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整整一天,广州东城墙都处于被炮击的状态,西班牙七艘战舰上总共装备有四十门二十四磅长炮,单侧最大火力为二十门,再加上十二磅加农炮,一次齐射能形成八十发炮弹的弹幕。尽管广州城墙高大,但也经不住如此摧残,到了傍晚时分,整面城墙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虽然还没有形成坍塌的缺口,但那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夜里,宋养醇急匆匆赶到了布政使司衙门,去找布政使宋明义。
“养醇,坊间多有传闻,东城墙已经危若累卵,城破只在旦夕之间,此事当真否?”此时宋明义的心里也慌得不行,白天城里一会儿一个消息,谣言满天飞,他坐镇布政使司,四处遣人出巡净街,把百姓都赶回家里去,但消息传得多了,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宋养醇轻声叹气,点了点头,“北段尚好,南段却是不行了,女墙、牙垛全没了,现在就剩一个墙基还立着,明天再被炮击一阵,肯定会垮掉的。”
宋明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兵呢?新征的营兵征齐了没?”
“齐倒是齐了,可那就是一帮子乡民,不得训练,上不得战阵呐。”
“这……这可如何是好!”宋明义急得额头直冒汗。
“我这会儿来找你,就是给你想个招。”宋养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宋明义的跟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你赶紧带着营兵从西关撤走,北上韶州,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正可以等待总兵来援。”
宋明义闻言一惊,“不行!我是布政使,守土有责,丢了城,那是要掉脑袋的!”
“哎哟,我的堂哥,你留在广州也是死啊。”宋养醇白天琢磨了好久才想到这么个办法,“明日一早我便召集三司议事,到时候就说去韶州寻救兵,把按察使搪塞过去,到时候你就带兵出城,我留下来继续坚守,外人不会疑心的。”
“你留下?那你岂不是……”
“你放心,见势不妙我自然会溜,到时候我会到韶州去找你的。”
宋明义闷声不说话,内心里他自然是不想死的,但是广州这地方毕竟是他的乡土之地,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宋养醇见他这个样子,也着了急,“堂哥!城没了可以再夺回来,人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可这城里的百姓……”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百姓!”宋养醇一跺脚,“你死在广州城也救不了他们呐!倒不如留着这条命,以后再给他们报仇雪恨!”
宋明义屈服了,宋养醇的话终究是打动了他。
6月9日天刚亮,宋养醇急急忙忙就派人去找按察使王庸来开会,广东三司之长齐聚布政使司,宋养醇提出让宋明义北上清远,然后再去韶关,集结各路援军,然后再打回广州,自己则留在广州坚守。王庸不疑有他,便同意了这一提议。
于是,9日上午,宋明义以“道路且长,具兵防贼”的理由,带走了三千多新征募的营兵,大军悄悄从西关出城,然后立刻北上。
宋明义刚刚走出城门,东城的炮声又响了起来,仿佛是在为他送行,他骑在马上回头望向城内,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日归城,再为江东父老雪深仇……”
东城外三里,卢平的陆军此时已经整装待发,他命令炮兵集中轰击城墙南段一处薄弱点,四轮炮击之后,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南段城墙出现了一条长达四十米的垮塌带。
“长官,士兵在等待命令。”
卢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鹿皮帽子,然后规规矩矩地戴在了脑门上,他大踏步走到检阅台上,伸出右手,猛然挥下。霎时间,军号和军鼓同时奏响,五千西班牙士兵排列成五个整齐的西班牙大方阵,踩着鼓点,慢慢向广州城推进。
“都帅!夷兵要攻城啦!”
宋养醇这会儿早已经回到了城内,东城大营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待,刚走到城隍庙附近,传令兵就来了。
“东城墙塌了?”
“塌了!都帅,起码塌了十丈!”
“你赶快去南城,让守军去支援东城,我去北城叫人!”
宋养醇说完一溜烟就往北城跑了去,北城是衙门聚集地,在北城门附近就是校场,他早就在那儿备好了快马、行装。
“老爷,咱们这就走?”宋养醇手下二十多个亲卫家丁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走,赶紧走!”
一行人立刻拍马出了校场赶到北城门,守城的兵丁一见是都指挥使,自然乖乖把城门打开,放下护城河的吊桥来,宋养醇也不废话,扔下十几两散碎的银子,带着人一股脑就跑了。
“都帅这就走了?”守城的大头兵们望着宋养醇远去的背影,手里捧着几颗碎银子,面面相觑。
“早上听说布政使走了,这会儿都帅也走了,那这广州还守不守了?”
“守个屁,当官儿的都跑了,赶紧带着老婆孩子溜吧!”
北城门的守成兵顿时一哄而散,溃逃的消息仿佛瘟疫一样,从北城迅速传播开来,整个广州城里顿时鸡飞狗跳,百姓们走街串巷,匆匆忙忙背着细软从家里跑出来,涌向北门。
王庸这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民情了,他考虑再三,反正这城已经没得守了,干脆就让老百姓都撤离,能少死一个人就算多一分功德吧。随即,他下令打开西关城门,让百姓从西、北两个城门出城,他自己则匆匆赶往东城,打算率兵御敌,给百姓撤离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臬台,您怎么来了!”王庸赶到东城大营时,这里的上千士兵几乎已经看不到人影,只有两个指挥使千户领着百来号人在这里打点行装,看样子也是打算跑路了。
王庸看看他们,再看看他们身后已经垮塌的城墙,他走到一个千户跟前,“把你的刀给我。”
“这……”千户不知道王庸想要做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取下腰间的雁翎刀,交到了王庸的手中。
“我王庸,累受皇恩,牧首粤南,而今城破,必以身挡贼。求忠义,报父母,死社稷,报君臣!”
说完,他呛啷一声抽出长刀,扔下刀鞘,迈步走向城墙垮塌的破口处,城外咚咚的鼓点声已经清晰可闻,他爬上砖石瓦砾堆,站到了最顶端,回头转身看着下面发呆的士兵们。
“可有人与我一同死战?!”
场下一片沉默。
“长官,城墙缺口上站着一个人!”
卢平眯着眼睛看去,那一身鲜红的官服,在他脑海中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
“也许是他们的总督。最多一百码,让火枪手开火。”
“是!”
王庸站在废墟顶上,他的慷慨陈词并没有挽回士兵的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转身面向城外,这时,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枪声炸响,噗噗噗,三发子弹同时穿透了他的身躯,王庸怒目圆睁,他能感受到自己手脚的力量正在流逝,片刻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雁翎刀从手中滑落,滚到了废墟之下,他缓缓向后倒去,咚地一声摔了下来,嘴角止不住地流出鲜血。
“打进来了!打进来了!”两个千户这时候不再迟疑,捡起地上的刀,带着人拔腿往北城跑去。
6月9日下午,卢平在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广州城,城里的百姓大多已经逃亡,没来得及逃掉的都被他征发为苦力,去修补东城墙。随后他又下令,在广州城展开掠夺,搜刮金银财宝,同时占领军火库和粮仓,补充弹药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