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音定施了法术吧,这食人的盂林也不过如此!一路无险,夜幕方才降临,月澈就穿出了这整个灵族都望而生畏的盂林。
脚伤已经好了,她穿上鞋子。兜里的黄金箭头应该可以换来很多名贵药材,阿婆的腿疾再不必担心。那片龙鳞,她通过箭孔将其穿起来挂在了脖子上,她欠他一命,永生不会忘!
又想到盂林另一边的人族,他们没有术法,却能训化走兽,制造机械利器;他们只活百年,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还好她在灵族,有那间屋子,已就是她最满足的!现在,她最迫不及待的就是,告诉阿婆,自己的眼睛被人看见了!还要告诉阿婆她认识了世间最最美的雀灵!想着,月澈飞快的往屋子方向跑去,怀里抱满了她在林间采的美味果子,阿婆肯定特别喜欢!
还没到家,远远的月澈就发现不对劲,跑近一看,那间唯一的屋子竟然被拦腰截断的老栗子树压塌了!那,那阿婆呢?
“阿婆!阿婆!阿婆你在哪?”月澈空洞的声音响在寂静的盂林边际。然而久久无人应答,土筑的墙成了残垣断壁,去年新换的茅草屋顶早已四处散落,一个安静的身影就佝偻的趴在灶台前,身上压着沉重的栗树和灶台的土块。
怀里的新鲜果子散落一地,泪疯涌而出!月澈踉跄的跑过去,可是五人才能环抱的的百年树杆于她而言,根本无力撼动。她跪倒地上拂开阿婆身上的土块,阿婆的脸依然安详,双目依旧安静地合着,只是嘴角有点点血迹,熟悉的面容早已僵冷,没了气息!
“阿婆!阿婆!”月澈声音细小沙哑,然而地上的人根本纹丝不动。
“阿婆!阿婆!我是澈儿呀!”回应这撕心裂肺的只有林里沙沙作响的风声。
“啊~”使尽浑身力量,月澈推开树干,一把将地上的人抱在怀里,早已僵硬冰冷的躯体,隔着衣服传到她的骨子里。那颗温热的心似乎正在渐渐冰凉!
凡界最强盛的人族、灵族,都是一样的残忍、冷漠。灵族这些年,逼她们至此还不罢休,这到底是天灾意外,还是蓄意制造,不论如何,却都是因她而起,她从一出生就带着不详之运!
大蛟龙、阿婆,这都是她的罪孽!
阿婆是不是还等着在西市木匠铺的澈儿来为她搬开大树呢?她没有回来,所以阿婆也不要她了!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一切罪行!
“澈儿!”
“阿婆!”月澈恍然抬头,阿婆就站在她的前方,带着慈爱的笑容,大雨穿透她透明的身体!
“阿婆,澈儿再不会不乖了,澈儿也再不会骗您,澈儿什么都听您的,求您回来!”
她双腿不再残疾,眼神清明,她走过来,摸摸月澈的头:“一切都是天意,无可回避。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月澈使劲摇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来偿还,我来换阿婆的命!”
阿婆微微摇头:“澈儿,你是天定之狐,有自己的使命……”
“是因为世人看到了我的眼睛吗?那我再也不让任何人见我的双眼!”说着月澈便要伸手剜去自己的双眼!
却被阿婆制止:“与此无关。”她抬手轻抚月澈的双眼:“这里,容纳了万世善恶,生死轮回,凡有执妄者,皆被焚烧涤净。”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透明:“而这世间,谁又能做到没有一丝执念呢……”
“阿婆!”月澈想伸手去抓住,却只揽得一手雨水:“阿婆——”
天定之狐?所以对她好的人都为她而死?
神秘之眼?凡有执妄者,皆被涤净?
月澈抱着怀里的阿婆,整整在大雨中坐了一夜。她是灵族青君家里的仆人和一名人族女子所生,母亲难产死后,父亲发现她是个没有狐尾的异类,加之痛恨她克死母亲,在她尚未睁眼之际便将她丢弃。是阿婆将她从破庙捡回,含辛茹苦的抚养长大。因为捡了她这个怪胎,阿婆开始受人排斥挤兑,同时,眼睛也失明了,但是阿婆没有舍弃她,带着她来这无人敢接近的盂林生活,两人相依为命至今。
但这都是她从外人那里的东一言西一语的议论里听说的,阿婆从不告诉她这些。
一日之中,两人为她而死,蛟龙、阿婆,他们本不该死,却都是因为她,自己到底是谁?被月神娘娘诅咒的狐狸?
