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庭中的细竹长了很高很高,就快要高出月阁。一袭白衣,出现在围楼的对面,他负手站在楼栏后面,被青竹掩映,看不真切。
有流水的声音传来,有风起,乱了细竹的枝叶,透过转动的竹叶,那好像是……阿胤?阿胤!
对方却似乎未听闻她的呼唤,纹丝不动。
月澈提起裙摆,焦急地绕着围楼向他跑去,有雾气弥漫在楼中,他却转身向另一面而去,渐渐消失在愈来愈浓的迷雾中……
阿胤……
倚在窗前小憩的月澈猛然惊醒。仲夏之夜的灵族天空,像银河金带一般铺陈开来。
月澈站起来,关掉落满星辰的雕花木窗。
三年,一晃而过,她未踏出月阁一步。三年,她通古达今,晓天下之事。三年,月阁下的纷纷议论不绝于耳,甚至已然转变成嘲讽、谩骂。
她的月之力无缘由的被完全桎梏,就仿佛被聚拢的乌云一点一点遮蔽收敛。
舒景已经近半年未踏入月阁,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隔着白绢,月澈凝神闭目,通过月阁勉强微观。
繁星缀天,已至三更天,整个凡界都在微风的抚慰下沉入了睡梦。青丘是整个灵族的中心,自古至今的月裔皆诞于此。所以整个灵族最高的权利也在青丘,在青丘舒家。
舒家的大院,却被强大的结界所扰。望了望若隐若现的月光,月澈用术法借用月之力,穿透结界。
舒家的后院,屋内烛火通明,其中三位长者正是当年在竹林追杀她的白须老人,亦是在落仙林外迎接月神之裔的灵族长者。
当年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何至于要灵族的三位长者出手置她于死地,是真认定了无尾狐是被月神诅咒,将带来杀戮?
他们愁容满面的讨论着什么事,似乎难题遇见了瓶颈,长者变了眼色,肃穆的氛围变得更加凝重,烛火不断摇曳,忽明忽灭。
“说来,现在的情况是有些棘手。”最年迈的长者撸着雪白的胡须眯起眼睛,他是灵族最元老级的长者舒鸿,平时甚少露面,灵族的后辈对他甚是尊崇。
“确实。”另一位长者舒秦点点头,“我听得天界传闻,那颗日灵神珠已化身为天界帝尊,恐怕……”
作为四人里最年轻的中年青君舒景摇摇头,负手踱步:“九十万年延续下来的天婚,岂能朝夕之间拒毁!”
“你也莫急。”舒祁安抚他:“如今咒冥冲击封印越来越激烈,若他当真化作了天界帝尊,便更应允了这天婚!”
“这倒未知。”最年迈的舒鸿却突然开口:“能否担得住这天下大任还得一说!”
舒祁摇摇头:“现在可如何是好,天界也不给个准信,这天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
青君舒景想了又想,愤然而起:“舒澈乃月神之裔,拥有月之力,他若是拒婚,让整个青丘、整个灵族在天下颜面无存,那便鱼死网破,让咒冥将这天地灭绝!”
“鲁莽!”舒鸿怒道:“作为灵族青君,你行事亦该为青丘深思熟虑,岂能为一时怒气,信口胡说!”
“鸿长者消气!”舒祁赶紧圆场“舒景不过情急之言。”
舒鸿鹰枭般的眼睛紧盯着舒景:“我比你清楚他在想什么,你若势必要逼沧帝娶你的女儿,就别怪我们为保青丘与你对立!”
舒祁看了眼舒景,低声道:“当初为了这青君之位,你可是弃了她在破庙,她若知晓……”
月澈猛然睁眼,嘴角溢血,再无法微观。舒澈?月神之裔?女儿?记得她曾当面问过他,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却只字未提。
呵呵……弃之如敝履。
舒景,为了一个青君之位,他还有什么不敢舍弃,还有什么至亲骨血不可抛呢?
一个青君之位而已?竟让他狠心弃她这么多年,在灵族受尽欺凌、嘲讽、唾骂,让阿婆为她而死!当初他为舒狸,为整个灵族求情的时候,可记得她曾在这片土地上受过的凌辱?
他从没承认过这个丢弃在破庙的女儿吧!罢了,罢了,她又何曾有过父亲,她从不曾有父亲。
这样的灵族,这样的青丘,这样的人世炎凉,冷血无情,她何至于要被困在这围楼中几千个日夜。天界的帝尊不想娶,她何曾愿意嫁过去!
月澈沿着围楼的阶梯,一步一梯走到最后一阶。天已经微微亮,推开月阁漆红的大门,门口的守卫被她施法定身。天际泛白,群山如墨,她抬足踏去,晨露沾衣。
不愿被认出,月澈以斗篷遮面。走在青丘,被投来不少奇怪的目光,他们用眼神打量她,这样气度的女子,除了月神之裔他们没再见过其他,而灵族何时来了这样一个陌生人。
是的,没有人再认出她是曾经任她们欺辱的小阿澈,也没人知晓她就是成为月神之裔的月澈。只是任他们如何侧目,月澈也只是走自己的路,不言分毫。
仿佛被她身上的气场隔离,被她的沉静渲染,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她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路经青丘的过客。
走出青丘城谷,穿过密集的丛林,再翻过青丘岗,这算是青丘的边境了!然而她并不想停下,她甚至有点不愿回望身后这片土地。
她将走出青丘,离开灵族。
继续前行,地上出现了翻新的泥土,然后远远的,她看见了一扇城门,用大石砌成,宏伟高大。
走近才看见此城的玉石匾额上雕刻着“月宫”二字,自月阁建成,忌冲了神之名讳,“月”字便不允随用,否则将降杀身之罪。
此城建于灵族之心,是整个灵族,甚至凡界天地灵气最旺之处,且被名为月宫,可是有何授意?
灵族有青丘狐,有雀灵,有鱼蛟,有麋鹿、角兽,等等各类物灵,却只有青丘一座城谷,其他灵类皆栖息在自己的小领地,何时此处多了一座月宫城?
无人看守,月澈推开城门便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眼万里的都城楼宇,望不见底的玉阶一泻而下,犹如置身悬崖边上。城门筑于地面,整个都城却建于千尺地底。俯之,屋脊如画,闾阎扑地,林列如雾;极目望去,还有旷远的山川,曲折的河流。
拾阶而下,直到感觉阴冷,才算到底。一条水晶石的铺成的主道引人入胜,十二灵兽用玉石精琢而成,依次在道路两旁排开,参天的玉柱之上雕梁画壁,放眼望去恢弘而壮大。
再往前走,里巷遍地,各有不同;高矮错落的亭台楼宇,精致无二,水榭垂柳,摇曳多姿。
整个城池除了冷清罕至,堪比天上人间。
前方有一两行人走过,月澈运灵力看去,这些人的本体竟都是狐狸。过了青丘岗,便不再是青丘地界,但这里怎会聚有灵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