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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出曲流音

(一)

“吴郡赵谐?”两日后,沈太后捏着手里的荐书,在朝霞的光泽下含笑看着阶下二人,“你们夫妇为了儿子可真是费尽心思,竟请动了这个犟驴回朝参政?”

她的弦外之音沈峥和舜华何尝不知,眼下却只能保持沉默。

“哀家不准。”提起这个人,沈太后连拒绝的口吻也是索然无味的。

沈峥道:“启禀太后,臣方才在前朝遇到了谢太傅,说起此事,他倒是竭力赞成。何况赵谐在十年前就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也和臣一般,曾是陛下在太子学舍的伴读,对陛下和朝廷再忠心不过。臣记得父亲在世时也说,此人的佐治之才,世上无二。”

“丞相原来已与太傅大人达成了共识?”沈太后轻扬的双眸迎着霞光,目色间光华之盛,绝非锋芒可以言语。她微微含笑道:“既然大臣们都通过气了,何必还要将此荐书摆到哀家面前,非做这个样子不可呢?”

“臣不敢。”沈峥垂首,虽则眼下形势如针芒刺背,他却毫无退缩,“不过臣仔细想过,赵谐此人确实比沈伊更适合左仆射之位。”

“是吗?”沈太后的笑意终于敛尽。

两人相峙,皆是武康沈氏与生俱来的骄傲与执拗。眼见气氛愈见僵冷,舜华忙跪地禀道:“太后,此事到现在已不同先前。若无人推举赵谐出世便罢了,可现在朝中大臣多数已得消息,俱是诚服他的才干,在佐治才子的名头下再让沈伊顶上,怕是难以服众……”

“哀家自知后果!”沈太后将荐书重重拍于案上,冷笑道,“如今既是丞相极力推举,谢太傅又鼎力支持,天下谁可以说不?”她在漫心寒意与升腾怒火中迫使自己用最平静无波的声音下令,“舜华,即日招赵谐入邺都,授他官职之前,哀家要亲自考察他的才德。”

“是。”舜华透出口气,轻轻拽了拽沈峥衣袖,两人跪拜退下。

殿中一霎寂静如世外空谷,沈太后独坐案后,两手紧紧相执掩在袖中,慢慢闭上了眼眸。

红日东出,纵是她在阖目深思,还是发觉眼前的光线愈见明媚照人,一时恍惚,竟不由自主地想起先皇延庆十五年的绚烂辉煌。

沈太后记得,那时的自己还是先皇的玉妃。

延庆十五年元月,玉妃之子萧祯被封储君,皇帝下令当时的尚书令谢昶为太傅,御史大夫沈弼为少傅,同授太子学业,又传旨自世家大族挑选聪慧少年侍读东宫学舍,赵谐、沈峥,都位处被选中的贵胄少年之列。

不论是祖宗训诫,还是历朝规矩,即便身为太子生母,玉妃也无法干涉太子的学业。不过她与历朝的太子生母也有不同,她的兄长,少傅沈弼,正是太子的老师之一。

“太子是极聪慧的,娘娘不必担心。”沈弼面对她的垂询时如此回答,“几个陪读的少年中,谢攸文思敏捷,云濛精明缜密,沈峥政见独到,裴行则最具谋智、不可小觑。那个来自吴郡赵家的赵谐,年纪最小,却如璞玉可雕,将来待以磨炼,定是天子身侧的佐治之才。还有湘东王萧璋,虽同为皇子,可叹其心昭朗,对太子殿下却是忠心不二。”

玉妃道:“哥哥说了这么多,为何不提郗丞相之子,郗峤之?”

“此子乃人中龙凤,才可堪国。”沈弼话语深长,“但凡如此能人总是要旷古圣君才可驾驭。将来等此子长成、羽翼丰满,对东朝而言,若非大福,必酿大祸。而且……”

见他有意沉吟,玉妃道:“哥哥但说无妨。”

“是,”沈弼这才叹着气,不无忧虑道,“东宫学舍诸人,俱以此人马首是瞻。”

“什么!”年轻的玉妃闻言气得手指发抖,“那太子威严何在?”

“麻烦的事正在此处,连太子对他也是十分的信服。”沈弼苦笑无奈,“娘娘也该知道高平郗氏世代出绝色佳人,今年中秋夜宴时,郗丞相两位女儿入宫赴宴,容色冠盖群芳。太子少年情动,私下似乎已经对郗家幼女情有独钟。”

“郗家幼女?”玉妃思索道,“郗敏之?”

