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铅笔看起来没有什么魔力。
简直可以用平淡无奇来形容。
就是那种可能是爸妈从无聊的会议上带回家的铅笔。然后,它就被扔进废品抽屉里,和花色假指甲、线头、橡皮筋等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混杂在一起。直到爱娃·安德森的数学考试之前,这支铅笔都乖乖地待在那里。她常用的铅笔都用光了,只好在废品抽屉里找一支新的。
这支铅笔是亮蓝色的,上面用黄色印刷着“无尽的任务:创新研究解决方案”。爱娃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而且她也不关心。她只需要关心在数学考试时是否有铅笔用——如果你胆敢在法可利先生的课堂上表现得丢三落四,他就会狠狠地瞪你一眼,那目光足以令一棵三百岁的巨大橡树立即倒地枯萎。
爱娃跟橡树可没法比,她才12岁。她的手脚都很细长,太容易枯萎了。
“今天是大考吗?”爱娃正把铅笔往书包里放时,爸爸冲进厨房问道。他打开烤箱,一股蓝莓味儿的黑烟冒了出来。
“考数学。妈妈和奶奶呢?”
“奶奶还没起床呢,她昨晚不太舒服;你妈要开早会,有个大客户要投资石油。”爸爸从烤箱里取出一个满溢的蛋糕模,“别担心,我做了早饭。”他像玩杂耍一样把那只滚烫的蛋糕模扔在台面上,然后迅速地翻转蛋糕模。“扑通”一声,一坨黑炭一样的东西掉了出来。“当当!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安德森商店出品的杰作:蓝莓马芬蛋糕!”他看了看焦煳的杰作,“看来有点儿烤过头了。”
爱娃用调羹戳穿了炭壳,里面的糊流了出来:“中间没熟。”
马克斯和艾玛走下楼来,爸爸叹了口气,拿出了麦片。
艾玛穿着一条橙色的裙子和一双蓝白条纹的长袜,还别了一个名字牌,上面写着:你好,我是克泥奥帕特拉。
“艾玛,是‘丽’,不是‘泥’。”爱娃告诉她。
“我就这么写。”艾玛说完便喝了一碗玉米片儿。艾玛之所以要别着与众不同的名字牌去上学,是因为她们二年级已经有五个女孩都叫艾玛,其中三人的姓以A开头。为了避免变成艾玛·A2,她决定用一个新名字。她的老师说没问题,反正只要在作业上面写真名就可以了。
“什么东西着火了?”马克斯问道。他提起书包放在桌上。一团电线滚了出来,把麦片撞洒了。
“爸爸举世闻名的马芬蛋糕。”爱娃用手抹掉溢出的玉米片儿。
“我掌握不好火候。”爸爸摇着头说,“我还以为这次肯定能成功。”
“你每次都这么想,”马克斯说,“比如你的举世闻名的甜泡菜馅饼,还有你那举世闻名的鲜虾果冻沙拉。”
“我本来觉得做出来应该挺酷的,就像虾在游泳一样。”爸爸神色黯然。
“爸,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爱娃说。
自从百货公司传出要在镇上开一家大型超市的消息后,爸爸便打响了家族小店保卫战。他合计着如果安德森商店可以出售某种“举世闻名”的东西,那人们就会揣着钱包蜂拥而来,那样一切就都搞定了。可问题是,几乎所有适合“举世闻名”的噱头都已经被其他小镇上的商店占据了。印第安纳州瓦卡鲁萨的折扣商店有举世闻名的巨型软糖;爱达荷州的雷尼河乡村小店有举世闻名的方形冰激凌蛋筒;缅因州斯卡伯勒的雷·利比糖果店有世界上唯一一头与真实麋鹿相同大小的巧克力麋鹿,同时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巧克力动物雕塑。
“真希望是我们先想到巧克力麋鹿的。”爸爸一边说,一边把最后一点儿马芬糊刮进垃圾桶。
爱娃所在的小镇附近的山里有许多麋鹿。可你总不能抄袭别人的想法,然后做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麋鹿吧。
“我们可以做一只巧克力猫头鹰。”爱娃建议道。在她小的时候,《月下看猫头鹰》(讲述的是在一个无风的隆冬夜晚,爸爸带着女儿一块儿去拜访森林里的猫头鹰的故事)是她最喜欢的睡前故事。就像书里的那个孩子一样,有一天夜里,妈妈还带她出去找过它们。即使爱娃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可她依然很喜欢猫头鹰,并且试着把它们画出来。不过,她笔下的猫头鹰大部分看起来像呆呆的企鹅。
“猫头鹰不够大,没有冲击力,”爸爸说,“巧克力熊怎么样?或者豪猪?上网查一下有没有人做过。”
“等我放学后帮你查。”爱娃向门廊走去,等苏菲一起去上学。
“我们可以做一只果冻麋鹿!”爸爸在她身后喊道,“我打赌肯定没人做过这个!”
