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完全无法理解这名医生说了什么。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很遗憾。”
并不是没听清楚话的内容。走出手术房，年约四十五岁的这名男性医师口齿清晰，虽然音量不大，却在笼罩寂静的深夜医院走廊上微微回荡。
“您刚才……说什么……”
沙哑的声音。
这是老许下意识要求确认的话语。
然而，穿着深蓝色手术服的男医师没回答。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医师不是在对老许说话。
二十多岁的长发女性，身穿看白色的护士服，站在医师的后面，侧脸有着侑烯所熟悉的某人的影子。
这里说的某人是和老许就读同一所大学，和他一样，也是刚入学一个月的新生。
是她最为珍爱的“家人”，宋欣羽。
“欣羽她……真的……已经……”
话语一字一句的从老许嘴里说出来，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送来这里的时候就几乎回天乏术了。”
男医师深深低头，老许还是听不懂医师在说什么。
即使知道医师在说中午，却听不懂意思，身心拒绝理解，拒绝承认。
所有声音逐渐远离，耳里只听得到轰隆隆的杂音。明明医师还在说话，说话声却无法化为有意义的话传入侑烯耳中，就只是一直耳鸣。
位于这样的世界，老许感觉一阵晕眩，身体失去平衡感，甚至无法分辨前后左右，只能注视正前方的一个小点忍受着。
精神恍惚的老许，目送着医师和护士的离开。
手术进行到深夜里，医院的大厅也是寂静的让人感觉到可怕。
几个小时，老许在医院里祈祷了几个小时的奇迹，可老天还是带走了欣羽。
空无一人的医院大厅，老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等待着某人的审判。
貌似已经做好了觉悟，不过内心的恐惧仍然提现到身体的发抖。
随后，医院的自动门打开了。
是有人出发了自动门的红外感应装置。
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
老许熟悉的面孔。
老许抬起头来，看到了侑烯和小马的身影。
好像是看到了希望，却又好像见到了末日。
“欣羽呢，我妹妹呢？”
“抱歉。”
侑烯站在老许的面前，老许则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说道。
“你这是在骗我吧。”
“……”
“你说啊，你说这是在骗我。”
“……”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侑烯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一手抓住老许的领子，老许被强迫性的站了起来。
领子被抓的很紧，已经在脖子上勒出印记，老许很难呼吸，不过，并没有挣扎。
“我再说一遍，欣羽呢？”
“侑烯你住手。”
“你闭嘴，给我上一边待着去。”
尝试拉架的小马被这样的侑烯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好像变了一个人。
而侑烯也因为老许的沉默而颤抖。
“医生说……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别这样。”
“医生……他是这么说的。”
“别这样！”
“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真的是，真的是……”
老许抬着头，难受的闭起眼睛，呼吸非常困难，断断续续地向侑烯汇报着那惨痛的情况。
“呐，这是什么误会吧。”
“……”
“喂，老许。”
“……”
“是误会对吧，是误会的，误会。”
老许抬头一看，侑烯的眼睛流着泪水。
“当时我叫了她一声。”
“……”
“然后她就倒地上了。”
“……”
老许说梦话一般说下去。大脑完全没运作，无法思考，才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是坏掉的扬声器吗……老许就这么没认清自己的现状，持续说明当时目睹的光景。
“地啊……”
“……”
“地是红色的。”
“……”
在深夜的医院里，没有人妨碍老许说话。
“只有欣羽周围的柏油路，是红色的……”
即使说的再慢再磕巴，也没有任何人催促。
“只有欣羽的周围……”
“……”
“我叫了她，她也没回我，我试着弄醒她，可满手确实血的颜色。”
那一瞬间的恐惧使得老许身体不断打颤。明明没着凉，身体却寒冷如冰。
“就算救护车来了，欣羽被送上车，她也没说话……没动……感觉甚至也……没有在呼吸……”
正因如此，老许祈祷尽快抵达医院，一心一意祈祷。因为她认为只要抵达医院，医生就会拯救欣羽。
当时她是这么相信的，如此相信，深信不疑……
“为什么要叫她啊？”
侑烯双手放到老许的肩膀上，摇晃着她。
“为什么啊？”
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为什么啊……”
后来慢慢没使什么劲，慢慢停了下来。
“为……什……么？”
侑烯瘫坐在地上，双腿已经软了下去。