“娘娘记得不错。”

“那少女姿容确实娇美,连我看了都喜爱。”说到这里玉妃已经是笑意溶溶,瞥了一眼沈弼,嗔道,“哥哥先前的话险些吓唬了我,如今既是太子与敏之情投意合,将来等孩子们长大了,郗家自是逃不过此桩亲事。郗氏一门重手足情深名扬天下,若敏之为太子妃,郗峤之自是与太子同行同止。”

沈弼笑道:“但愿如此。”

兄长那时的笑容间别有忧虑,可惜当时的玉妃还是稚嫩了些,无法看到他所预见的深远。待之后祸事连连发生,郗氏一门问罪之际,当初太子学舍的旧人几乎人人挺身而出,连带已做了皇帝的萧祯,也是毫无顾忌地闯入承庆宫。当母子两人因此事失和到几乎兵戈相向之际,沈太后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犯下了多么天真的失误。

吴郡赵谐,可不正是那些旧人之一?说起来是沈弼生前的得意门生,沈太后却知道,武康沈氏与吴郡赵氏的关系,远远比不得赵氏与郗氏的亲厚。

想到此处,沈太后睁眼望着秋阳照入窗纱的氤氲光色,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婆婆叹气,是有什么忧愁?”少女明澈的声音含笑温柔,自身后传来。

沈太后转过头,这才见夭绍换下了宫装,只着一袭明紫长裙,盈盈站在帷帐旁。

沈太后皱了皱眉:“你换了衣服要去哪里?”

“婆婆忘记了?今日是十六。”夭绍笑道,“婆婆在我十七岁生辰那日答应的,往后夭绍半月住在宫中,半月回谢府。如今阿公也老啦,膝下无人照顾,夭绍想……”

“太傅老?”沈太后心事并未完全放下,闻言冷笑道,“哀家看谢太傅精神矍铄得很。”

夭绍抿了抿唇,微笑看着她。

沈太后哼道:“你不必这么看哀家,哀家答应你的事自会算数。不过——”她转目一笑,眸波清远,“那幅百鸟朝凤的锦帛绣好了没?”

夭绍的笑意僵在唇边,沈太后淡淡道:“绣完才许出宫。”

(二)

一日的时光在针线下流逝飞快,夭绍得以出宫时,暝光四合,天色已晚。回府见了祖父谢昶,取了出城的令牌,便换上男子长袍,戴了斗笠,飞骑出城。

夜色缓缓降临,皓月当空。

邺都城南十里外有山名“兰泽”。兰泽山不高不奇也不险,曲水横流其下,平原旷陈于前,风致秀湄,东朝第一寺慧方寺建于兰泽山顶,日出沐金辉,月出披银泽,佛香缭绕的兰泽山在世人眼中总是那般地高仰圣洁。

自城中去往兰泽山的阔道上,夭绍策骑白马履尘急驰。因当朝太子暂住慧方寺,由山脚而上,一路重兵把守。为免多生周折,夭绍绕过巡逻森严的护卫,自一处僻静的小道飞驰至山腰。

山腰密林深深,月光偶尔穿透繁茂的树叶,清光斑驳。至林中深处,白马步伐放缓,慢慢踏上了前方青草铺地、松柏相围的空地。

空地中央有座白玉坟头,坟前黑石墓碑上刀笔刻纹,将“谢攸 陵容”四字雕琢得入石三分。

夭绍下马,取出随身行囊里的祭祀之物,在墓前放好,匍匐跪地,嘴里轻声告罪:“爹爹,娘亲,夭绍今日出宫晚了,所以来迟,你们勿怪。”

今夜九月十六,正是夭绍父母的忌日。

夭绍揭开坟前香鼎,准备燃香叩头,谁知鼎里却有三支檀香刚刚烧完,凉风吹过,香灰四散。她怔了一怔,微微笑起,若无其事地重新燃了香,端端正正叩首。叩完头,她又拿出绸帕在月下细细擦拭着墓碑和坟头,边擦,边轻声告知父母近日发生的事。

这些事中自然包括与云憬的重逢,说到云阁那夜的见闻,她手下动作停了停,人依偎在白玉坟上,有些出神。

此时,淡淡烟云遮住了圆盘满月,风声过耳,窸窸窣窣。夭绍叹了口气,起身飘入密林,揪出那个鬼鬼祟祟藏在林间的少年郎,重重扔在墓前,冷道:“装神弄鬼想要吓唬谁?还不给父母叩头。”

“阿姐!父母瞧见你这般待我,必然心疼。”少年郎趴在坟前,虽是埋怨,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明朗灿烂。

“你说什么?”夭绍瞪了瞪眼,却是无可奈何。

月光下,十四岁的东阳侯谢粲眨着一双粲如寒星的黑眸,见到夭绍生气,他也不着急,毕恭毕敬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而后爬起来就数落夭绍:“阿姐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了你一日,还以为你忘记父母的忌日了。”

“怎会忘记?”夭绍道,“我白天有事,所以只能晚上来了。你这几日在慧方寺住得如何?可有慧根,可有佛缘?”