玻璃门关上了,同时爱娃的大脑里好像按下了开关,紧张的情绪瞬间涌入她的身体,扭曲着她的胃。担忧数学考试的时刻到了。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学习。爱娃知道计算圆形和三角形的面积公式,课她都听得懂,甚至还能在家庭作业上帮助苏菲。
可爱娃知道,一旦开始紧张,她就什么也记不住了,就像往常,老师唰的一声把考卷扔在她面前时,她的脑子里就会变得一片空白。她只能死死地盯住题目,把铅笔攥紧在汗湿的手心里。她的喉咙会变得很干,然后她会开始咳嗽。法可利先生是那种一有人咳嗽,就会投去凶狠目光的老师,仿佛是有人故意咳嗽要打扰他。当试题答案陆续从脑子里消失时,她常常感觉自己像被皮带绑在一张极小的椅子上,不能动弹,注定只能安静地坐着,飞快地眨着眼,咬着嘴唇,被扔向死亡。
“嘿!”在车道上慢跑的苏菲叫道,她的体操包随着身体蹦蹦跳跳,“周末过得怎么样?”
“很好,”爱娃艰难地咽着口水说道,“这是你新买的牛仔裤吗?”
“是的!我和我爸还有珍娜一起去折扣店购物了。”苏菲跳着跑在前面,踩着红色和黄色的落叶走上了人行道,“快走吧,这样才有时间和大家闲逛。”
“你先走吧,”爱娃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索引卡,“我想再看一眼数学公式。”
“你没学习吗?”
“我一直都在学啊,”爱娃说,“可一到数学考试,我的心就狂跳不已,脸也好烫,我好像快要窒息了。”
“在数学里窒息?”苏菲扬了扬眉毛,“我可不知道它威力那么大。”
“就是那么大,”爱娃说,“死于线性方程。”
苏菲大笑道:“没事的。只要记住πr2就行了——你可以画一个方形的蛋黄派,然后放一个r在上面(πr2 是pi r squared,pi的同音词是pie,意为派,squared的另一个意思是方形)。走吧!”她握住爱娃的手,用力一拉。
爱娃无法拒绝苏菲。自幼儿园起,苏菲就是她存活下来的唯一原因。是苏菲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那个圆形的换衣间里,和她一起玩。爱娃仅靠自己是绝对无法和任何人混熟的。那时,她什么都怕,不仅仅是怕数学考试。
她怕山羊,怕雷雨,怕陷入麻烦,怕坐飞机,怕她奶奶会死,怕她父母会像苏菲的父母一样离婚,她还怕食肉细菌,自从她看了电视剧《波士顿医务组》(一部医疗纪录片)之后。
“我们跑过去吧。”苏菲说着就撒腿跑了出去。
数学是一早就要考的,她应该可以搞得定,爱娃想。于是她也沿着人行道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