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她的是一场梦魇。
月光如水,婴儿的哭声响在破庙,垂暮的老人将她拾起。
婴儿不哭了,睁开眼,天上的满月穿透破庙洒落在她眼里,映出一片星辰大海。然而她眸里的光芒,却让老人双目血泪,紧闭双眼,口中念念:“如月透澈。”
转而,灵族风华正茂的青君正和一位白须老者激烈打斗,忽然剑锋逆转,老者的锋芒直逼自己,然而穿透的,却是青君的胸膛。
血滴在她的眼睑之上,四下一片血红,战乱四起,硝烟滚滚,灵类再无法忍受青丘的专制腐败,揭旗反抗,整个灵族一时战烟纷飞。
嚣天的尘土化做冥纸,纷扬漫天,丧钟空鸣,灵族横尸遍野,这是一场盛大的祭奠。但是,却无一灵魂转入轮回,四周如死寂静……
月澈猛然睁眼抬头,恰好与沧帝对视,他们都有着天下将乱的强烈预感。灵族伤她至深,却终究是育她长大的地方,她无法置之不理,立刻缔结幻力凝作幻镜,探知下界。
灵族内部争夺抢掠,战乱不休。
冥界魔族,厉兵秣马,正将铁骑踏向灵族,整个灵族毫无招架之力。
幻镜中,久战的灵类毫无抵抗的被掠杀,树林被劈尽,青丘被移平,掘地三尺,入海万丈,整个灵族一一被踏碎。
“青丘,将如陨星坠落。”当她一语成谶,内心却充满悲悯:“青丘的罪孽,如何要整个灵族来承担?”
“太久的安逸繁荣只会缔造出专制腐败。”沧帝淡漠地看着兵荒马乱的灵族。
月澈看向沧胤,天地的主宰,便是如此信手生命吗?
当那个青丘的族长,明知以卵击石,却依旧断然提剑,奋力抵抗魔族的铁骑,月澈内心还是猛然抽痛。当初,追杀之中,烈火之外,他也是这样拼尽全力救她的吧。
“沧帝。”
月澈和沧胤闻声抬头,看向门外,是娉婷婉约的兮乐上神,在逆光下,她的身体微微透明,干净纤美到让人感觉仰望都是一种亵渎。
不愧是上古的花神!
忽然,她消失了,如须臾间蒸发的水雾。
沧胤骤然起身,月澈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极速而去的。待她追到门外,根本无二者的身影。
灵族正被魔族踏平,也许正如沧帝所说,青丘依靠月裔的力量,已经安逸繁荣太久,若让他们继续铁血统治,缔造出专制腐败才会使灵族真正的灭亡。
只是,她忽然看见,鬼族何时也干预了凡界之事,他们正从黑暗的地底探出,不断吸食灵族新鲜的亡魂。
狐由尾生,其他灵类即使无再生之力,却可遁入轮回。而鬼族趁此发难,释放地底万千怨魂,将刚被魔族杀伐的新灵魂一一吞噬,这将意味着灵族之灵再无生还之机,灵族,将永世覆灭!
这早已违背了天冥条约!月澈地直奔九重门外,却被弱河拦于悬崖之颠。
“洛神!洛神!”月澈声嘶力竭,却无人回应。
“沧帝!沧帝!”整个神山只回荡着她的孤独的声音。
一片沾血的火色羽毛落在半空,极渊的景象一一呈现,穹尽海浪滔天,极渊山断地裂,冥花遍地。天界七七四十九日的力撑,冥魔,终归还是要破印了!
弱水之下,整个凡界,山呼海啸,血流成河。渺小的芸芸众生,不断被冥花吞噬,他们嘶叫,却无能为力;他们逃亡,却无处可逃,他们惊惧,却生死由命。
看着灵族被噬尽亡魂,看着苍生被冥花吞噬,当青丘之君的头颅被割下,鬼族魂立刻上前咬噬,月澈猛然仰天长啸:不要!