“佛缘?阿姐饶了我吧。”谢粲眉毛斜飞,故作夸张的表情使得额角那抹朱凰胎记愈发灵动。他蹦跳到夭绍面前,往她手腕套上一串紫玉佛珠,眸子凝弯,含着新月般璀璨的笑意道:“不过我倒是没闯祸,还在佛祖前诚心给你求了这个,保佑阿姐一世安康。”

他说这话时真心诚意,声音也柔软温暖。夭绍忍不住扬唇微笑,伸手抚摸谢粲的发,道:“谢谢七郎。”

“我就你一个亲姐姐啊,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谢粲老气横秋地哼哼,伸出手也想去抚摸夭绍的发。

“胡闹,”夭绍打落他的手,肃容道,“这几日你有没有寸步不离地陪在太子身侧?”

“自然,不过除了今日。”谢粲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他一展颜,额角的飞凰便迎着明月翩然展翅,骄傲中三分桀骜,正如他本人个性的顽劣难驯。

夭绍只觉得那凤凰炫目得刺眼,拍了下他的额头,拉他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问道:“太子来了慧方寺后,没出什么事吧?”

“呵!”谢粲煞有介事地感叹,“慧方寺堂堂国寺,我们来了没几天,居然发生了一次火灾,一次偷窃。怎么,这些事没人去宫里告诉婆婆?”

夭绍皱眉:“你仔细说说。”

“火灾是我们到寺后第二日傍晚起的,而且就在我们住的禅房附近。偷窃却是昨夜发生的,来人似乎是要偷慧方寺的金玉佛像,不过没有得逞,被人发现了。只是他武功倒高,轻功更是了得,在那么多高手的围攻下居然还能够逃走。”

夭绍道:“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谢粲道:“昨夜偷窃的人惊动了全寺,我和太子也出了禅房去看。那人暗器功夫十分精湛,一手飞刀伤了好几个禁军,还有一把飞往太子,刀势凌厉,连我也不是对手,好在后来有人出手救下了太子。”

如此说来,当时竟是千钧一发的危险。夭绍听罢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忙问:“谁人出手相救?”

谢粲道:“那人自称偃风,慧方寺的主持竺法大师认识他,对他很是信任,还让他从此也跟在太子身侧。”

“偃风?”夭绍想了想,神色间似有所悟。

谢粲瞥眸:“难不成阿姐认识他?”

夭绍一笑道:“幼时见过,他也该认识你。有他在太子身旁无疑是又一道铜墙铁壁,那我就放心了。”

谢粲有些纳闷:“阿姐也这么信任他?他究竟是谁啊?”

夭绍笑笑道:“江左云阁大总管偃真的大名你听说过吗?偃风便是偃大总管之子。”

夜色渐深,夭绍担心府中祖父牵挂,和谢粲谈完事后,便要下山回城。她本想让谢粲立即回寺,可谢粲却说夜路难测,坚持要送夭绍。

他拍胸昂然的样子已颇有男子汉的气概,夭绍失笑,也不再强求,任他驰马跟在身后。

姐弟二人沿着曲水纵马急奔,此时的邺都城外一片宁静,凉风扑面,月色微寒。寂寥之中,忽有一缕琴音乘风而至,雅致清幽处直如天籁,令九霄也在顷刻为之生辉。

这琴声来得突兀,姐弟二人自然为之所惊,齐齐勒马。

谢粲环顾四周,伸臂指向前方:“阿姐,你看!”

