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来到六月,仲夏天气,骄阳似火,枝头的鸣蝉吵得人心神不宁,几个太监正拿着打杆四处抓蝉,以免扰了皇帝的兴致。乾清宫里今天摆进来一样新玩意儿,若是后世来的人,想必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个木头做的“电风扇”,当然大明朝这会儿肯定没电,所以天启把它改成了手摇的,一个小太监正汗流浃背地在那儿摇臂,好让天启能够享受片刻的清凉。
“赶明儿再让内务府搬点儿冰块儿来,给朕解解暑气。”天启吹着风,犹自不满足。
“奴婢待会儿便去吩咐。”魏忠贤站在天启身边,蹭着凉风倒是满心欢喜。
天启拿起桌上的一本折子,看章目,却是户部呈上来的岁报。前几天李汝华上折子,说自己年纪大了,旧疾复发,希望回乡养老去,天启按流程挽留了他两次,李汝华坚持病归,天启便同意了,现在新任的户部尚书是毕自严。
“这毕自严倒是聪明,一上任先给李汝华做个总结,把自己摘个干净。”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翻开奏本。
“天启三年以降,夏课秋课合算,粮食本色二千一百万石,粮食折色二百四十万两,盐课一百七十五万两,榷税(商税)二百一十万两,另有辽饷二百零一万两,总计本色二千一百万石,折色及税银八百二十六万两。本色较二年少四百万石,银钱较二年增二百万两。”
天启知道,去年三藩之乱,河北河南被孙传庭刮了一遍,粮食少了很正常,“这商税倒是收起来了,可这盐税该怎么办呢?”天启揉着自己的脑门,苦苦盘算着。
北京城里的皇帝还在为银子发愁,远在福建的布政使张兴泽却在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将时间倒回天启四年的五月,日本九州,长崎平户。港口的贸碟官房里,几个人正在吵架。
“甲螺(头目),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家主新出有令,生丝出口必须征收丝税,不然就不让出港。我知道你们跑海就图那几个银子,但是上方谕令下来,我也没办法。”
“真是胡闹,明国的绢价早就跌下来了,大名难道不知道么?涨价的时候不收税,现在价钱跌下来了反倒要开路银子,这是什么道理!”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他头上没带方巾,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轻快短打,全然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水手。
“大名这个时候收丝税,岂不是自绝财路,商人们发现无利可图,那谁还来贸易呢?”旁边这人看起来就秀气多了,他穿着一身泥黑色的长缀,头带方巾,大拇指上还带着一个碧翠扳指,路人一看便知是做生意的。
“两位,你们跟我说再多都没用,你得跟家主说去。”这小关说着,便往门外走去,“我还有事,诸君自便吧。”
两人从房里出来回到了船上,一群人便围了上来,都是各家的船主。
“颜哥,关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交钱不让走。”颜思齐背靠在桅杆上,横眉咧嘴,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杨老板,这大名也太心黑了吧,一斤生丝抽4钱银子,那运回去价钱比本地生丝还贵了,这做个屁的生意啊。”说话的人却是将来大名鼎鼎的郑芝龙,此时的他还仅仅是个小船主。
“诸位!”颜思齐止住众人的熙攘,“既然大名对我不仁,那也不要怪咱们不义,咱们合计合计,怎么从这里溜出去。”
“思齐,咱们要是逃税的话,以后可就没法再到日本来做生意了。”杨天生虽然也干过打家劫舍的买卖,但那毕竟是兼职,主业还是个生意人,所以他有些犹豫。
“杨老板,岛津家的态度你刚才也看到了,就这税法,这生意还有的做吗?”颜思齐说着,招手让众人都聚拢过来,“我颜思齐有幸被大家推举为大哥,便要担起这份责任来,现在岛津家不给我们活路,那咱们就只能自谋生路了。咱们手底下大小一共是十三条船,留一艘轻快小船给我,其余的你们带走,明晚,我和郑芝龙去街上放火,吸引甲兵注意,大家只要看到火起,便下帆遁走,出海后到仔尾礁汇合,再行计议。”
第二天晚上,颜思齐和郑芝龙揣着火折油草在港口的大街上闲逛着,左看看右看看,当然不是在逛街,而是在寻找合适的放火地点。没多久,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巷子,颜思齐左右看看,没有甲兵经过,便掏出火折,“芝龙,快,就从这儿烧起!”两人一阵忙活,终于把屋脚给点燃了,木质的房屋燃烧起来哔啵作响,郑芝龙看着火苗太小,担心熄灭,索性把油壶里的油一股脑全倒了下去,火焰轰然喷薄,将房檐也引燃了,两人相视一笑,赶紧往港口遁去。
很快街上便响起了铜锣声,甲兵提着水桶,推着水车往着火的房屋赶,而在港口里,各家船主看见扶摇直上的青烟,便立刻下帆,往港外逃去。
颜思齐和郑芝龙刚回到船上,一队甲兵便从后面追了过来,“大胆贼人!不许擅自离港!”甲兵大叫着,几个弓箭手张弓搭箭作势要射击。
“城里着火,不走怕被烧啊!”颜思齐冲着甲兵喊话,拖延时间,拿头郑芝龙正指挥着一般水手赶紧把帆落下来。
片刻之后,甲兵追到岸边,而颜思齐的船已经驶出去数十米,弓箭手歪歪扭扭地射出几箭,全都掉进了海里,颜思齐看后不由得嗤笑,“有胆便来海上拿我!”
一夜航船,天明时分,一众人等齐齐汇聚于仔尾礁,各家船主都来到杨天生的大船上,商议今后的对策。
“而今商路断绝,唯有使掠能讨得生活,可是船家也不能日日漂在海上,总归需要一个驻泊地。”杨天生摩挲着自己的扳指,考虑着。
“不如去琉球寻一个地方落脚?”有人提议到。
颜思齐摇摇头,“不行,琉球太小,离大陆也太远,通行不便,不适合立寨。”
“要不然咱们去台湾吧,这地方是东海水道,土地又肥沃,不管是耕作还是劫掠都能成事。”郑芝龙忽然想到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二王迁藩,台湾倒真是个落草的好地方。
“可台湾岛上有官军驻守,咱们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杨天生摇摇头。
“嗨,不就两个王爷么,他们能有多少官军。而且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台南,咱们去台中不就好了。”郑芝龙不以为然,二王迁藩的船队他见过,装不了太多人,撑死了三四千,这点人管不了多少地方。
颜思齐闷头考虑了一阵,一拍大腿,“好,就依芝龙的说法,咱们去台中寻个落脚的地方!”
十天后,颜思齐率一众船队回到了泉州,将生丝全部出手,然后暗中募集愿意出海的百姓,五天时间便聚拢到三千余人,随后颜思齐分三次将这批人运往台湾,在今天的雲林县北港附近建立了一座殖民地,取名为本港。
台湾本岛上是有土著的,便是高山族,但是由于二王迁藩的原因,他们已经和明朝官方有过接触,淮王和德王效仿土司制度,授予各自辖地内的土著以土官,同时鼓励他们与汉人通婚。
现在颜思齐众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本地高山族的敌视,当地族长派来使者询问颜思齐来意,颜思齐拉虎皮扯大旗说,自己是大明朝廷派来筑城的,又给族长送去厚礼,不明真相的族长还以为真是“风水路流转,拆迁到我家”,嘴都笑烂了,两边遂约定以山为界,由岸向陆五十里为“朝廷”辖区,往内为土司属地,颜思齐欣然接受,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根据地建设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