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万岁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突然就禁海了?”
“以退为进罢了,先是盐政、税政,现在轮到海政,万岁这步步为营的手段是越来越熟练了。”
原本的都察院改为督议院之后,天启命工部重新给装修了一下,将原来的小阁房除了两间茶水房外统统合并,搞成了一间大的“资政堂”,一条长桌横贯房间,将一百个座位分割成东西两班,阶梯状排列左右,装修成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让这些议史们自己“找位子”。浙东党人习惯性坐在东侧,齐楚党人则坐在西侧,新生的晋党由于力量薄弱,所以只能暂时依附于齐楚,缩在西侧的角落里。
此时,资政堂里的几方人齐齐落座,大堂里呜呜喧喧,左都议长左光斗从第一排中间的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长桌上放着的惊堂木,“大家静一静,都静一静!”
大堂里的嘈杂声音渐渐散去,所有人望着左光斗,“今天宫里传来的消息,昨天万岁召见了毕自严,禁海的事情很快应该就会有下文了。”
“下文?什么下文?免去毕自严官职吗?毕自严断了你们的财路,所以你们就要摘了他的乌纱?”左光斗刚说完,一个议史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阴阳怪气。
“呸,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们齐党人先挑事,现在反倒说我们的不是!”
“荒唐,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挑事的,万岁下的圣旨,和毕自严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他撺掇,万岁怎么突然就撤了衙门?你们齐党还有楚党就是眼红赚不到海贸的钱,所以故意挑事!”
议事堂里顿时又吵作一团,两方人马叫骂不断。而在内阁之中,首辅周嘉谟对天启的圣旨也是头大,这两天不断有门生故旧来打探消息,询问朝廷这一轮禁海到底怎么回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思来想去只能说一句“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来搪塞。
“周阁老,要不咱们还是到宫里去一趟吧,老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杨涟这时候也有点着急了,这两天他从东林党内部也听到一些风声,皇帝这次突然的海禁很可能是为下一步征收高额海贸税在做准备,而且很可能会利用齐楚党人来造势,这让东林众人很是焦虑。
周嘉谟摇摇头,“昨天万岁刚刚召见了毕自严,他说万岁自有安排,让我等安心候着便是。”周嘉谟在内阁待久了,终究是免不了带有政治倾向,毕竟人都需要朋友,单打独斗长久不了,所以他和齐楚党人的关系越走越近,逐渐有被拉拢的迹象,东林党人对此非常敏感,这也是他们现在如此焦急的原因之一。
“自有安排?有安排为何不告知内阁,反而单单召见了户部尚书?”杨涟心中疑虑更甚。
“这就不得而知了,你我毕竟是人臣,又如何猜度皇帝的心思呢?”周嘉谟只管搪塞,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掺和到这事情里去。
“也罢,首辅若是不想去,那我便和孙阁老独去。”杨涟叹了口气,首辅代表了内阁的意见,首辅不去,他和孙承宗去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周嘉谟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下午,杨涟和孙承宗一起进宫面见天颜,天启在乾清宫召见了两人,一如杨涟所料,天启只是敷衍,顾左右而言其他,绝口不提海禁的事情。
九月十六日,督议院十七人联名上《陈海禁利弊疏》,在其中狠批了海禁政策,要求天启废除诏令,恢复市舶司和督饷馆,天启权当没看见,按惯例扔到火筐了事。
下午,毕自严将注好的《海关税务总司章程》递还给了天启,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修改建议。
九月十七日,天启将修改后的《章程》送往内阁,听取阁臣意见。
“第一条,在户部下新立海关税务总司,总理海贸关税,下设司长一名,司务四名,征税额度、货目皆由总司制定。第二条,在广州、福州、宁波、上海、天津设立五处通商口岸,于口岸置海关衙门,负责查验出入关船货物,并以货计税。第三条,于广州港设立西洋行,西洋各国海船只得于洋行内贸易,出行贩货者皆视为走私。第四条,废除票引制度,凡需从口岸出洋者,可向海关衙门报备,衙门审理合格后皆可发关碟放行。第五条……”
《章程》一共十七条,毕自严在天启的大架子上,绞尽脑汁设计了一套相当完善的海关制度,周嘉谟一边念着,其余三人提着笔边听边把重要的地方记下来,免得等会儿找不到话说。
好半天过去,周嘉谟总算念完了,杨涟立刻发问:“明明是五口通商,西洋行却只在广州一处设立,那剩下的四口岂不是只能做转手的买卖?”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天启这一安排的深意,湖广南接两广,楚党在广州影响力巨大,而东林和浙党对广州却毫无掌控力,将西洋通商的便利安排在广州,很明显就是为了拉拢楚党。
“西夷兵锋威利,若是处处通商,难保不起祸端,将口岸限制于广州一处,朝廷严加管制,反倒是上策。”王佐在内阁待了两年,渐渐也进入了角色。他是工部出身,人低式微,以前他只会装聋作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最多投个弃权票,但是慢慢的,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齐楚党的利益在说话,所以腰杆越挺越直,也不怕跟杨涟和孙承宗吵架。
“那为何不设置于上海、天津,偏偏要置于广州?”杨涟不甘示弱地反问。
“西夷来船,广州港为最近之路,置于广州可免大半舟楫路耗,有何不可?况且上海毗邻漕运,一旦生事,漕粮遭难则京师危急。至于天津,国都所在,冒然袒露在西夷面前,更非善事。”王佐毕竟是工部出身,一说到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那就是他知识的舒适区了。
“能不能再加一个洋行口岸?南北各一个,这样既方便控制,也方便商人们贸易。”孙承宗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六十岁了,没有那个心气儿和这些年轻人比嗓门。
“没那个必要,四方商人贩货至广州,洋商再从广州贩货至西洋,此为上策,不应变更。”王佐越说越觉得广州洋行的利润惊人,以后全国的商人要买洋卖洋都得到广州来,广州将会成为一个吸纳全中国贸易的黑洞,等于是彻底垄断了对西洋的贸易。
他这一番话无意中也给把杨涟给点醒了,“是啊,你广州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其他四个口岸就只能望着、盼着能分残羹冷饭?你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撑死那也是我自己的本事,你该望着就得望着!”王佐寸步不让,态度非常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