前方有片汀渚,夭绍举目望去,只见一艘画舫停在岸边。河浪拍打,画舫轻摇,有白衫男子坐在舟头抚琴,他的身后,一黑衣少年笔直而立。

此意境倒是再写意风流不过,夭绍被琴音吸引,忍不住拉了拉缰绳,慢慢驰过去。

起初的琴声悠扬似惠风吹拂,如白云沥沥初晴,孤鹤荏苒漫飞,当夭绍靠画舫愈近,那琴声便愈发铮铮铿锵,好似大风卷水间,有壮士拔剑,行神横空、行气如虹,一番浩然苍苍的凛冽叫人心潮澎湃得几乎不可自抑。

在她停马汀畔的霎那,琴声一断,戛然而止,余音绕耳回旋,竟透着无比凄然。水寒潇潇,孤怅入骨,伤痛扼腕之意直刺胸怀。

“天风浪浪,海山茫茫,英雄遗世独立,万里难以求归。”夭绍沉浸在不尽的曲音中,低声而叹。

她的声音虽低,可在此静夜下,抚琴的男子却听得清晰。

男子面对流水奏曲,并不回头,只淡然道了句:“月下逢知音,人生难得。”

这嗓音一如方才的琴声,行云流水中气清神闲,让人闻之忘俗。

不过是偶尔相遇,夭绍只惊羡人间居然有此等佳音,倒也未想深交,笑了一笑,便掉马回头。她提了缰绳要离开时,不料身旁的谢粲忽然高呼:“啊!先生,是你!”

七郎竟认识这等人物?夭绍心疑,再度停马。

琴案后的男子闻言似也讶异,转身望过来。

一刹那,水光星月的辉芒皆被浮蔽,天地间唯剩那男子白衣飞袂,华美容色如夺出黑暗的烈焰,照人双目的耀眼。

神采张扬至斯,可他立在舟头的气度却分明风轻云淡,望着岸上姐弟二人,寒冽的目中微现一丝笑意。

饶是谢粲不是首次见他,目光触及对方的视线,仍是倒吸一口凉气,悄悄凑到夭绍耳边道:“直到见了此人,我方知前人说的风华绝代谓之何意了。”

夭绍置若罔闻,对舟头的男子揖手而笑:“真是抱歉,我二人想必是打扰先生抚琴了。”

“无妨。”男子目光飘过夭绍,又看了看谢粲,“小公子还记得在下?既是有缘再次相遇,更得知音解曲,不妨上舟一叙。”

“我们……”

夭绍还没来得及推辞,谢粲已经爽快应承道:“好啊!”

夭绍闻言脱力,狠狠瞪向谢粲。

她戴着斗笠,蒙着绫纱,此眼色谢粲自是毫无察觉,只管下马跳上舟头,朗声笑道:“我乃晋陵谢粲,敢问先生——”

“在下毓尚。”

“原来是尚先生,”谢粲见夭绍依旧骑马岸上,指着她对毓尚殷勤介绍道,“这位是我兄长,晋陵谢明嘉。”

“七郎!”夭绍咬牙喝道。

谢粲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毓尚却望着夭绍,目色深远,仿佛可以穿透她斗笠上的面纱,清晰看到她脸上尴尬与恼怒交加的神色。

夭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跃上船头,拱手作揖后,方道:“先生与我弟弟曾见过?”

不等毓尚回答,谢粲已急急说道:“我前几日见先生来过慧方寺,竺法大师亲自相迎。”他转过头打量毓尚,好奇,“你和大师是朋友?”

毓尚道:“不敢,竺法大师是我师叔。”

谢粲诧道:“你竟是佛门弟子?”

毓尚一笑:“也不算,我不过是学了些佛家义理。”

佛家义理——谢粲听到此处,想到寺里那些僧人日日念的经书,立即一个寒噤变了脸色,连声道:“先生居然通晓佛家义理,在下佩服,佩服。”

他话里阴阳怪气,少年难以捉摸的心思毓尚只是一笑置之。

谢粲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弹的琴上,只见月光下那琴身银泽如练,若秋霜凝成,不由说了句:“好琴。”

毓尚道:“小公子也通音律?”

“不通。”谢粲一脸坦荡地否认,随即又指夭绍,“我兄长却是此中高手。她弹出来的曲子,不一定就比先生的差。”

“胡说什么?”夭绍低声斥责。

毓尚看她的眼神愈发多了分专注,微笑道:“明嘉公子既是通晓音律,相逢不易,又是良宵好月,不如也奏一曲,如何?”

夭绍看一眼他的琴,悄悄将刺绣刺得早已千疮百孔的手指藏到身后,想要婉言拒绝,谁知谢粲竟推着她,将她按坐在琴案前,又蹲下身托腮看着她,期盼地:“我也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夭绍进退不能,只得伸出手,拨弄了几下琴弦。试音时,指间流声清悦,分外动人,倒让她起了孩子般爱宝的心气。她在琴案前盘膝坐好,仰望苍暝月色,浩瀚星河,想起幼时父亲常在月下给母亲弹奏的曲子,心念一动,按律抚出。

