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落锁的月阁终于随着“吱嘎”一声开了,沉闷的声音带着几十万年的厚重历史感。
月澈虽双目覆练,却不影响视物,抬足踏进月阁,四周围楼,院中假山流水,金竹卵石。
月阁居于灵族青丘,高达三万六千尺,远离浊世,临近天宫。
此楼万年无主,却不落尘埃。
传说,是第一任月神之裔月舒,尚在青丘凡尘时,与一位名叫寻泽的男子相恋,月舒时常喜欢登楼望月,所以寻泽伐木为梁,烧土成瓦,为她修筑了三楼之高的月阁。
后来月舒被月神娘娘选中,成为了月神之裔,离开凡间到了天宫守护日灵珠,寻泽辗转反侧、思念如狂。从此日夜修建月阁,希望有一天月阁能修到妻子所在的天宫,让他们重逢团聚。
可直到他白发苍苍,双眼模糊,也才修至九十九层楼。据说他去世时,仍是伏身梁上,手里举着曲尺。
后来青丘为了供奉月神与月裔,才将月阁重建到三万六千尺。并立下规定,灵族无“月”姓,否则便是冒犯了月神与月裔的名讳。
而阿婆却偏为她取“月”姓,是早就知晓她将成为月裔吗?但历来月裔从未有双目不可示人之说。
摇摇头,月澈站在最高楼处,推开阁窗,风吹起白练,吹乱她的发丝。她仰首不见九天宫阙,俯视却将整个灵族尽收眼底。
七年前的灵族与七年后的灵族有何不同呢?好像依然是青丘最为繁华,却好似不如以前热闹。
阿婆也常告诉她:“莫有恶念,汝乃天定之狐。”原来的确没有骗她。而今日她确实慈悲了这灵族生灵。
那些讥她,讽她,欺她的人,在她面前跪地求饶之时,她只是悲悯不已,凡胎杂念而已,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
展开手掌,那个竹结编织的“胤”安安稳稳的躺在手心。她将手伸出窗外,猛烈的风却吹不走掌心的结!
“神澈大人!”是灵族的青君。
月澈收回手,覆上白练,转身看他:“青君请说。”
他抬头看着月澈,英挺的眉眼里有种微妙的情绪:“您的眼睛……”
“无碍,我自小便见不得强光。”
“如此,请您在此暂歇时日,若有吩咐,尽管与我说便是。”
她虽揭了斗笠,长高了长大了,但谁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当年的阿澈,小时候的阿澈,便从不以目视人。
他又附下身:“若以前有何冒犯之处,还望神澈大人,罚我便是,莫要罪责族民。”说着,他朝月澈恭谨跪下。
月澈笑了笑:“无碍,青君请起。”
舒景领命站起。
月澈叹了口气:“您是灵族青君,近数十载来,对青丘甚至灵族之事了如指掌,您可知我父亲是谁?”
听此,舒景差些没站稳。半晌没有回话,窗外的风吹进来,扰得房内的金色的纱幔起舞。
“也罢,我何曾有父亲,只有一个阿婆罢。”
“阿澈!”
月澈猛然看向他,如今这个名讳岂是他人能直呼的,更何况怎能出自一族之长?
舒景连忙改口恭身:“神澈大人!”
“不日,我与三位长者将与天界通信,商议天婚之事,您可有异议?”
月澈摇摇头:“若如此的联姻能换得这天地六合、苍生大地万年盛世太平,又有何不可呢!”
“神澈大人慈悲天下!”舒景得到了月澈的答复,恭谨的退出月阁,掩上房门。
月澈静静地倚在窗台,眉目宁静。一双眼眸微微抬起,映出三万六千尺之上的万里的长空。须臾之间,斗转星变,这便是天意么?
她拿出龙鳞,她将手指划破,龙鳞却不再吸食她的血液,用法术窥去,却未探得丝毫生命的气息,这里面根本无一魂一魄!是祭司骗了她吗?
失望的放下龙鳞,月澈望向窗外天际:“这可也是天定?”
罢了罢了,阿胤说过,生死轮回皆有天命,若探得大蛟龙的来世,她定好好偿还!
绿柳被留在了金莲圣女手中,天界仙气聚集,吸纳日月精华,应该很快便能再次修化人形。
她能作为月裔临世,看来是天界的神后湮世万年了,所以,她现在被安排的便是要去守候天界那一颗日灵珠。
摇摇头,月澈起身到一旁的金丝木凳上坐下。抬手,长袖滑到臂弯,露出玉腕,纤纤十指,反复摩挲着手里的竹结:“你不离开,是何意?”
她望着那个竹结,就好像又望进了彩色斑斓的风车,那个白衣少年就隔着转转悠悠的风车与她对望。
“可是因为还记得欠我百年的约定?”月澈手指翻转,将竹结印进了当初他为她包扎的纤纤细腕,抬开手指,赫然能看见在白皙光滑的手腕处,印着熠熠生光的一个“胤”字。
她将袖口整理下来盖住,神情再没有波澜。
月阁清冷,无人来往,唯一偶尔来的便是这灵族青君。
不过,自从有一回他愁容满面的来又回后,已经有段时日不曾露面了。
他不说,她也未问。
月阁有一千八百层楼,每一层里都是同样的陈设,同样的物品,除了书籍,就连材质也都相同。有时候,她都不清楚置身哪一层楼。看来,为神后,也确实乏味。
许是高处不胜寒的原因,月澈感觉到天气越来越寒。那日一片白色的东西飘进窗口,她才发现一晃已经入冬了,还记得,十年前,她离开灵族的那一个晚上也正下着寒冬的第一场雪。
忽然,月阁的第一层大门,传来嘈杂的音。“你们让开,我今天就是要进去!”
“大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月阁有结界,伤了你,我们也不好向青君交差啊!”
“我还怕这区区结界不成!让开!”
“小姐,你就饶了我们吧,月阁除了神澈大人和青君,谁都不得踏入。”
“已经十余月,天界都杳无音讯,什么月神后裔、神澈大人,不过是在外几年,学了几招歪门邪道,使了伎俩蒙骗你们,今天我就上月阁去撕了她的伪装!”
“放肆!神澈大人岂容你亵渎,马上将小姐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得放她出来。”
“是,青君!”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带回去!”
“父亲,阿爹~又不是我一个这么说,整个灵族可都在议论纷纷,您听不见吗,她就是个假货!”
月澈站在窗前,凝视远方,听着耳际传来的声音。原来那只嚣张的红狐狸真是灵族青君的女儿,难怪总是狐假虎威。
自从成为月裔,她的神识就异常清晰,天地之间的一息一动,只要她凝神细探,便可知晓。
可这十月过去,她的神识却从最初的清明在渐渐模糊。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一步一铿锵,直到雕花的木门外。
“拜见神澈大人。”舒景站在门外。
“进来吧。”月澈坐到桌前,盯着俯首进来的青君。
“方才小女不懂事,冲撞了神澈大人,还望恕罪!”
“舒狸倒也没说错,已经十月有余,天界似乎并无迎娶之意……”
舒景慌忙下跪:“神澈大人莫急!此乃延续了九十万年的法则,岂非一朝一夕能更改之!还请神澈大人静候佳音。”
月澈饮了口茶,点点头:“若天界对于天婚另有打算,我便也自在逍遥去。”
“神澈大人言重了!”
月澈无所谓的微微勾唇,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无事变莫再来扰我。”
舒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