有声音,从飘渺的下界传来:“澈儿,对不起!父亲未能护好你!”沙哑而低沉。
“莫怪父亲,作为青丘之君,未能守得灵族太平。”舒景闭了闭眼,语气里满是无奈:“青丘几乎皆是青狐和灰狐。然灵族的三位青丘长者,是四尾阳狐、五尾玄狐,舒鸿几乎快修到了六尾的境界。他们法力高强、笼络人心,在青丘根植了无数势力,连这青君都是他们所立。”
月澈极力跑过整个神山,妄图寻找一个出口。
声音断断续续从下界飘来,仿佛在控诉这一世的罪孽:“千年前,他们便开始这一场‘宏图计划’——三河之地聚天地灵气,能大增修为。于是他们伐了大树,平了湖泊,借用月神之名,修建自己的陵宫,死了多少灵类数不胜数。我力争青君之位,本以为多少可以阻止一些,却不想,他们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撼动,我立青君,只是成为他们又一个傀儡政权。”
舒景的灵魂已被撕咬得支离破碎,声音愈来愈弱:“月神之裔临世,本想等你身份稳固再作禀明,谁知沧帝迟迟不允。我的孩子呀,自诞生便在不幸中逃亡,受尽苦难……”
月澈最终还是跪倒在九重门外的弱水之滨,她浑身伤口皲裂,猛力摇头,泪水落入弱河,不浮于水,直坠下界。
“我未能护你一世安乐,也未能为你守住灵族……”
当舒景的最后一魄就要被吞噬,月澈猛然跳入弱河:“等我。”
纵横神山皆出不去,她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弱水不浮,月澈直直下坠,灵台却猛然清明。这便是她最后三识吗?不羁生死,染净俱泯!
有飘渺之音传入心底:“曼陀罗确实汇聚灵气,勉强可聚起一魄。但我本是月神从冥界信手洗涤的一株冥花,沾了忘川水,涤净身心,有幸来守护你,而今你归来,即是我该离去的时候。”
月澈震惊,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抹轻盈虚缈的身影。
“九十万年的守护,冥魔是我不该有的执念,早该斩断,你不该再犹疑,让它残害诸多生灵。”
“它正在完全将我吞噬,封印快抑制不住它了。这是我的劫难,不该让你,让天下人担着。”
那是兮乐上神!
她正要自引弥散,沧帝极速抬手,指尖生出一朵白色曼陀罗,将她收入花心。他抚着娇嫩的花瓣:“既选择了守护,便该永生永世。无论何种形态。”他的眉眼那般深情专注。
月澈看清楚了,也看通透了。这,是沧胤最深的执念!
但却终是不可置信,这世上最美的情话,竟是能从,那最薄凉无情的口中吐出。
此时的天空,日月同在。
极渊处,天界仙神力竭施法,却根本无法阻止冥魔一层一层破除封印,每破一层,四周山崩地裂,冥花疯狂蔓延,花开噬人,冥魔的力量在不断倍速增长。
须臾之间连破十道封印,众多仙神,吐血湮飞。
帝尊与月神之裔未行天婚,无法祭出九睦剑,斩灭冥魔。
到底是兮乐上神滋生了冥魔,还是冥魔本就是兮乐上神,沧胤可能都未可知。但现在月澈清楚,冥魔灭,将花魄散。所以沧胤从未想过要祭出九睦剑。
他甚至想,涤净冥魔,重生那位不染纤华的兮乐上神!
不过大梦一场罢了,怎么可能!
确实是一场梦,一场年少的梦,梦里有个叫阿澈的小女孩,建木之下,他们许下了百年之约,她许诺永不离弃,他许诺护她一生一世!
而那不过是天界帝尊下凡历劫的一缕梦魇,他从未记起过。
世上本就无薄凉,只是未遇那一人。月澈笑了笑,她十年的寻觅,遍体鳞伤的坚持,才终究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天穹的月亮正缓缓朝太阳移动,汹涌的神力如潮汐澎湃而来。浑身是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这便是九识相通,神力逆流?
可,为何心那般疼痛。
月澈一跃身,踏浪而起。
青丘那道青色的身影再次闪现。
“父亲,等我。”月澈直奔灵族而去。
舒景却仿佛心有所应,望着月澈归来的方向,向她摇摇头:“你是月神之裔,你的职责是守护天下苍生……”
月澈听着,猛然顿足!
冥魔,正在冲击最后一道封印!
“去吧,孩子。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弥补……”天下与至亲,她无法抉择,月澈看着舒景,摇头。
“别让灵族,永世罪孽……”青君言下之意,冥魔出世,万千灵族也不可抵。
月澈看着舒景的灵魂被一寸一寸咬噬,天下与至亲,她只能绝然转身,向极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