她的琴声全然不同方才毓尚指下的挥洒雄浑,其音色欢快明媚,浓浓的旖旎中却又含带淡淡的愁思。

夭绍弹琴时,毓尚于一旁轻声慢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念罢,她亦奏罢。

夭绍眼前恍惚又看到了昔日父母在月下依偎的身影,一瞬失神后,江风拂面,凉意醒人。她抚摸着琴弦,心中突然有股憋不住的难受。

曲犹在,人长逝。

“先生果然知音,”她低声道,“这曲子,就名《月出》。”

“好听。”谢粲流连在方才曲音中的温柔情意,以最简单、最直接的词语称赞。

毓尚却默不作声,弯下腰,拉过夭绍的手臂,将质地柔滑的白色丝绢轻柔地缠上她血珠欲滴的指尖。

“阿姐,你的手怎么了?”谢粲一惊之下,不觉说漏了嘴。

不过,月色下的那双素手十指纤细、莹白如玉,即便谢粲不说破,毓尚也该明白眼前这位以斗笠黑纱蒙面的知音乃是一位红颜。

“没什么,贪玩学刺绣,所以弄伤了。”夭绍一言带过。

因包扎手指她和毓尚靠得很近,陌生男子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在面前的绫纱上,异样的亲昵让夭绍觉得有种难耐的局促,六神无主间,轻轻将手自他掌心抽回,笑道:“谢谢先生,我自己来便可。”

她胡乱绕了丝绢正要打结,却听毓尚轻笑道:“十指连心,而且又是这般地灵活慧巧,就此伤残了岂不可惜?”

夭绍的面颊悄悄一红,依言松了丝绢,重新仔细包裹。

毓尚垂眸看她片刻,吩咐一旁一直静默的黑衣少年:“无忧,取装琴的木盒来。”

“是。”黑衣少年入舱取来琴盒,装琴时,忽闻夜空中有夜鸟厉啸遥遥传来。黑衣少年倾耳听了一刻,目光突然变得惊怒,将琴盒放下,扣指唇间,发出一声悠长清啸。

毓尚亦是扬眸,脸色微冷。

此对主仆神情如此怪异,夭绍和谢粲在疑惑中抬起头,只见广袤夜空下有两三黑点盘旋而至——飞鸟博翅,阴影渐浓,那竟是南方极少见的凶悍鹰隼。领头的一只飞鹰此刻更是俯冲急下,飞影流线,径直扑袭画舫舟头。水天夜色中,那飞鹰褐色的眸子似有荧光迸溅,凌厉诡秘宛若出于鬼府的暝光,分外骇人。

夭绍惊站起身,望着飞鹰,忍不住后退一步。

“不必怕,它不会伤你。”身后有只温暖的手及时将她扶住,响在耳边的嗓音很是低柔,“这是我的鹰。”

他的鹰?夭绍惊疑,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毓尚。

月光下,只见他微微扬臂,修长柔韧的五指于空中轻轻一划,那飞鹰便放慢了冲刺的速度,缓缓停落在毓尚的胳膊上。它用赭色的嘴尖轻啄毓尚的衣襟,方才还精光毕露的褐眸这时竟隐含怯色,甩着翅膀,不安地抖了抖。

黑衣少年无忧慌忙过来抚摸飞鹰的脑袋,指间所触温热湿润,抬起一看,竟是血液。

“少主?”少年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担心,见毓尚沉吟不语,又低头问那鹰,“你怎会受伤了?”

谢粲静默旁观,见他和飞禽说话,不禁噗嗤笑出声。

无忧立刻横眸过来,目光吃人的凶狠。谢粲一个激灵,忙解释道:“我是看它可爱……可爱……”

无忧将飞鹰自毓尚臂上抱入自己怀中,冷哼:“它自然可爱。”

夭绍上前察看飞鹰受伤的头部,说道:“此伤尖利深刻,该是被另一飞禽叼伤的痕迹。”抬头时见毓尚一脸凝重,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来了几个故人而已。”毓尚眼睛望着远方,笑意略透寒凉。

故人?夭绍心如明镜,自知并非如此。

眼前这对主仆对飞鹰分明爱护有加,那“故人”却还敢出手伤了鹰,其中的渊源可想而知。不过此刻他既这般敷衍自己,显然是不愿她掺和进去,那么自己也无谓多管闲事。

念及此处,夭绍道:“先生既有故人来,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也好。”毓尚点点头,转身将琴装入木盒,递至夭绍面前。

夭绍怔了怔:“先生这是何意?”

