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还真是很奇妙,和赵玲恩只认识了几个月,我却因为她痛哭流涕到痛不欲生。
突然,我发现此刻的自己真的很孤独,坚持又不坚持到底,妥协又不妥协完全。我已分不清自己有多少张面容,换着不同的面具对待不同的人,总是欺骗欺骗欺骗!
四天睡了六个小时,学校那边我已让我妈给我请了假,满肚子的负能量上溢,通过眼泪已无法排解,我开始想人生无数次机遇结果对我究竟是错过还是过错。我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似乎之前的爱好在刹那间全部变成嘲弄人的讽刺,安分真的是种幸福!
连同我憔悴的还有我的父母,他们从未见过我失魂落魄到这般模样。我想赵玲恩的离开带给我的绝不仅仅是失去了一段曼妙的友情或者是刚刚萌芽的爱情,她的离开唤醒了我内心积聚多年的压抑,一种似乎从未经受过磨难、又确乎得到和失去差不多相同的怨恨,仔细想想,最珍视的东西只能是记忆,说不定,记忆都会被悄悄偷走。
我无法劝解自己,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劝解自己。我所做的,就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然后肆无忌惮地发泄。
连续发了好多天呆之后,我终于给彭博打了个电话。
“我在老地方等你。”
这是我这么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彭博显然愣了一下,我没有跟他解释就挂了。想了想,又发了条短信:“必须来!”
我跟他每次会面都在兰台。我们一个在C市的东边,一个在C市的西边,他高中附近的兰台,变成了我们最爱去的地方。
兰台很繁华,吃的玩的东西都很多。“小乔”,一个很普通的酒吧,我们经常在这里见面。
说起来,“小乔”只是个低档的酒吧,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学生,刚刚接触花花世界,酒吧这种叛逆的地方,正适合他们叛逆的年纪。或者说,“小乔”根本就不像一个酒吧,没有一点酒吧的氛围。没有乐队,也不会有谁搭讪,大家都守候着自己熟悉的那个圈子。
我不爱喝酒,更不爱一个人喝酒。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觉得喝果汁很丢人。我手中的烟没有停过,不到两个小时,面前便多出了三个空烟盒。我只是每次在这里和彭博见面而已,我也没有那么多资金可以挥霍。
“哎呦我草!你什么时候这么能抽烟了?”看到我面前堆满了烟蒂,彭博阴阳怪气地叫道。他身后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加上他刚才怪异的声音,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我忍不住想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咋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而我没有回答。
“我说兄弟,你要干啥啊?我刚从M市回来,东西都没放就过来了。得亏你今天给我打电话,要是昨天,你等到死我也来不了!”他端起我的果汁,咕嘟嘟地喝了下去,大声喧嚷道。
我拉开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我草你怎么了?失恋还是分手了?至于么?以你的条件,再找一个不是分分钟的事?我这儿还有几个后备团的电话,你要不要拿去撩拨撩拨?”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抽着烟。彭博一个大男人,却贼爱八卦。但凡跟我说过话的女生,他都收录了电话。非要说是我的后备团。
彭博又问了几句,我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你叫我来干嘛啊?行,我们就这样坐着,谁先耐不住性子谁是儿子!”彭博把剩下的果汁全都拿了过去,咕咚咕咚灌干净,叉着手看着我。刚才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可是我始终没有搭理他。
“滚犊子。”我甩了一包烟给他,又叫了两打果汁。
“吗的,上酒!喝果汁喝一晚上你也憋不出个屁来!”彭博干脆自己动手,拿了几瓶手抓瓶的北京二锅头。他每次喝酒就喝这个,他觉得这个才够味儿,也不去计较人和场合。
大概彭博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九年的友谊,就差一起嫖过了,除此之外,我们还真是什么都一起做过。在他看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让我烦心的事情,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他难以想象也无法想象。只是除了这点,他更想不到有什么东西,会让我这么失魂落魄。当然,他并不知道我退学的事情。
按照惯例,第一瓶直接干掉。五十二度的二锅头,二两下肚,还是挺烈的。
彭博也懒得说话,又开了两瓶酒。
第二瓶我们喝了好多口才喝完。彭博直接将第三瓶酒递到我面前,似乎预演了半天,然后问道:“你毕业后想干嘛?”
彭博不经意的一句话,仿佛又掀开了我试图掩藏了好久的疤痕。刹那间,隐藏的种种苦涩又泛上心头。我又给自己灌了一瓶酒。
退学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除了腹黑他们,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知道自己的事始终该自己承受,可是当彭博问起,我又觉得好委屈好沉重,我的生活早已变得万分混乱。
“虽然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难得会这样叫我出来。我知道你有事情,所以我来了。我妈一听说是你叫我,都没有犹豫,直接就放生我了。我们是这么久的朋友了,我一直佩服你,一直羡慕你,那个不可一世的葛行萧根本就不会被任何事难倒。你把我叫出来,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还是特别好的朋友。所以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没你聪明,但多个人总多种办法不是么?”
