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的酒肆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厅里人声鼎沸,来自不同地方操着各种方言的旅人三五成群,推杯换盏,大声吆喝着,反正也没人能听懂他们的家乡话。
“杂碎,不想活了!竟敢惹我们鹫巢的人!”
一个看起来就出身不凡的年轻人,摔碎酒碗,直接抱起坛子。
“不是一般的学生,是院长的门徒!”
贵公子对面的方正脸男子隐忍着说道。
“什么!山中老人的门徒,怎能被这般羞辱!”
贵公子咆哮着,眼睛里满是激动与愤怒的泪水。
“师弟,你是没看到,那些马贼太不像话了,仗着有几个魂师,就敢对宇文师弟百般刁难。宇文师弟气不过,杀了几个人,他们那边一次就来了一百多个魂师。宇文师弟觉得对方这么多魂师,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小,不能给学院添麻烦,就忍气吞声了。”
贵公子大口喘着粗气,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马上就要喷出火来。
“我们鹫巢怕过谁!杂碎!这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侮辱!院长他老人家不计较,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到底是谁,哪伙马贼这么大胆!”
方正脸男子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
“沙漠一条鱼!”
“不就是一伙马贼吗!老子下次去秦国,路上就把他们灭了!”
贵公子豪气干云,举起酒坛猛灌好几口。
“不行啊,师弟有所不知。这沙漠一条鱼就是秦人。”
贵公子动作一顿,有些不解。
“秦人?他不马贼吗?”
方正脸男子点头又摇头。
“他是秦人,也是马贼。否则一般的马贼哪有这么大势力,一百多魂师啊兄弟!”
贵公子楞楞地看着方正脸,惨然一笑。
“那宇文师兄去秦国,不是更受欺负……”
说完,他无力地仰面靠在身后的墙上。
“那有什么办法,宇文师弟的父亲死了,母亲被秦人扣住了,你让他怎么办,”
方正脸男子也举起酒坛,咕咚咕咚不停地喝,直到把自己灌醉,倒地不起。
看到两人再无动静,隔着一张桌子喝酒的三人凑到一起低声细语,片刻后,他们分头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陈朔一行人再次上路,这回他们没有急着汇合,而是按照原先的分组,陈朔这边五个继续东去,其余七人留在原地继续监视那三个秦国魂师。
果然不出陈朔他们所料,那三人的确一直跟踪陈一陈三他们走出绿洲才回转。他们要继续向西,还要走很远才能到达目的地。又过了一天,三人启程,却在刚离开雅尔湖绿洲时掉进了沙坑,一死两重伤,恰好被路过的旅人救下。他们伤势太重,旅人们看他们是秦人,身上有秦字的书信,便好心地带着他们一路东归。
这两人确实伤势严重,又不肯信任他人帮忙传递消息,只好任由他们热心地一路照料。这几个旅人是行商失败的商人,在尉犁得罪了权贵,一路东来,想去秦国碰碰运气。他们手里确实有成色极佳的玛瑙玉器,这还是由于两人日夜和他们待在一起,看到他们把值钱的货物都藏在骆驼肚子里,对他们的说法才信了几分。
距离临河镇尚有些路程的时候,陈朔就放出风声,鹫巢来的学生要为山中老人的尊严找沙漠一条鱼讨回公道。多种手段推波助澜下,这条消息传遍了沿途十几个绿洲。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震惊,众所周知,马贼能够生存下去的重要保证就是与那些大势力互不侵犯,甚至讨好那些大势力。虽然鹫巢距离这里很远,但出自鹫巢的人几乎遍布整个西域,何况他们直接得罪了鹫巢的院长,被无数人奉若先知的山中老人。果然,当这条消息开始在西域蔓延的时候,许多贵族宾客、商铺掌柜、地方官吏,都加入到声讨沙漠一条鱼的队伍中。然而,这条消息传入一些知道内幕的人耳中,他们都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的表情。
当陈朔五人来到临河镇外时,身后已跟着百余人的队伍,他们声称是为讨回公道而来,其实就是些结伴同行的商人。沙漠一条鱼欺辱宇文适当然令那些鹫巢学子不满,可茫茫大漠让他们为此专门长途跋涉跑一趟显然不现实。顶多在精神上鄙视之,在伸手够得着的地方恶心之。所以跟在陈朔后面这些人进了小镇以后,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补充食物的补充食物,该找乐子的找乐子,没人真去找马贼头子的麻烦。镇上的马贼们也懂规矩,绝不会在镇子里乱来,大家都是谋求可持续发展的。于是双方和平共处互不侵犯,同以往每一次商队入驻没多大区别。
晚上,陈朔独自一人登门拜访沙漠一条鱼,接待他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刀疤脸。
“我要见的是沙漠一条鱼本人。”
陈朔不动声色,刀疤脸一抱拳,行了个中原礼,粗声粗气道。
“陈郎君,你兴师动众而来,又直言要见我大哥,是什么意思?”
陈朔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可事出有因,他不得不行此下策,这不就是来找未来老丈人商量吗。
“这事是我办的不地道,但确实有隐情,特来像方叔叔赔罪解释。”
刀疤脸凝望陈朔许久,见对方表情诚恳不似作伪,态度稍缓,压低语气道。
“陈郎君是刚从鹫巢回来,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在情理中。”
刀疤脸越说表情愈发暗淡,一种不好的念头浮现在陈朔脑海,他霍得站起,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满怀希冀地看着刀疤脸。
“既然是陈郎君,我就不瞒你。”
刀疤脸死死盯着陈朔,并没有少年最怕见到的悲伤,却爬满了愤怒。
“大哥不在这里。去年我们在狼骑兵手上吃了败仗,大哥废了一条手臂,修养了半年。”
陈朔松了口气,接着又是一阵心痛。然而刀疤脸的话还没说完。
“后来咸阳方面传来一个消息,大哥没有请示家主,直接报丧回去,说自己战死了,然后秘密回国了。”
陈朔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逻辑?明明没有的事,方不平这是干嘛?
“什么消息?”
陈朔问道。刀疤脸看着少年好一会,缓慢开口。
“大哥没说。不过我们后来打听到,皇帝陛下要为小姐赐婚,是内史蒙家。”
陈朔感觉一根棒子当头重击,带来剧痛的同时让他整个人通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