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疯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张三疯是新来的小兵，车间文员，当然不会有更好的位置给她。这是进新工厂上班的第一天。前一天办入职手续的时候，人事部的职员特别告诉她，每天上班前，所有的管理人员提前十分钟到工厂开早会。张三疯听见队伍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赶忙将手机塞进兜里，也凑热闹拍了几下。张三疯听见一个人说，讲几句。这个人一定就是厂长了。张三疯踮起脚尖张望，不知道是张三疯前面站着的人太高还是那个讲话的人太矮，张三疯只看到了他头顶的一撮头发。今天又有新的同事加入了我们的团队，首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事成为我们的一员。队伍里再次响起掌声，这一次，掌声比上一次果然要热烈一些。但这一次，张三疯忘了拍手，因为这声音无比熟悉，像极了一个人。张三疯再次踮起脚尖，还是看不到那个讲话的人，张三疯无法忍受心里面的好奇，猫下腰偷偷绕到队伍旁边望过去。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张三疯心头悲喜交集。那个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间也拿捏得非常准确，上班的电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也刚好结束了讲话。散会之后，张三疯磨磨蹭蹭地走在人群的最后，然后停下脚步。张三疯听见那个人走过来了，越来越近，然后那个人对张三疯说，你怎么还不走？找我有事？张三疯不说话。那个人说，问你话，怎么不做声？你是哪个部门的？张三疯呲牙咧嘴，然后回过头。因为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所以那个人毫无悬念地被张三疯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认出了张三疯，失声叫道，张三疯！张三疯瞪着他说，是我，你的徒弟张丹，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张三疯的师父，赵三，合拢因为吃惊而张开的嘴巴，定了定神说，新来的文员是你？张三疯说，没错，就是我，你是厂长？你当了厂长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赵三说，没错，我是厂长，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张三疯说，是你自己说的，等你当了厂长，就让我继续当你的徒弟，给你做文员，你说话不算话。赵三说，上班的时间到了，先去上班。
张三疯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赵三说，你离我远点。张三疯把饭碗挪开了一些，把屁股也挪开了一些。赵三说，我现在是厂长，不是你师父，你今天第一天上班，离我远一点，这里是食堂，人多嘴杂。张三疯说，哦。赵三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张三疯说，我被人家赶出来了，没地方去，就只好找到你这儿来了。赵三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张三疯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我找工作，一家一家工厂找过来，碰巧找到了这儿，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抓住你了。赵三说，说得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怎么还是让人家给赶出来了，又被人家抓了什么把柄？张三疯说，你走了之后，来了个新主管，给我升了个副主管，还加了工资。赵三叹了口气说，副主管，还加工资，就凭你？丁峰好像没这权力，我明白了，这回是姓林的盯上你了。张三疯说，我却看不出这是人家给我挖的坑，师父，你以后得多教教我，你都当厂长了，越来越厉害了。赵三说，说了别叫师父，我是厂长。张三疯说，知道你是厂长，不就是个破厂长吗，你老挂在嘴上干嘛，你怎么当上厂长的？一来就当上了？赵三说，怎么当上的？抢来的！张三疯说，抢来的？赵三说，竞聘。张三疯说，我以后也抢个厂长当一当，我最喜欢抢了。赵三说，你刚从家里出来？张三疯说，是的。赵三说，住哪儿，还住那儿？从那儿到这儿上班有点远，行不行？张三疯说，我准备搬过来。赵三说，你搬过来，你们不就分开了？你们不是不能分开的吗？张三疯说，我们已经分开了。赵三说，什么意思？张三疯说，我现在单身，没有男朋友，听明白了吧！赵三说，这边的房子不好找，你先自己找，实在找不到，给我打电话。张三疯说，一定要实在找不到才能给你打电话吗？赵三说，要不你现在就打？
张三疯租好了房子，去搬东西，幺鸡也在。王小燕说，张丹，你这一走，我们就彻底散了。张三疯说，该过去的总得过去。王小燕抱着张三疯嘤嘤地哭了起来。张三疯失声笑道，小燕，你干什么？王小燕说，我替你难过。张三疯说，我一点也不难过，所以你不用替我难过，不然你可就白难过了。王小燕说，这么容易就过去了？张三疯说，是啊，世界这么大，这么多人，人来人往，许多的人，你看了他一眼，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第二眼，还有的人，也不过就是多看了几眼，难道对每一个人都要念念不忘？王小燕说，可是我过不去。张三疯说，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王小燕说，他当了部长，公司给他分了宿舍，他就很少回来了，偶尔我给他打电话，他才会回来吃顿饭，后来连饭也不回来吃了，然后告诉我有了新的女朋友，再也没有回来过，连过年都没有回家。张三疯说，就这样？王小燕说，就这样。张三疯说，你比我知道的还少！他的新女朋友是他们老板的女儿，她看上他了，他答应他了。王小燕说，原来是这样！张三疯说，他自己告诉我的。幺鸡说，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张三疯和王小燕同时说，你不能这么说他。张三疯说，他没有错，每个人都有权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尽管有时候这样会很自私。王小燕说，我们想的一样，我也不怪他，我只是替你难过。张三疯说，好小燕，谢谢你，我一定也会遇上我想要的幸福。王小燕说，一定会的！你工作找好了？工作怎么样？张三疯说，非常好！你怎么打算，还继续呆在这里？你老公王亮呢，你又是一个人出来的？王小燕说，他不愿意出来，我想出来他也不拦我，我也不会呆在这里了，幺鸡让我去他那里，那里很多白洋镇的人，能够互相照料。张三疯说，那样更好，幺鸡，照顾好小燕，别让人欺负她。幺鸡说，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张三疯说，你也不能欺负她。
张三疯提着行李，一个人从五楼往楼下走，楼道里空荡荡的，像张三疯的心，每走一步，都响起沉重的回声。张三疯突然流下两行泪来。张三疯用手背揩掉了，从一楼的楼梯口出去的时候，张三疯又变回了那个似乎没心没肺的漂亮的张三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