其实,一直以来总活得没心没肺的彭博能说出这番话真的很难得很难得。我叫他出来,就已经决定把事情的本末都告诉他,他大概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又灌了自己几口酒,似乎是安慰自己,又似乎是给自己壮胆。
我不记得从哪儿说起的,也不记得讲到哪儿结束的。浑浑噩噩的大学生活,像流水账一样地告诉了他。心中无数的怨愤及质问此刻竟变得如此平淡,我似讲诉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竟无半点波澜。直至讲到近半年,讲到赵玲恩,我的语气又变得战战兢兢。
“她有多好啊?让你这么心心念念的!你喜欢她?她不是在C市么?我们去找她!”说完,彭博就要拉着我走。
“不是……”我挣脱了彭博的拉扯,声音很小。
“一物降一物,我也算是服了!不是……你自己信吗?”彭博模仿着我的语气,一脸的鄙夷。
我们两个喝着闷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
“我说行萧,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想做就去做,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是真心感谢你,把你当朋友,高考那段时间要不是你,我连大学都考不上。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榜样,你在我心中,就是不可超越的存在。但现在,我真的看不起你,你不配叫葛行萧这个名字。为了个认识几个月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朋友的人,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鬼样子!我们是男人啊!男人是什么?有事就得扛着。如果扛不住了呢?那就咬着牙扛着!你不去找她,是因为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么?你躲在这里发泄,躲在这里难受,人家知道么?你说从小到大,你认识的女的,哪一个能差了?傻逼!就算是你退学了,智商能降成这样?”
我望了彭博一眼,没有说下去,又打开一瓶二锅头一饮而尽,晃晃悠悠地起身,拿起手机向门外走去。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个电话也可以这么忐忑。怕对方不接,又怕对方接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此刻的兰台很喧嚷,可是又好像很寂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拍一拍的,很重地敲击着。
然而,我的担心终究是多余的,似乎不到一秒钟,赵玲恩就接了电话。
“喂。”我能肯定这是她的声音,比起在学校的时候,多了一分困倦。
“喂……”我应了一声,接着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沉默,很久的沉默,我手中的烟一直烧到了头,我都没有抽一口。不远处的红灯绿酒、炫目霓虹,以及喝醉了、玩疯了的青年男女,我仿佛从一个极其僻静的地方,突然堕入无边的喧嚣。
“你决定好了?”我尝试开口。
“嗯。”她的回答很轻很轻,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到。
我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回答,可是我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沉默了好久,看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不知道数了多少个数字,鼓起勇气,突然开口:“我知道我很自私,自己的事情却要别人来分担,自己心情不好,却要弄得全世界都心情不好,可是我真的很难受!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很想你!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你听到了吗?”
“嗯。”
“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因为你很重要!”赵玲恩始终是那种没有情绪的语气,我很忐忑,不过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还是让我很舒坦。
“谢谢……真的很谢谢,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我早晚都要走。”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审判。
“不能等高考结束么?”
“乖,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我越难受。如果等高考结束的话,我又要多耽搁一年,再说我们还会见面啊!又不是永别了!你要加油!”
我明白这不是谈判。我只是掏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大概今天这个电话,占据最多时间的,是沉默吧。我又等了很久,收拾收拾心情,深吸一口气,装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脸:“好了,我知道了。It is very nice to meet you!我们都要快乐,你也要加油!”
“嗯。”
很多结局,我们比谁都要清楚,然而还是会想要去做,因为我们都怯懦,不愿再将来的回想中,发现有因为自己过失导致的遗憾。
我曾经给赵玲恩写过一句话:谢谢你的微笑,即使再阴翳的日子,都被你映照出两个笑脸。赵玲恩带我走过了人生的低谷,她陪我走过了那段我不知道的、却又是最坎坷的一段岁月。可是在我以为可以走到天堂时,她又将我宣判进了万丈深渊。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我弄错了!
“兄弟。过去的就过去了,答应我,为了你父母,好好走下去,为了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这是彭博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把我送回了家。他希望我好好复读。
“好。”我的声音很小,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第二天,葛叶打来电话,一句话没说,哭了很久很久。
“你什么都不肯给我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也不想跟我多说话,你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都自己扛着,但是,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行么?”
