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扶着同伴的男人顿觉不妙,若是让这女子逃出,他们的计划将被打乱,接下来要再盗取城防图就麻烦了。
看着那女子拿着大刀踉踉跄跄地跑去,他顾不得受伤的同伴,连忙追过去……
密林外的淮江边,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民众。城外徘徊着的流民百姓听闻平回军掌书记今日将带兵南归,无不凑到江边,想要一睹这传说中英勇无比的平回军风采。
人群中站在最前的,是南原的军队,为首的是南原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贺句铮与储光侯高文森。
高文森的脸上,毫无一丝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贺句铮,看到后者脸上也无一丝喜悦,不由勾了勾嘴角,悠然道:“贺元帅,本侯听闻这平回军之英勇,甚为骇人。我还要先恭喜将军麾下又得大将。”
贺句铮嗤笑了一声:“侯爷这话说得过早。这平回军,说好听点是猛将,说难听点也就是几个山野匹夫,光有愚勇,得力不得力倒是难说。”
高文森也轻笑了起来,“平回军首领被杀,只剩万余人,最高长官也剩一个掌书记而已,我看,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侯爷此话差矣。”一个声音从贺句铮马旁传来,高文森回头一看,差点惊得从马上跌下。
高文森压低了声音道:“七皇子……您怎会出现在此?要是让陛下知道,这、这……”
七皇子赵翊毫不在意,压了压头上的头盔,低声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你住嘴,没人知道。”又看了看贺句铮,“本皇子若是不来,又怎会知道你们如此不待见这些北原余烈呢?”
高文森闻言,有些紧张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呵呵笑道,“七皇子见笑,本侯这也是……说说笑。嘿,说说笑。”
笑话,这种时候怎么能不识时务,皇上有多看重这些北原余烈,他可是清楚得很。
赵翊也不理会他,只望着沿淮江缓缓驶近的大船:“来了,好生接待着吧。就当我不在。”
“是!”贺句铮和高文森齐答道。
他们两人正了正衣裳,挺直脊背高高地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那艘渐渐靠近的大船。
船头飘扬的大旗上,赫然印着一个“平”字。
来的,正是平回军。
那面“平”字大旗下,站着两位伟岸男子。其中一个身着缥白色长衫,外套一件素色氅衣。他容颜冷峻,眼光渺远,唯有微微扬起的嘴角,透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此为平回军掌书记辛晨安。另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胳膊带伤,缠着醒目的
白布条,脸上却不见一丝颓然之气,精神抖擞,此为平回军第二分军的将军陈章羽。
大船慢慢地靠岸,眼看他们放下甲板,正要从甲板上下来。忽然,“噗通”一声,一袭苍灰衣闪过,有个人从岸上跌
落水中。因离得太远,众人看不太清晰。
民众的惊呼声尚未收回去,又听得“噗通”一声,方才正准备跨上甲板的掌书记分明已经不见。
那袭灰衣下的人,就是刚刚手刃了一个卞朝奸细的明京乔!
她被追赶着从密林跑出,奈何岸边人实在太多了,她左闪右避不及,被后头那男人追上。贼人抓住了她的衣角不放,在她全力的挣扎之下,那男人一推,把她推下江去了。
因跌下来太急,她仰面朝上,一入水口鼻就被灌入了大量江水。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看着怀兜中被包裹得严实的通关文书滑出,朝下坠去。她一着急,水就涌入得更汹猛,让会凫水的她被呛得无力动弹,向下沉去……
正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沉下去的时候,忽听得“扑通”一声,有人跳入江中,向她游来。
那人愈游愈近,阳光洒在他背后的江面,在他身后铺染开来,衬得他宛如天神。
她闭上了眼,不再拼死挣扎……
虽然她不知道这朝她游来的人是谁,但却莫名觉得心安,好像,他一定能将她救上去……
不一会儿,湿淋淋的京乔就被辛晨安从水里捞起来。一上岸,她就连吐了几口水,不停地咳嗽,手里还紧紧拽着刚才夺过来的弯刀。
众人一见弯刀,目露惊恐,纷纷后退。
那为首的两队人马,已有人悄悄拔出佩剑。
褚光侯目光阴森地盯着手握弯刀的人:是名女子,虽穿着齐整,却眉目可怖。
贺将军早已色厉内荏地喝道:“说,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处?你的同伙呢?”
