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她埋在膝盖里的视线里,抬头向上看去,夏靖沅棱角分明的脸就近在眼前,他居高临下看着窝在路边木椅上反思人生的她,眉眼里竟有一丝丝柔情,或许,同情更贴切。
哦,她还在警局附近悲伤不能自已,所以这会儿被他撞见纯属正常,这并不是所谓的缘分。
“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这样的开场白,他明明知道她也参与到了那场群架,他明明知道她也在警局,甚至,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可她装不出之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了。她盯着身边的地面发呆,许久,歪着头答,“我在这里想,今晚我要不要回苏城去”
“就这个?”没有情绪的声音蔓延在空气中。
“呐,就这个,”伊诺闷闷道,随口一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夏靖沅往不远处的警局方向扬了扬下巴,“做笔录”
嘴角漫过一记苦笑,她听到自己细如蚊呐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夏靖沅,这是你第一次进警局吧?”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倏尔抬眸,眸中的苦涩不言而喻,“真好啊,你是以路见不平的英雄身份迈进去”
那场群架里他和那位夏老师路见不平,为那蓝格子男生拔刀相助,这样的英雄即使挂了彩也备受旁人喝彩,伊诺想起警局里工作人员对待她和他两种天壤之别的态度,心尖渐凉。
“是啊,我的警局首秀,竟然和你还有间接关系”
分不清是愉悦还是嘲讽,伊诺通稿式的答,“是啊,好巧”
好巧,我的警局首秀,跟你有直接关系……
“为什么替那个陌生人挡刀?你的医德高尚到这种地步?”
伊诺掀唇一笑,想起母亲把伊往托付给外婆时已经是高考后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她有个弟弟。
“可能是默默无闻太久,我太想当一回见义勇为的英雄了吧”
夏靖沅定目看她,深邃的眉眼里探不清情绪,甩下“无聊”两个字就要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回头望去,伊诺已经自觉不妥的松手,另一只手生分又熟络的递过一张OK绷,“谢谢你刚才伸手帮我挡水果刀,这个,还有之前那顿饭,我们之间算扯平了”
夏靖沅眉心蹙了蹙,玉树临风插在口袋里的手连抽出来的意思都没有,“你们医务人员处理伤口都这么随意?”
似乎不该这么随意,不该这么随意处理他的伤口,也不该随意对他表露关心,反正到最后都是自取其辱,“哦,我平时对自己就这么随意,你不要的话,我留着自己用”
把OK绷往回收的动作进行到一半,一只手已经划过一个弧线从她手里拿走了某物,然后某人板着很是正经的脸使用某物,十秒过去……某人还在研究某物的包装怎么拆开。
伊诺抬眼瞥了眼他手掌心里那道长约三公分的血痕,骨子里习以为常的工作习惯就上脑,她抬手抽回被他蹂躏的不成样子的OK绷,轻轻一撕就打开来,摊开他的手掌心,以极专业的水准贴上去。
“这种OK绷只是暂时保护你的伤口,防止接触到更多的细菌,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医院处理下吧,伤口需要重新消毒包扎,如果那把刀不常用的话,你可能还得打支破伤风……”
指腹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掌心,一股温热沿着指尖传递到她的神经细胞,伊诺突地回过神来,想起她对面的人,是!夏!靖!沅!
动作整个绷住,数秒后,她佯装自然的收回手,附赠一句良心赞美,“你的事业线很长,以后你一定能坐上集团董事长的宝座。”
“借你吉言,”夏靖沅说,又把手朝她伸过去,“手机拿来,我把号码给你,回去后你联系我”
伊诺差点就抱起不该有的希望,好在他又说,“晚饭和OK绷的钱我一并打给你,这样我们之间,才算真的扯平”
伊诺愣住,一定要这样吗?一模一样的话,由她说和由他说,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还是算了吧,当我回礼了,那天喝了你不少价格不菲的酒,让我占个便宜,勉强算我们之间扯平吧”
夏靖沅的身躯突地逼近,带来躲闪不及的压迫感,“你好像对扯平一事情有独钟,为什么?因为你在某方面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
晚风从皮肤上拂过,伊诺看着夏靖沅的眼睛无比坚定着说,“没有,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既然如此,”夏靖沅的声线带着独有的寒意更加靠近,“既然如此,你再重复一遍”
眼神里闪烁着微不可见的光芒,像无边无际航海里的灯塔,在执着等待自己的航船回归港湾。
“夏靖沅,我不欠你,你也……”
右手突地被人大力扼住,下一秒迎上夏靖沅满是怒火的眸子,“那你从我父亲那里收下的三十万怎么算?也不欠吗?”
“你凭什么收下那笔钱?就凭我没有收回的那条红色围巾,还是你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我对你的感情?”
“你觉得,我们之间那点同窗之情,够你开价到三十万来让我父亲买断?”
真是个不宜出门的日子。
伊诺连夜买了回苏城的票,想要逃回苏城。
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那条梧桐树绿荫成片的单行道上,有个男孩让她滚蛋,那晚她落荒而逃,一路上她驻步停留了无数次,渴望着男孩幡然悔悟后将她追回,最后落得个绝望无助的下场。而很多年后的这个初夏夏夜,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无路可逃却又不得不逃的无助感,连呼吸都是痛的,胸口的肋骨似乎一根根慢慢断裂,每一根,都戳进她的胸壁,生生撕裂她的胸腔肌肉。
可苏城似乎也没了她的止痛药。伊诺改了主意,半道下车,跟着相邻而坐的陌生男人踏上了青城的土地。
徐长行曾经说过,他想在青城施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抱负,徐长行还说过,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会邀请伊诺和刘晴来青城做客,到时美酒佳肴任君肆意。
伊诺对青城的佳肴并不感兴趣,吸引她跟着下车的是青城名扬全国的酒吧一条街,天方夜谭。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听说这里是借酒浇愁,互诉衷肠,肆意情场以及寻得爱郎的好场所,刘晴曾和她约定过年底陪她一起来饮酒作乐,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此刻,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期待着,渴望着,酒精的麻醉。
伊诺想,这回她一定要喝醉,喝醉后一定要把这些年堆积的沉积的那些久久暴发不了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灯红酒绿处,伊诺在吧台上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免费给她当导游带她下车带她进这姹紫嫣红喧闹场所的年轻男子已经没了影,那男子约莫和她同龄,虽然车上是他主动跟她搭的讪,但一身正经人的气息丝毫没被那玩世不恭的坏笑嘴脸掩盖,他说,“我叫傅已晟,是一名医生,你可以喊我傅……”
“小傅,喊你小傅可以吧?”那时她不耐他的喋喋不休,皱眉打断。
他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认真思考样,然后如是建议道,“傅医生。心情好的话你可以这样喊我”
闻言她别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赵庭亭,心情好你可以喊我赵庭亭,心情不好你也可以喊我赵庭亭,总之老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赵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