直到电话挂断,我仍然处在失神的状态中。突然手机屏幕又一亮,一条短信蹿了出来:“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我和葛叶之间有代沟,但是也有血浓于水的关心和爱,似乎很有默契,不需要太多言说。
大一我无意中接触了散打,然后就一直学了两年半。整个暑假我每天从早上练习动作直到晚上,仍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我只想把自己弄虚脱。
当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个进藏徒步者的手记。我突然像受到了电击一样,猛然起身,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年前的计划书,是关于青海湖环湖的计划书。原来,我早就有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计划书上的字迹被时光蚕食,变得很浅很浅,我仍能回想起当日写下这东西的激动和向往。
现在的我急需这样的经历,让从未受到过挫折的我度过也许根本不算难关的难关。说实话,我不相信自己能够走到XC,我只是想:如果我走完了这一路,那么我完成了一件可以说服自己的事情;如果我没走完,那么说明世界上有更痛苦的事情,让我坚持不下去,那么我的难关也就不算什么。我花了两天时间置办行装,定好了去成都的车票,也在网上联系了队友。其实,即使是我一个人,我也要走下去的。
在我准备出发的前两天,腹黑来了。
对腹黑来说,没酒就不用吃饭。我请他吃饭,自然要喝酒。
腹黑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他来看我,我很高兴。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腹黑说话从来不积口德。
“活着!”我笑了笑。一来这些天心情算是缓解了许多,二来我在腹黑他们面前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冷嘲热讽。
“活着就好,人生还这么长,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
腹黑家境不错,平日里最爱便是吃饭和睡觉,而且他对这两件事没有半分挑剔。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吃,任何地方都能睡着。他很消极,又很积极,他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是得过且过的态度,他从不丧失希望。
“今天真不能喝太多酒。”
“干嘛?从良了?”
“我准备去XC,就这两天。”
“去就去呗,今天喝今天的,有什么关系?”
“我要徒步!”
“卧槽!为个女人至于不?”腹黑诧异地看着我。
我也诧异地看着腹黑,这段时间,我只和腹黑聊过几句,但是没说过任何关于赵玲恩的事情。
“应该不是张径是吧?”腹黑突然笑了起来,满是打趣的眼神。
“得,还是你懂我!”
“吗的,我们朝夕相伴了两年半了,每天起床见到的第一个人,每天睡觉前告别的最后一个人,恋人也不过如此吧?”
“对,上辈子失散的恋人,你就恶心我吧。”
“你不去上课了?”腹黑一直以为我在读语言学校。
“跑呗!跑的少了?”我笑笑,“刚好那天上课,而我那天出发。”
“跑就跑吧,别死在外面了,免得我还往C市跑一次,多麻烦?”
“要死也是尸骨不存,找都找不到,麻烦不了你!”
“到布达拉宫记得发张照片过来。”
“好。”
“那个女的是你刚认识的?”
“认识好久了。”腹黑看问题特别现实,我要是告诉他我认识赵玲恩只有几个月,他得笑死我。
“我就说,肯定跟张径是关系不大。如果是张径是,不会现在才发作,你也不会突然像个棒槌一样。”
棒槌?我一阵恶寒,这比喻,让人听着真不舒服。
“唉,退学这件事,你看上去像毛事没有的样子,可毕竟这么大件事。那个女人我说,分了就分了吧,女人这东西,只有适合你的,勉强不来的。不要因为爱在一起,要因为在一起而在一起。”
我听着有些拗口的话,点了点头。谈恋爱这件事,腹黑真是我的前辈了,他可以说是饱经沧桑。而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经历过初恋。
“走走也好,你自己看吧。你决定的事情,我想把你劝回来,嘴巴都得说干。路上小心点,坚持不下来就回来,不丢人!”
“好,我也不确定我能走到哪儿。”
“没钱了就打个电话,估计你也不愿意跟你爸妈要。”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妈的你死了以后聚会的时候我跟谁玩啊?”
“生死有命!”我笑笑。
“放屁!祸害留千年,像咱们这样的祸害,只要不主动求死,阎王都觉得我们烦!”
“是挺烦的。”
“我又谈恋爱了。”
“哦……”
“草,什么反应?”
“要什么反应?说不定我刚认识那位,然后你又分了。”
“这次我是认真的!”
“你哪次不是认真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次真不一样,应该就她了吧!”
“我猜下一句话是‘这次是真爱’。”
“麻痹,这次真是!”腹黑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说钱太俗了……这样,如果这次我跟‘兔姐’结婚了,你到时候给我封个‘9999’的红包,如果没有,我给你封!”
“你这种极品的确是万里挑一。”我笑道。
“怎么样?”
“好!”以我和腹黑的交情,不论他最后和谁结婚,给他封个大红包都是必然。
“给你爸妈说一声吧……”
“嗯。”我没等腹黑说完便答应了下来。
腹黑第二天就忙着走了,我回家收拾了行装,第三天一大早,就坐车去了成都,然后开始了我的徒步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