无忧见状更是拧了眉,小声埋怨:“少主,你好不容易赢了这琴,才得一天……”

“琴赠知音,是佳事。”毓尚淡然道。

谢粲闻言大乐,忙拉扯夭绍的衣裳催促她接下古琴,还不忘对着无忧挤眉弄眼,气得对方狠狠甩过脑袋。

夭绍不想毓尚赠琴的理由是这般直接,愣了一刻,也不故作姿态,接过木盒抱入怀中,微微垂首:“多谢先生赠琴。”她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交到毓尚手中,微笑道,“无功不受禄。先生今后但凡有任何指教,都可执此佩来邺都太傅府找明嘉商谈。”

毓尚略一颔首,未再敷衍寒暄,转身入了舱中。

无忧当下挥手逐客:“你们可以走了。”

谢粲嘻嘻一笑,无视无忧发青的脸色,伸手重重摸了摸他怀里的鹰,这才心满意足地和夭绍一起下了船。

姐弟二人重新上马,夭绍看天色约莫已过戌时,不想方才一耽搁就是这么长时间,暗道一声糟糕,急鞭促马赶回城。

踏上城外官道,未走多久,便见对面有二人纵马迎来。

“是沐三叔和沐五叔。”谢粲看清来人,扬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二人驰近吁马,月色下皆着一袭暗灰布衣,连样貌也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不过一人斯文清秀些,一人英气粗豪些。

两人都已年过不惑,神色间极见沉稳,英气的那个男子答话道:“郡主夜里出城久久未回,身旁又没人跟随,太傅不放心,让我和三哥出城来寻。”

夭绍念着方才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辛苦三叔和五叔。”

不同沐五的直爽粗犷,沐三心思细腻,听出夭绍的语气有些不对,轻声问道:“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粲抢话道:“也没什么事,我们路上遇到尚先生,因此耽搁了一会。”

“尚先生?”沐三看着夭绍,显然在等她的答案。

夭绍想了想,压低声音对沐三交代了几句,而后挥鞭指着谢粲道:“三叔,你替我将七郎送回慧方寺。五叔与我先回府。”

“送我?”谢粲对这托付颇觉受辱,当即拒绝,“不必送我,你们护着阿姐回去就行。”

夭绍声音一冷:“七郎。”

谢粲辩声察色,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道:“那我先回了,阿姐路上小心。”说完拽了缰绳,领着沐三掉头驰回。

(三)

临海章安沐氏一族百年依附晋陵谢氏,至今已几代家仆。如今的沐氏一辈兄弟五人,三人留府照顾谢昶,另外两人外放任官。出城寻找夭绍的正是沐氏兄弟中的老三沐奇和老五沐冰,而他们的大哥,谢府总管沐宗,此刻正站在僖山脚下的太傅府前徘徊等待。

静寥的长街深处依稀传来了马蹄声,纷纷踏踏不下数十骑,沐宗凝目望去,只见夜色下火把束束,一群锦衣侍从环卫着华衣金冠的男子急驰而来。

沐宗望清当中那男子的面容,愣了一瞬,忙自道旁退至府门前。

飘摇的火光之间,男子面容异常肃穆,虽只一身绀青色便袍,然眉宇中的刚毅峥嵘却非凡人可望。此刻他也看到了沐宗,勒住缰绳,在太傅府前停马。

“拜见湘东王,王爷福体安康。”沐宗不及避开,只得单膝跪地。

湘东王萧璋道:“沐总管深夜于此,难道是在等太傅?”

沐宗道:“回王爷话,我是在等我家郡主。郡主深夜出城,还未回来。”

“夜深至此,夭绍竟还出城未归?”萧璋的眉目一时黑得凛冽,冷道,“年少轻狂,堂堂东朝郡主怎可这般任性随意不守规矩?”言罢吩咐左右,“你们几个,出城去找找。”

沐宗忙道:“不敢麻烦王爷,我兄弟已经出城去寻了……”话语未落,远处又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他抬头一望,不由笑道,“当真不必麻烦王爷了,郡主已回来了。”

萧璋却毫不动容,表情严峻依旧,只道:“既如此,本王就先回府了。总管代本王问候太傅一声。”

“是。”沐宗让道一旁。

夭绍遥见萧璋的旗帜,在府前下马时,不由驻足沉思了片刻。入府后她立即去书房见阿公谢昶,禀了与谢粲见面所知的事。谢昶并未多说,坐在书案后把手上长卷阅完,嘱咐了夭绍几句,熄了灯自回内室。

谢府东北角,依伴僖山高处筑有飞檐紫闼,翠竹环绕,水榭流流,夜下景色分外清幽。此处正是夭绍在谢府时居住的月出阁。已累了一日,夭绍沐浴后坐在窗前,任随身伺候的侍女拿药抹上指尖的伤口。

“郡主不疼吗?”侍女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指,心中恻然。

“疼?”夭绍恍过神,摇摇头说,“不疼。”这都算疼的话,那每日念起父母、阿彦的心痛,还有阴雨天的腿疾,又要以怎样的力气去忍受和克服?

