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一早,颜思齐回到了自己的“镇台号”上,临近中午的时候,沈汝真下令水师陆师起灶,吃过午饭后同时向本港城进发,郑芝龙也领着自己的一千人马跟在大部队的一侧,向南前进。
水师由于逆风的关系行军非常缓慢,陆师则在当日傍晚时分抵达本港城外。
卢平刚坐上餐桌提起刀叉准备吃晚饭,忽然就听见顶楼的那顶大钟疯狂摇摆起来,钟声回荡在整座城市里,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向城中心的小楼望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官!中国人的军队来了!就在北城外!”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屋里,冲着卢平大喊。
“召集所有士兵!上城墙警戒!”卢平把刀叉扔进盘子,抄起帽子就往外走。
很快,城里的各路士兵都冲了出来,各自跑向自己的阵位,持矛以待。
卢平站在北城门的城垛后,仔细观察着远处明军的动向,“大概有五千人,十几门轻炮。”卢平转身看向传令兵,“让四角炮台密切注意敌方炮兵,一旦进入射程,立刻炮击。”
“是!长官!”两个传令兵拔腿就跑。
城外的明军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在城北四里的地方扎了营。一来沈汝真并不知道城内联军的虚实,二来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兵顶到第一波攻势上去。
晚上,将军们各自在营帐吃过晚饭,沈汝真把他们都召集了起来,商讨攻城对策,郑芝龙也被一同叫了过去。
“大军开拔,人吃马嚼靡费颇多,是以早攻为妙。本兵欲明日擂鼓进击,诸将可有破敌之策?”
“总兵,末将以为,本港乃小城,守军必不多,我部可对其三面而围,以车轮战袭扰之。彼忽而救南,忽而救北,疲于应付,不消三日,我部可一鼓而下。”一个参将似乎对围城战颇有经验,很快就提出了建议。
“彼四面皆有炮台,若遇轰击,以何为守?”
“可效仿澎湖旧事,以磐石地垒逐渐推进。”
“如此一来,战事久拖不决,又非良策。”
“不知郑档头可有妙计?”沈汝真一声发问,众人都回头看着郑芝龙。
郑芝龙一愣,左右看看,开口直言,“城里只千余夷兵,我部大炮轰门,一拥而上可平之。”
诸将听完,脸上都带着笑,沈汝真也不置可否,只对他说,“郑档头好勇力,便请为头部先锋,率众攻城。”
郑芝龙倒也不推脱,当即拱手,“自无不可,但还请总兵拨给一些刀刃,巷战之中,长枪实在难以施展。”
沈汝真呵呵一笑,“好说,好说。”
十一日清晨,明军将十三门弗朗机炮抬了出来,放到了阵前,朝着北面城门一顿轰击,城里的守军也不甘示弱,两角炮台上的四门十二磅炮立刻还击,一时间炮声隆隆,气势滔天。
半个时辰的炮战,明军顶着联军的炮火,终于将北城门轰塌了一扇,而自己也损失了五门大炮,沈汝真有些心疼,于是下令炮兵后撤。
“郑档头,城门已破,请速速出击。”沈汝真看着身边的郑芝龙,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郑芝龙向他一拱手,也不言语,呛啷一声拔出刀来,“弟兄们,随我杀进去!”
一面颜字大旗立刻挥舞起来,千余人提着长刀乌泱泱就往城门里冲。
此时,城里的卢平已经将自己的盗匪雇佣军集结了起来,同时还临时召集起了一支“民兵”,同样都是海盗,他把这总共一千三百多人的佣兵全都布置到了北城门附近,只待郑芝龙冲进来,就左右出击,一举歼敌。
城外杀声震天,城里也不太平。由于士兵全都去了前线,城里的百姓获得了难得的喘息。
“常大哥,官军来了!”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推开木门,屋里坐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妇人。
“终于来了!”中年人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你带上旗子和铜锣,马上去水井口,我这就推车上街!”
年轻人一溜烟跑了出去,中间人正欲走,妇人却叫住了他,“诶,你真要去?”
中年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浑浊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舍,“照顾好孩子。”说完他径直出了门去,妇人追到门口,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振声高喊,“我等你回来!”中年人却再不回头看她一眼。
空荡荡的大街上,一辆卖烧饼的小推车嘎吱嘎吱地往前走,卖饼郎一边走,一边吆喝:“黄饼,黄饼来嘞!有要黄饼的没!”
卖饼郎一条街一条街的走,饶了整个民街一圈,来到了街区尽头的水井口时已经汗流浃背,之前的年轻人正在这里等他。
“常大哥!”
“东西都带来了吗?”