当太阳突破地平线,月澈用双手刨了一个坑,将阿婆埋葬。恭谨的磕下三个头,离去。
青丘的街道依旧繁华,月澈头戴斗笠转身进了一家医馆,掌柜看见她,急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
“药叔。”月澈打断他:“我是来还你银子的。”说着摸出衣兜里的黄金箭头。黄金提炼复杂,在凡界,黄金都属贵重稀有之物。药叔立马拉过月澈,悄声道:“这么贵重的物品你哪来的,赶紧还回去!”
“这是我正当得来的,就当还您以前的药费。”月澈将箭头放在柜台准备离开。药叔赶忙拿过塞给她,似是不信:“赶紧还回去吧,别惹了大祸,我再给你阿婆开副药就是了!”
月澈微微沉静,语气坚定:“这黄金真是我不偷不抢以命换来的。但是阿婆,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药叔显然吃惊:“她的病并没有严重至此呀,你为何不来找我?”
月澈抬头,阿婆说的是,我该看见那些善良的,比如药叔,比如那条蛟龙,比如毕音。“听说盂林外的人族物美丰富,我本打算去带些回来过冬,谁知日前倒了栗树,压塌了房屋,阿婆就在其中……”
“唉……”药叔一声叹息,摇摇头:“接下来你怕是也没地方可去,不如就留在我这后院打杂吧。”月澈想了想,也好,不然她真的无处可去:“谢谢药叔!”她身来无物,也没什么可带的,就着身上的两件换洗衣物,和戴着的破斗笠,便住进了药铺。
一过便是三月,她极少出门,就在后院摆弄收拾草药,偶尔会跟着药叔去山上采药。晚上便住在药铺,除了煎药看铺的小哥,药叔和他的儿子也住在这里。
他儿子方六岁,身患旧疾,卧床不起,却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病发时她会整晚整晚的照顾他。外面也无人谈及盂林外那间倾倒的茅屋,也许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也许于他们而言,那间茅屋早该倒坍,只是有人悄悄议论,无尾狐并没有死在茅屋里,还在灵族。
灵族也分四季,天气越来越寒,来交易的的灵类也多冬眠而去,所以医馆的生意不如以往。空闲时,月澈也学看一些医书,但近日药叔儿子的病越发严重,月澈看书上说高山之巅会长一种雪莲,可治其病。这两日病者不多,月澈便向药叔说明,打算去灵族最高那座山上看看,却被拒绝。
他拉着月澈坐下,屋内燃着火炉,很是暖和。月澈不解:“药叔,不管有没有效果,我们总得试一试吧!”
“小儿活不过七日了!”药叔一下向月澈跪了下来。月澈哪见过这情景,不明所以,赶忙扶住药叔:“药叔,有什么您就说,不必如此!”
再抬头,药叔已经老泪纵横:“阿澈,你是个善良的女娃子,若不是迫不得已……”他看了看远方:“其实那雪莲我多年前就寻得,却一直缺一味药引。”他复而望向月澈:“自从小儿身患奇病,我便一直四处寻访,后来偶得一古书,书上记载,其症以无尾之血为引,加高山千年雪莲即可治愈……”
月澈没再听下去他后面的话,愣愣的望着“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炉,里面赤红的火焰似乎就要灼伤她的目光。一场欺骗,从她向他求药就开始的欺骗!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她的灵类,原来都只不过是为了利用!阿婆!这世间本就不存在善意,那这样的世间又有何留恋呢?好在她曾以为自己只会克死他人,却原来还可以救人一命,也算是积德罢!
那夜极冷,月澈在玉盅前割破手腕,去了体内足足三分之二的血,盛了满满一盅,然后离开医馆。
大街清冷,各灵户洞内通明。月澈浑身如冰窖,腕间的血一滴一滴滴在碎石路上,染红了一颗颗坚硬的小石子。天空飘下一点一点雪花,渐渐愈下愈大,犹如鹅毛,落在她发上、身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记得去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她正蜷在火炉旁听阿婆讲故事呢。
那间茅草屋,是的,她现在也要回到那个茅草屋,那个温暖的茅草屋,
倒下的时候,月澈已经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