微向前躬,看上去就像一只直立的大猩猩。他走过门厅,走上马车路。然后,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他弯腰,开始四肢着地爬行,偶尔他还会像精力过剩的猴子一般蹦跳两下。当他的身影快要从屋角边消失的时候,杰克·博内特从屋里走了出来,并一路尾随在他身后。

“华生,快!”福尔摩斯招呼了我一声,借着树丛的掩护,我们也轻手轻脚地开始行动,目的嘛,当然是将埋伏地点转移到能看到房子另一侧的地方。

今晚天气晴好,借着月光,我们能很清晰地看到教授的一举一动。起初,教授只是静静地趴在墙角边,似乎这面长满常青藤的墙比舒适的卧室更能让他快乐。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跃而起,顺着藤条往上爬。他就像一只独自嬉戏的小猿猴,敏捷地从这根树藤跳到那根树藤,来回移动,仿佛荡秋千。他身上的睡衣已经因为剧烈运动而敞开,月光洒下,将他的影子拉成一片长长的阴影。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玩累了,想要换个新的游戏场所,于是他爬向了马厩。

狼狗罗伊一看到它行动古怪的主人就开始拼命地吠叫,看得出来,它非常愤怒,粗长的狗链被拉得笔直。教授并没有害怕或者愤怒,他爬向罗伊,故意在它够不到的地方停下,然后试图用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方法去激怒它。他往它脸上扔石头,用棍子捅它的身体,还故意将手伸到它的嘴边摇来晃去。

平素沉着冷静的教授趴在地上不断用残忍而巧妙的方法去激怒一只疯狂的狗,逗得它不断狂怒地吠叫。我敢发誓,这样的情景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太诡异了!

“汪汪汪……”狼狗的狂吠声不绝,我们谁也没有采取行动,但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哦,别误会,不是狗链子断了,而是狗脖子上的皮套松了。很显然,这个皮套束缚不住脖子不是很粗的罗伊。狗链砸落到地上,狂怒的罗伊扑向了他的主人,之后一人一狗滚成了一团。狗还在狂吠,教授也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他的喉咙被咬住了,伤口很深,要不是我们及时过去制止,他很可能已经丧命!

事实上,即便是我和福尔摩斯联手也没有把握制服一只凶残狂怒的狼狗,不过正如我们的主顾曾经说过的那样,这只狼狗很乖。听到博内特先生的吆喝,它立即停止了自己的攻击行为,但很不幸,这个时候,教授已经昏迷。

马夫迈克菲被狗吠声和人的惨叫声惊醒了,看到现场的情形,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摇摇头,说:“他这样逗弄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他早晚会被罗伊咬到。”

重新把狗拴好后,我们把受伤的教授抬进了卧室。有着医学学士学位的博内特先生帮助我一起帮教授处理了伤口。不过说实话,这一次教授出血很严重,直到半个小时后,他的情况才稳定下来。我为他注射了一针吗啡之后,我们才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应该去请外科医生,资深的外科医生。”我建议。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杰克·博内特大声反对,“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的丑闻一旦被传播,伊迪丝会受不了,教授在学校和整个欧洲学术界的名誉也会受到致命的损害。”

“的确如此,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保密。但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们还是把一切都弄清楚的好。博内特先生,麻烦你把那把钥匙从表链子上取下来。迈克菲先生,教授就交给你照顾了。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个匣子吧。”

木匣中的东西并不多,有几封信、几个药瓶,还有一个注射器。绝大部分的信是从伦敦东区商务路寄来的,寄信人是多拉克。信的内容很简单,不是收货的凭据就是购货的清单。但这封信中有一封却很特殊,信封上贴的邮票是奥地利的,邮寄地点是布拉格,信纸上字迹工整,很显然这封信不是那个波西米亚商人写的。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同行:

从你登门拜访并和我发生交易之后,我想了很久,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哦,是的,你有足够的理由进行特殊治疗,但我还是要劝你谨慎服药。因为过去服用过此药的人已经用切身经历证明了这种药物的危险副作用。

虽然能够直立行走、行为习惯与人更相似的类人猿的血清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就像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一样,因为刚好有黑面猿的血清,所以我给你的药品使用的都是这种血清。

黑面猿野性难驯,喜欢攀爬,它的习性很可能对你造成不良的影响,因此,用药的时候请勿必谨慎。通过经纪人多拉克,我在英国还联系了另外一位客人。所以在这种疗法被完善之前请不要轻易外传。

治疗效果如何,请每周按时来信告之。

此致

崇高的敬礼

H.络文斯坦

络文斯坦!原来是他!这是一位居住在布拉格的神秘科学家。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他。他一直致力于生理学研究,而他研究的课题便是长生不老和返老还童。他的实验数据和结果无人得知,只知道他手中有一种被列为禁药的强壮血清。

“黑面猿,爬行猿类,黑面、体型硕大,常居喜马拉雅山山麓。”在我将有关络文斯坦的事情告诉我的朋友和博内特之后,年轻的助理从书架上找出了一本专门介绍动物的书,并很快找到了和黑面猿有关的介绍。

“书里的信息还有很多。”读了两行之后,杰克·博内特说,“福尔摩斯先生,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我们永远都找不到事情的根源。”

“不,先生,在我看来,一切的根源都是教授那场不合时宜的爱情。”福尔摩斯说,“他性格急躁火爆,恋爱遭遇挫折,他就将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年龄。在他看来,只要自己重新变得年轻,摩尔菲小姐就会爱上他并接受他。有的时候,智商越高的人堕落起来就越可怕。”说到这里,我的朋友停顿了一下,盯着手中的药瓶看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会给这位络文斯坦写封信,告诉他这种行为属于犯罪。我想,教授以后不可能再从他那里得到药物,不过只要人类对长生、青春、物质、荣华的欲求不断绝,那么类似的事情总还会发生。若是追求精神价值成为一种错误,那么整个世界岂不是都会变得污浊不堪?”

福尔摩斯的眼神有些忧郁,语气也很沉重。不过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实干、风趣又有些促狭的大侦探。他站起身来,对年轻的助理说:“杰克·博内特先生,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罗伊咬的不是教授而是黑面猿。某些时候,狗的感觉总是比人要灵敏一些,逗狗的黑面猿被狂怒的狼狗咬伤这很正常。另外,黑面猿擅长攀缘,攀爬是它的本能,因此,他出现在伊迪丝小姐的窗前实际上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与动机。好了,华生,现在我们回旅馆吧,早晨有火车开往伦敦,在上车之前我们可以先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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