等侍女包扎好十指,夭绍道:“你下去休息吧。”自己则转身抱起刚得来的古琴走入书房,拿丝帕将琴弦上被自己血迹沾染的地方细心擦拭了,这才微微一笑,用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指去轻轻碰触。

毓尚——

指下琴声断断续续飘起,她想起方才曲水边偶遇的男子,不禁出神。

“郡主!”书房外忽有人低呼。

“进来。”夭绍搁下琴起身,书房外那人推门而入,却是沐奇。

夭绍见他神色凝重,不由蹙眉:“三叔,发生了什么事?”

沐奇道:“郡主让我假装送小侯爷回寺,未到兰泽山脚小侯爷果然就按捺不住催我回来。我随即回去寻那主仆二人,到了江边却不见人影,画舫亦早已焚毁,倒是……”

“什么?”

“倒是江边多出十八具尸首,杀人者手段狠辣霸道,皆是一剑封喉。”

纵是早就料到事情的诡异难测,夭绍闻言还是吸了口冷气。她抑制颤抖的气息,轻声道:“可曾留下什么痕迹?”

“我在那些尸首手握的长刀上找到这些。”沐奇自袖中取出白布包囊,展开示以夭绍,里面却是一块黑色衣袂,连同几根鸟类的羽毛。

夭绍看了一眼便立即挪开目光,月色破出云层洒照满身,让她无端觉出入骨的寒凉。

“此事报了京兆府没?”

“还未。不过看他们堂而皇之地置那些尸首不顾,便知道他们根本不忌讳背上这些人命。”沐奇寻思着,忽然一叹,“事实上他们的确也无须忌讳。”

“为何?”

“那死去的十八个人皆着窄袖短袍,头戴绒巾,装扮奇特,必是异族,且还是北方异族。更何况,我自他们身上翻出了这个。”沐奇递上一枚铁印。

铁印上烙着花朵一般的绚烂文字,夭绍摇头道:“我看不懂。”

“这是柔然的文字。”沐奇素以博闻强识著称,微微一笑,“是他们长靖公主的令箭。郡主你想,如今北朝和我朝交好,明妤公主更要嫁给北朝的皇帝为后,而柔然和北朝交恶,如果京兆府在邺都城附近看到了这些尸首,你说会怎么判?”

夭绍皱眉,思索片刻道:“无非是以为潜入东朝、刺探国情的细作罢了。若再想深一些,北朝使臣后日将到邺都,也可怀疑柔然人是否想趁机破坏明妤阿姐北上和亲之事。”

沐奇颔首:“正是如此。”

“不过,既然柔然的人已在东朝出现,三叔你还是要告诉阿公及早防备为好。”

“郡主放心,太傅现已歇下,此事也并非十分火急,我明早再禀知太傅也不迟。”

夭绍点头,拿着铁印走回案后坐下,若有所思。

毓尚,飞鹰,柔然公主——

这一夜的神秘见闻下似乎有什么隐秘的真相正呼之欲出,夭绍抚着额角,试图去窥视那烈焰旁的黑暗时,却又迟疑过分的接近迟早会让那团焰火灼伤自己。

沐奇待要揖手告退,目光一瞥不妨看到案上的古琴,脸色猛变,颤声道:“郡主,这琴……哪里来的?”

“便是方才在画舫上那位叫毓尚的先生赠我的,”夭绍见他神情有异,疑惑,“怎么,三叔认得这琴?”

“何止认得,”沐奇惊诧有之,怅然有之,长长叹息道,“这琴,十五年前曾是二公子的。”

夭绍闻言吃惊:“父亲的琴?”

沐奇口中的二公子,正是夭绍的父亲、当年冠绝江左的名士谢攸。

东朝太傅谢昶有子二人,长子谢膺,幼子谢攸。八年前谢攸夫妇双双去世后,连谢膺也因病辞世,留妻顾氏,及一子一女。其子谢澈年少好行侠,五年前离家遍走大江南北,至今未归。而谢膺之女谢明书十七就已嫁陈留阮氏的三公子阮靳为妻。阮靳与沈伊名声相当,也是江左年轻一辈的名士领袖,其人性情旷达,喜好避居山野。谢明书与阮靳夫妻情深,自是随之隐世而居。

如今花甲已过的谢昶膝下,唯剩下谢攸的儿女谢粲和夭绍陪伴。三代中间一代空隔,谢澈与谢明书俱不在府,夭绍姐弟又另有封号,是以沐氏兄弟连带府中家仆在对谢膺、谢攸的称呼上依旧维持着多年前的习惯。

沐氏兄弟的老三沐奇,更是自小跟随谢攸,对其了解之多、关切之深,让夭绍没有丝毫的理由去质疑他的话。她抚摸古琴,既感慨此琴命运的流转轮回,也有些想不明白:“三叔说这是父亲的琴,为何我却从未见过?”