京乔懵懂地抬头,同伙?什么同伙?为何大家都用这种眼光盯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顺着还扶着她的手看去,这是刚刚救了她的男子,可他此时盯着她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难道是因为她脸上的疤?
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了自己手里的弯刀。
弯刀!
她忽然一惊,难怪大家会这么看她!
这弯刀,是卞朝人的兵器,是他们的象征!是屠杀了他们无数原人的凶器!
她忽然颤抖起来,她竟然在平回军归顺南原的大好日子,拿着一把卞朝的弯刀,出现在平回军的船边……
怎么想,她都该是来刺杀平回军,或是阻止这次归顺的贼人!
贺句铮见她一直不语,只当她是行迹败露,内心害怕了。便沉着脸又斥了一句:“快说,同伙在哪儿?若不说出来,我便即刻要了你的命!”
京乔触电一般,手一抖扔开了弯刀,挣脱了还扶着她的辛晨安,朗声道:“长官明察,民女是原朝人,是从梁都逃出来的北原遗民,绝对不是什么卞国人!”
身旁的辛晨安听到梁都二字,凛冽的目光缓了缓。
贺将军冷哼一声:“若不是卞人,又怎么会拿着卞人的兵器?不要告诉我这是他们赠与你的。”
京乔想起那三个男人,忙道:“民女冤枉,民女刚在枯草堆中休息,听到三个卞朝奸细在商讨如何混进漱川来,他们还说要盗取城防图,我被他们发现,为保性命,便夺了他们的刀逃了……”
这话不说在场的褚光侯等人不信,连京乔自己也觉得不可信。
她一介弱女子,竟能赤手空拳在三个男人眼皮底下夺了他们的武器,这可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
可是,刚刚差点被糟蹋的事,她却是不能说的。在北原,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过重要了。
“呵,这谎编起来,倒是眼睛也不眨一下。”那马上的褚光侯嘲讽起来,正要叫人来将她压下去,忽听一道声音传来。
“且慢!且慢!”
是张临,他挤过人群,边跑过来边高声喊道。
“你又是何人?”贺句铮有些不耐烦,今日事怎么这般多。
张临匆匆跑来,也不理他,只朝着京乔身旁的辛晨安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属下平回军第二分军陈章羽将军麾下副将,张临,前来报到!”
“张临!”陈章羽看到他,兴奋之情隐然浮现,“你去哪儿了?出城那日走得匆忙,我来不及告知你,还担心你陷在梁都出不来呢!”
副将,他竟是副将!
京乔有些惊讶,复又释然。若不是副将,如何解释此人一路以来的沉着冷静,智谋良多。
“章羽,你识得他?”
“是,他是我手下的副将,那日休沐,没能逃出来。”
辛晨安缓缓点头,又看向张临,“你方才在呼喝什么?你识得这女子?”
“禀掌书记,她是我的表亲妹子,是梁都中有名的郎中明修大夫的女儿,我们队中平时所用的跌打损伤散便都是在他们医庐买的。她是和我一同逃出梁都的,方才我走开去处理些事,想不到她竟出了此事。请掌书记和各位大人明察,她绝不是什么奸细!”他说完将手高高拱起,姿态谦卑,脸去埋在手臂下,朝京乔眨了眨眼。
那高文森刚要反驳,放在马背上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是赵翊!
他住了嘴,赵翊压了压头盔,走上前低着头问:“我们侯爷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制住了卞兵还能夺取他们的兵器?”
京乔知道,此时若再没个说法,实在无法交代,只能急速思考着,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并无太大漏洞,才敢开口回话:“因北岸有伤寒患者,民女便去山里中采集草药,想着能否找到法子送过去给他们。后来实在累了,就趴在石头上休息,不小心听到了贼子们的对话。民女长期在梁都生活,便听得懂他们说的回语。那贼人发现我后,我假装昏睡,用袖中的小刀刺入了先过来那人的眼中,拔了他的刀砍了他。另外两个反应不及,才让我跑了。”说完,她把一直紧紧拽在手中的草药摆出来给众人看:“官爷,这就是民女方才采的药。若您还不信,大可派人去那片密林。”她用手往自己逃来的方向指去:“他们逃得急,应当没时间过去收拾尸首,尸首上应当还有我的小刀,您派人去看看便知我所言真假。”
贺句铮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兵立马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