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天，全工厂的人都知道了新来的三车间文员张丹是厂长赵三的徒弟。赵三找了个借口，在早会上给了张三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张三疯很委屈，找了个角落躲着，给赵三打电话。赵三说，喂喂，你哪位？张三疯说，你有病，你明明存了我的电话号码。赵三说，喂喂，我这里信号不好，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出去外面。然后赵三说，你才有病！你在哪里，你难道不在工厂里面吗？打我电话干什么？张三疯说，你疯了，为什么骂我？还骂那么狠，我知道了，你刚当上厂长，需要找一只鸡杀杀，给那些还不是很听话的猴子们看一看，今天我就是那只鸡。赵三说，你知道个屁，我要杀鸡，轮得到你吗？你才来几天？连只麻雀都算不上！我骂你是为你好，没打你算不错了。张三疯说，你还想打我？赵三老实不客气地说，是的，打你个不长记性的东西。张三疯说，我怎么了？赵三说，你怎么了？我左交代右交代，叫你不要说我是你师父，你怎么做的？张三疯说，我也不想说，人家非要问，我不会撒谎。赵三说，不会撒谎就装哑巴！我是厂长，你是新来的车间文员，人又长的那么扎眼，突然成了我徒弟，你让人家怎么看我，我要不骂你，就只能让你滚蛋，你说你是愿意隔三差五让我骂一骂，还是直接让你滚蛋？张三疯说，骂了一顿还不够？还得经常骂？赵三说，谁叫你嘴巴那么长！我得让别人知道，就算你是我徒弟，我也一视同仁，绝无私心。张三疯说，说了半天，我还是那只鸡。赵三说，那你就滚吧！给我滚的远远的。张三疯说，算了，我还是让你骂吧，谁叫你是我师父呢！电话那头传来了赵三得意的笑。
张三疯回到车间办公室里坐下。负责生产计划、调度的陈漫来了。张三疯抬起头来给陈漫送上一个夸张的笑脸。陈主管，你用的什么香水？好闻死了，我都要醉了。陈漫说，不告诉你。张三疯说，陈漫姐，你就告诉我嘛！陈漫说，你不需要，我人老珠黄，只能靠这些东西吸引男人的注意。张三疯说，陈漫姐，你哪里老，你一点都不老好不好，你多少岁了？你可能比我还要小一点吧，我不能叫你姐，你得叫我姐。陈漫伸手在张三疯脸上捏了一把说，人长得好看，嘴巴也甜，你哪一年的？张三疯说，今年十九。陈漫说，十九，赵厂长三十八，你正好是他的一半，你真是他徒弟？不是别的什么？张三疯说，我还想认他做干爹，他不干。陈漫笑道，一张嘴这么厉害，像是我们赵厂长的徒弟。张三疯说，他也就教了我一些车间里统计、考核的东西，他那么一本正经，别的他也不会。陈漫说，你说的这些，我也能教你，而且我一定比他教得更好，要不要我教你？张三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说，好呀好呀！陈漫说，他教你东西，你叫他师父，我也教你东西，你就不要叫我师父了，这样，你叫我师娘。张三疯说，师娘？陈漫哈哈笑道，你敢不敢叫？我请你吃饭！你没有师娘吧？张三疯说，我没有看见过，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应该没有。陈漫说，傻丫头，记得以后叫我师娘。
陈漫还想继续和张三疯说点什么，张三疯的电话响了。张三疯拿出电话看了看，是王小假。陈漫识趣地告辞出去。张三疯想了想，一边往车间外面走，一边接了电话。张三疯说，说话！王小假说，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张三疯乐了，说，我为什么不接你的电话？你以为你是谁，有多重要？王小假说，你过来了？张三疯说，谁告诉你的，王小燕？王小假说，不是，是幺鸡。张三疯说，他骂你了吧？王小假说，是的，他说他要和我一刀两断。张三疯笑着说，他就算不说，你们，还有我们，也没有以后了。王小假说，对不起。张三疯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一步登天，上天了，我们都还在地上，就算不想和你断，也高攀不起了。王小假说，张丹，你不要这样说，我会难过的。张三疯说，我相信你会难过，不过，你难不难过，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王小假说，对不起。张三疯说，你没把我怎么样，不用老是说对不起。王小假说，你觉得我如果真把你怎么样了，我还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吗？张三疯沉默了半晌说，我不知道。王小假说，以后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张三疯说，我不会给你打电话，就算穷到要饭，我会自己扛，或者找个男人和我一起扛，不关你的事，你以后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张三疯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张三疯删掉了王小假的电话号码，删掉了和王小假的通话记录，短信。
车间的主管回来了，后面跟着赵三，张三疯站起来说，主管，厂长。主管说，好香！赵三皱着眉头用一只手在鼻子底下扇，说，陈漫来过？张三疯说，是的，这是她刚刚送来的生产计划，让我交给主管。
吃午饭的时候，张三疯凑到赵三身边说，师父，有一个好消息。赵三看也不看张三疯，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说什么？张三疯说，我有师娘了。赵三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什么意思？又想挨骂了？张三疯说，陈漫让我叫她师娘。赵三说，你不要理她。张三疯说，她是主管。赵三说，你不是说你是我徒弟吗？你师父是厂长，官比她大。张三疯说，哦。张三疯说，你不喜欢她？赵三说，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张三疯说，你看不上她？赵三说，你还吃不吃饭？以后吃饭的时候别来烦我，全厂的人都看着我们。张三疯说，可是我觉得她很不错啊，长得不难看，看上去也不老。赵三说，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又老又难看？张三疯说，不是的。张三疯接着说，而且她会打扮，还有，胸好大！坐着不动的时候就很吓人了，一走起路来，天呐，惊涛骇浪！赵三说，大什么大，有多大！那是因为你自己的太小！张三疯说，你！赵三说，你什么你！过了一会儿，张三疯又涎着脸说，师父，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样的喜不喜欢？赵三说，滚！张三疯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你看我的眼神，高兴的时候像看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不高兴的时候像看一头猪。赵三说，你这么说，不知道猪会不会有意见。张三疯说，你！赵三说，以后看见陈漫，给我绕道走，更不许喊她什么狗屁师娘，别给我惹麻烦！
陈漫很头痛。陈漫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偏偏拿不下一个赵三。赵三，你这是要上天吗？
