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傍晚时分,红霞遮天,孙府的老管家从内院里蹒跚而出。孙家旺并没有出来送行,门口除了那架马车,也再没有别的行头。管家扒着车衍,躬身坐进了车厢里。
“六儿,走吧。”
“好嘞。”
车夫一抖缰绳,马蹄子便噔噔迈了起来。马车缓缓穿过扬州城,从西边的会通门出城,此时已然日落西山,一轮暗淡的新月挂上了东天。
西城外二里的一个小土丘上,八名锦衣卫正埋伏于此。远处,一盏灯笼正摇摇晃晃地从官道上飘来。
“是他么?”
“太远了,看不清灯笼上的字,我下去瞅瞅。”
一名锦衣卫悄摸从树丛里钻出来,翻身扑棱棱来到官道边,为了避人耳目,他并没有穿飞鱼服佩绣春刀。马车嘎吱嘎吱往前走,灯笼上的字也越来越清晰。
“孙府,是孙家旺的车!”
那锦衣卫瞧得仔细,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小炮仗,往那马脚下一扔,砰的一声脆响,驮马顿时受惊,马蹄高高扬起,接到信号的其他锦衣卫立刻从土包上一冲而下,两个人伸手拽住马缰绳,领头的番长两步踏上车,掀开帘子,发现那老管家正缩在车后一角,一脸的惶恐,番长抓起他的胳膊,将他拽下车来。
“好汉!好汉放老朽一条生路,车里的金银都散与你!”老管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休要聒噪。”番长也不和他啰嗦,一掌打在他的颈背,老管家登时便晕厥过去。
“头儿,车夫怎么办?”
番长看了一眼,将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
“包袱就这么大,装不下这许多家伙。”
那锦衣卫心领神会,接过匕首,转身便一刀捅进了车夫的心窝,车夫惊恐之中甚至叫不出声,锦衣卫左右扭转刀柄,撕心裂肺的疼痛让车夫的脸都疼变了形,只销片刻便陷入了休克,锦衣卫顺势拔出匕首,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溅落满地。
很快,一行人绕道从北门回到了扬州城,趁夜把车赶回了衙门。
回到衙门里,老管家正好睦睦转醒,锦衣卫把他押到了内堂之中。
“说吧,孙家旺交给你的东西在哪儿?”昏黄的油灯下,毕自严盯着老管家疲惫的身躯逼问到。
“小民不知大人所说是何物啊。”老管家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劫他的根本不是绿林好汉,而是锦衣卫。
“你现在如实招来,钦差大人尚能保全你一条性命,若是顽固不化,将来判罪少不得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你可得好生掂量。”史从知在一旁插话,吓唬老管家。
老管家一时间沉默了,他左顾右盼好一阵,终于叹了口气,“罢了,落到两位大人手里,横竖是出不去这门了,但求钦差大人莫要罪及老朽的妻儿老小。”
“你放心,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官定然保你全家安危。”
得到了毕自严的承诺,老管家这才点头,缓缓走向马车,从车轴的左侧轴木拧开了一个盖子,原来这轴木出头的一截被掏空了,老管家从里面取出一个封好的油纸卷,他小心翼翼地撕开,里面包好的一本书缓缓舒展开来,封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省册账簿》。
老管家弯腰将账簿举过头顶,“两位大人,东西在此。”史从知接过账簿转手递给毕自严,毕自严翻开粗粗一看,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关于这本账簿,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管家摇摇头,“小民不过是个下人,知道的也无非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恐怕还比不上两位大人晓得的多。”
毕自严想想也对,便不再追问。当夜,老管家被送进了柴房,和黄瑛之关在了一起。
第二天,城南的岫阙舫中,几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聚在一起,一桌子酒菜都上齐了,原本陪酒的莺莺燕燕却各自散去,场面渐渐冷下来。
“各位,锦衣卫昨夜把省簿捞走了。”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大家都默不作声,这一则短短的消息似乎颇难消化。
“这位钦差大人看来是非得拿咱们开刀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非是君,我等亦非是臣,老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梁员外觉得应该从何下口呢?”
“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咬疼了,他才知道怕字怎么写!”
五月初九夜,转运司衙门里,史从知已经早早的睡下了,如今账簿到手,案子基本上水落石出,剩下的就是奉旨抓人而已。史从知可以休息,但毕自严却不行,他此时还在书房里起草准备上奏给天启的文书,要将案子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顺便请旨如何处置善后。
夜深了,忙活一天的毕自严实在是困倦,便趴在桌上小憩,坐在书柜旁边的锦衣卫于心不忍,便悄悄起身,吹熄了油灯,好让毕自严安睡。
四更天时分,原本静悄悄的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
“大人!大人!快起来!”一个锦衣卫急急忙忙把毕自严摇醒。
“何事如此惊慌?”毕自严睡眼惺忪,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大人,走水了!快走!”
毕自严一听,大惊失色,正待要起身,却叫住了锦衣卫,“慢着,你把账本拿好,赶紧出去!”毕自严拿起桌上放着的账本,一把塞到锦衣卫怀里,自己则急急忙忙整理桌上的材料,一把一把地往怀里揣。
“还愣着干啥,快走啊!”毕自严看锦衣卫还站在原地,顿时急了。
“可是大人,你……”
“你什么你!快走!”毕自严一把将锦衣卫推出了房门,自己又回去拿材料。
忙活了好几分钟,毕自严总算从书房里出来了。
“大人你可出来了!”锦衣卫指着窜上房顶的火焰,“火苗已经烧过来了,咱们快到前院去吧!”
“史大人呢?”毕自严左右环顾,“还有柴房关的那两个人呢?”
“应该都出去了吧,在下也没看见他们的人。”
无奈,毕自严只得先离开后院避避火。一整个后半夜,衙门里的大小人等都提着水桶在灭火,一直到天色将白,才将这火头给压下去,天光大亮时,大火终于彻底熄灭。
“大人……”一个锦衣卫面色凝重地走到毕自严的跟前,似乎有话难以启齿。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就说。”毕自严看他这样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史大人的屋子里,找到两具尸体……”
毕自严一听,愣住了,“是……是谁的?”
“一具尸体在床上,应该是史大人的,还有一具尸体倒在门口,戴着绣春刀……”
毕自严瞪大了眼睛,“你赶紧去点名,找找谁不见了!”
半晌,一众锦衣卫都到了大堂之中,唯独少了一个人。
“虎子……是虎子……”
众人沉默不语,毕自严更是咬紧了牙关。
“柴房里关押的犯人呢?”
“都被浓烟呛死了。”
毕自严缓缓闭上了双眼,仰天长叹,“好一场大火,好一场大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