“对不起，如果……”
老许想说下去的这句话还没化为声音就在内心消失，是老许仅存的理性使然。
「如果我死就好了。」
要说出口很简单。
然而，老许说不出口。
不能说出口，身体产生抗拒反应。
所以，即使痛苦也要缝住这张嘴，咬紧牙关等待这份煎熬的心情过去。
即使知道这份情感不会终结……即使明白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救赎……只能等待时间逐渐流逝。
如今，只能这么做，老许只知道这种事。
老许已经紧闭眼睛，想象到侑烯会打自己，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侑烯放开了老许，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姐你别担心，侑烯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被情况搞成这样的……”
看到侑烯出门之后，躲在一旁已经准备好拨打警局电话的小马，从椅子后面钻了出来，稍微安慰了一下受惊了的老许。
“不用管我，你还是去管管那家伙吧。”
“那，你自己保重，我去了晚上给你发短信。”
“知道了，快去吧。”
小马本身就比较担心侑烯的情况，不过受惊了的老许也是比较让人担心的。
不过，小马还是选择了侑烯这边。
几步跑出了医院，正好侑烯已经启动了车子。
侑烯准备自己一个人走，已经把车开了起来，结果小马一个箭步用身体阻挡侑烯开车。
结果，这样状态的侑烯自身存在的人格还是健在的，一脚把刹车踩死，幸好刚才车速不快，停了下来，不然今天发生在侑烯身上的就有两条“命”了。
“你……是想死吗？”
侑烯用那种沉重的声音，散发出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希望的心情。
看见侑烯停了下来，小马跑几步坐到了副驾驶。
“走吧，你去哪我去哪，不用担心我。”
小马一脸开心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
实际上全是假笑，苦苦的笑脸让小马自己更加的烦恼。
她不选择在侑烯身边露出那样的表情，那种悲观的。
她只想带动侑烯，把悲伤转换成只是不悲伤。
她在尝试，不过并没有效果。
“去找个宾馆吧，双人间的那种，我查查哪个好啊……”
小马开始拿手机搜着宾馆的资讯，五花八门的推荐让小马应接不暇，也因为急迫竟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瞬间不知道自己选什么好了。
侑烯开着车，没有携带任何情绪，面无表情，硬生生的变成了面瘫。
侑烯并没有哭，还只是在认为这是在梦中的世界。
到达酒店，开了房，扫了脸和身份证。
两人一同进入房间，把门卡插到宾馆专用的“取电器”上。
按下放置在门口的开关，一瞬间房间内通亮了。
一路精神恍惚的侑烯，进屋的一瞬间“咯噔”的一声坐到了地板上。
“我回来了……”
基于习惯而下意识的说出的话沙哑的不带任何情感，声音在宁静的房间内回响。
“……”
没人回应，知道侑烯这种情况的小马，决定沉默下去。
“……”
即使如此，侑烯在脱鞋的这段短短时间，依然等待某人的回应。他在期待。
因为从前只有妹妹欣羽，和侑烯住在那个家……身体已经完全习惯她的存在。
“……”
然而不管侑烯等再久，依然听不到“哦”这个极其敷衍的回应。
“这样啊……说的也是。”
侑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里是酒店，不是自己家，就算是自己家，也不存在那个回应自己的人了。
侑烯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当年自己和妹妹欣羽在学校门口出来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货车撞死的场面。
那时候侑烯抱着妹妹，妹妹却抱着母亲哭。
那时候侑烯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那时候侑烯下定决心。
「将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保护好欣羽。」
“什么都……”
什么都没保护好，母亲和妹妹，一切都没了。
“就好像当年一样，信誓旦旦的说长大要保护妈妈和欣羽，可……”
可到头来，成长到可以保护他人的侑烯，想要保护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走了。
“……这……是梦吧？”
轻声说出的是这种话语。
眼睛所见、耳朵所听、皮肤所感，大脑本应理解的事实……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没有真实感，难以置信。
正因如此，侑烯希望这是梦，甚至认为不是梦才奇怪。无处可逃的现实，侑烯只认为是一场梦。
明天早上醒来之后，这一切应该会变成没发生过，否则就不合逻辑了。
对现在的侑烯来说，这种想法还比较象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