那年轻人抖了抖手里的长棍,和锣面,又撩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旗面,“都妥当!”
中年人点点头,“好!”他接过年轻人手里的铜锣,铛铛铛猛地敲起来,边敲边喊,“西夷暴虐,毁我乡民,天兵北来,复我河山!父老乡亲!提刀上阵嘞!”阵阵吆喝传遍,不断有义民提着柴刀、镰刀甚至菜刀从屋里出来,赶到水井口的空地上,年轻人此时已经把旗子掏了出来,绑在了长杆上,他振臂一挥,一个大大的颜字飘扬在半空中。
短短十来分钟,水井口的小空地上已经人头攒动,中年人看差不多了,高声喊到,“大家随我来!”说着便往城北赶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喊号子,一路上又有更多的义民加入到队伍当中。
此时的北城,郑芝龙的人马顶着城头的联军枪火冲进了城门,刚走没两步就遭到了海盗佣兵的阻击,郑芝龙的兵马被堵在城门口一带进退不得,城头上的联军火枪手此时也调转了枪口,从背后向郑芝龙开火。尽管佣兵的战斗力并不强,但由于郑芝龙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况中,士气渐渐动摇了起来。
正当郑芝龙苦苦支撑的时候,联军佣兵的背后忽然响起了阵阵喊杀声。
“长官,城里暴乱了!”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西城墙跑到北门的卢平跟前。
“暴乱?有多少暴民?”卢平的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这一年他对这些“土著”可没有什么好脸色,真让暴乱闹大了,自己恐怕没有好结果。
“不……不知道,可能有上千人……”
“该死的,马上让城南的守军入城镇压!”
起义军赶到城北,正好看见苦苦鏖战的郑芝龙,那一面摇摇欲坠的颜字旗对起义军却好像是黑暗中的烛火,放出万丈光芒。
“恩军就在前面,大家杀啊!”一声呐喊,茫茫多人头涌动,奋勇的义军也不管自己手里的菜刀能不能拼过这些盗匪手中的长枪断械,只是仗着满腔热血,一股脑杀入阵中。
雇佣兵本来打得好好的,胜利近在眼前了,却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包围圈,平时自己予取予夺的屁民现在居然提着刀要砍人,顿时慌了神。
郑芝龙本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却忽然看见了远处飘扬的那面颜字旗,“弟兄们!援军来啦!”他高声呼喊,抬手指向那面旗帜,士兵们顿时士气大振,“冲啊兄弟们!杀过去,和援军汇合!”
没过多久,海盗佣兵的士气就崩溃了,本来就是打算赚笔辛苦钱,谁会真的来卖命呢,前后冲击之下便一哄而散了。
“是二当家!”两军将佣兵杀散,扛旗的年轻人一眼便看见了郑芝龙。
郑芝龙看到这些人的打扮,便猜到他们的来历,“你们都是义军?”
年轻人狠狠点了点头,“二当家,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恩军盼来了!你来,大家都跟着你干!杀光这些狗东西!”
郑芝龙看着周围这些浑身浴血的百姓,他们昨天还是农民、商贩、工匠,但今天,他们都选择拿起刀枪,做一个英雄。
郑芝龙回头看向北门的城头,上面早已空无一人,卢平一见雇佣兵溃散,便立刻带领自己的人马从东西两侧向城南退去。
“走!咱们往南杀!”
郑芝龙大旗一挥,带着人乌泱泱又往南冲,一边冲还一边喊,继续鼓动城里的百姓,不断又有闻讯而来的义民加入到队伍当中。
十几分钟后,郑芝龙的麾下已经聚集起了四千多人,他们拿着各色的武器,将城中心的“总督府”团团包围。
卢平并不在这座三层小楼里,他已经到了南城门,港口里还有几艘船,他随时都可以带着兵跑路。
总督府里的十几个荷兰士兵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顿时头皮发麻,郑芝龙刚一下令砸门,他们便挂出白旗投降了。
郑芝龙逮出一个兵来,诘问他,“你们领头的在哪?”
那士兵被刀枪架住,不敢撒谎,“在……在南门……”
郑芝龙瞳孔一缩,劈手挥下,十三个俘虏当即人头落地,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郑芝龙将俘获的装备分给自己的士兵,立刻又带着大队人马赶往南城门。
“长官,城里已经完全乱套了,咱们撤吧。”
卢平站在城门口往回看,困守的联军士兵仍在缠斗,郑芝龙的义军到处抓人,流窜的盗匪又趁乱打劫,整座城市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卢平摇摇头,“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留给敌人。”他命令随从士兵在南门纵火,然后撤往港口,登船离开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