赵三也很头痛。赵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烦过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姿色出众的女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因为她说来就来了。陈漫看见赵三在办公室里面，没有任何的客套，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仿佛自己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陈漫走到赵三面前，将一份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说，这是下一个星期的生产计划，你看一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发到车间去了。赵三将生产计划书接过来，拿在手上翻看。陈漫走到赵三的身后靠在赵三身上，赵三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陈漫跟了上去。赵三侧过头，看见陈漫那道白得耀眼的沟壑几乎就在自己的鼻子底下，。赵三低下头，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赵三感觉那个隐秘的自己就像高速摄影机下的种子一样在顷刻间破土而出茁壮挺立。赵三将手里的生产计划书扔到桌子上，用极不耐烦的口气说，你干什么？陈漫直起腰，没有说话，赵三不敢回头看她。非常难堪的沉默。赵三说，你不要这样。陈漫说，我已经连尊严都不要了。赵三说，我说了，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陈漫说，你一定会想，我和别的男人是不是也是这样，我发誓，不是这样的！赵三说，这不重要。陈漫说，什么重要？我离过婚？赵三说，更不是，我也离过婚。陈漫说，我知道，所以我想，我们都是断了翅膀的鸟，我们相互拥抱着一起飞翔。那一瞬间，赵三心里升起的感动几乎要让赵三放弃抵抗，但赵三终于还是挺了过来，说，我们没有可能，你放弃吧，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陈漫咬着牙说，我不甘心。赵三鼓起勇气，咬牙切齿地说，我对女人没兴趣，听明白了吗？我对女人没兴趣！陈漫吃惊地说，你说什么？赵三说，我已经说了两遍，我不会说第三遍。陈漫说，我不信。
赵三蜷缩在椅子上，一直等到自己的身体回复原状，才从椅子里面站了起来。赵三说，他妈的。
心里藏着一把火。
下了班，赵三骑上摩托车找到城中村的巷子，把车停好，锁好。赵三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昏暗的路灯下，淡蓝色的烟雾一丝一缕缭绕得那么清晰。赵三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这是令人窒息的紧张。
赵三闪身进了巷子，装作埋头赶路的样子，只有在经过那些女人身边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向女人脸上身上迅速地打量几眼，女人们用声音或手势向赵三发出邀请，赵三面无表情装作路过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巷子深处，一个女人落寞地靠在围墙上，歪着头，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赵三从她跟前走过时对她扫了几眼。赵三继续向前走了一段，然后装作迷路的样子折返回来，那个女人仍然像一根木头一样倚在墙上。赵三鼓起勇气小声说，喂。女人抬起头来看了赵三一眼，转身往门里面走。赵三跟了上去。
赵三一边在女人身上折腾，一边在心里骂道，陈漫，我弄死你。
很快就结束了。赵三穿好衣服，点燃一支烟，然后去掏钱包，女人说，给我一支。赵三将掏钱包的手缩回来，掏出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递给女人，帮她点上。赵三说，女孩子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女人重重地吸了两口说，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在什么地方都不是人，有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人。赵三再一次掏出钱包说，我得走了。女人说，陪我说说话，来这里的人很多，但都是禽兽，也没有人拿我们当人，这里很安全，你放心。赵三叹了一口气道，这世界上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白璧无瑕。女人说，我没有看错，我一直觉得你很不错，我们都这样觉得。赵三开始有些慌乱，说，你认识我吗？谁是我们？你是谁？女人说，我是阿雅，刚刚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赵三想了想说，阿雅？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阿雅说，没关系，工厂那么大，你是主管，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而且，你本来就很傲气，不怎么往我们这些女孩子的脸上看，更不搭理我们，我们还讨论过说一车间的赵主管是不是不是直男，不喜欢女人，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很虚伪。赵三尴尬地说，你们那么小，我那么大，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我不是说这种地方不好。阿雅说，丁峰把我扔了，我跟了他两年，身体也垮了，心也懒了，索性就和一个姐妹一起，来了这儿。赵三说，丁峰？我终于想起来了，你以前是四车间的文员，后面调到厂办做采购，你还是那么漂亮。阿雅害羞地笑了。赵三说，你这么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阿雅说，你不用劝我，等哪一天我自己想明白了，我就不会自己作贱自己了，现在我还想继续惩罚我自己。赵三说，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阿雅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赵三拿了钱出来，递给阿雅，阿雅捂住自己的脸说，不要。赵三把钱放在她的手掌心里，捧着她的手说，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以后就一直找你，当然，我希望你早点离开这里。阿雅说，存好我的电话，就算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你一样也可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