沐奇道:“其实郡主是见过的,不过在你很小的时候,公子就把琴送给别人了。”

“送人?谁?”

提及这个问题,沐奇的目光竟有些闪避,经过一番近乎困顿的挣扎后,才轻声道:“这琴,当年二公子将它送给了郗峤之公子。只是那时郗公子被朝廷封帅后就一直忙于军武之事,放下了一切文墨名士之气,不曾用过此琴,所以郡主幼时并未见过。后来郗氏受难,举族被诛,邺都和东山的郗氏府邸皆被毁,这琴也不知所终,我也没想它还会再次现于世上。”

“如此……”夭绍目色低垂,再一次认真细致地缓缓抚摸古琴每一个角落,忽轻声道“这样想来,说不定,当初阿彦也弹过此琴呢。”

何止是弹过。沐奇看着她茫然神色间那一丝轻微得近乎小心翼翼的欢喜,心中异样的难受,不住叹息。

“这琴原名丝桐,是自战国遗留下来的珍宝。几百年前,因它的主人常年将其放在冰山中,所以染了寒霜冰泽,月光一照,便绽放凉光。后来二公子因缘巧合之下得到这琴,曾用它谱出一首《月出》,此曲此琴,还成了二公子和公主之间的定情之物。公子婚后,遂将此琴改名为月出。”一室静寂中,沐奇用自己都感觉僵硬的低沉语气,将古琴的来历,丝毫无差地告知夭绍。

“父母的定情之物?”夭绍在蓦然而起的惊惶中抬起头,“那为何父亲还要将它送给郗伯父?”

沐奇垂首时,声音已格外平静:“具体缘由,我也不知。”

总有一个人会知道的。夭绍抚着琴弦,怔忡地想。

(四)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夭绍忍受腿骨间的酸痛,一早便来到与太傅府相邻的云府,至清月舍找云憬。

清月舍古藤架上花色凋零,钟晔坐在架下磨砺弯刀,听到脚步声抬头,在簌簌纷飞的落花间看清夭绍的面容,惊喜不已:“郡主来了?”

夭绍含笑道:“钟叔,憬哥哥在吗?”

“在,自然在。”钟晔拂去肩头的花瓣,笑道,“少主在书房,郡主自己上楼便是,我去煮茶来。”

上楼——

清月舍既取名清月,自有登高触月之境。阁楼筑在青岩之上,那层叠不穷的石阶看上去极为陡峭。夭绍蹒跚走了几步,便扶着石壁停下叹气,颇为懊恼地看了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一眼。她纠结片刻,咬咬牙运劲提气而起,飞身纵上岩石高处,甩出袖中紫玉鞭劈开窗扇,以“不速之客”的姿态掠入楼中。

不料她选择的那面窗正是楼阁里木梯转弯处,落下时站得不稳,脚跟擦着梯边一个踉跄,眼看便要倾身倒地,身侧却倏然有清风飘过,一双手臂揽住她的腰,行云流畅地将她带入怀中。

“哎呀,”夭绍对面前的青衣公子眨眼,“本想让你见识见识这些年我练的轻功,不料却献丑了。”

云憬静静望了她一瞬,慢慢松开手臂,转身走回书房。

夭绍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得罪他了?那雪玉雕成的面庞上神情竟淡漠如斯,像是万年砌成的冰山。

虽则主人是这般冷淡,她还是厚颜跟过去,且毫不客气地在书房长榻上坐下,扯了锦被盖上双腿,这才笑道:“方才多谢你的举手之劳。”

云憬坐在书案后,默然看着夭绍。

他的安静让夭绍分外不自在,当年的云憬与她斗嘴吵闹,最是冤家绊气。小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她辩不过云憬,私底下悄悄和阿彦赌气说:“憬哥哥出口便是伤人,我再不和他说话了。”

童稚的话语似乎仍在耳边,今日再想起时,却叫她心生漫漫凄凉。

“我……我是有事来请教你的。”夭绍在他的注视之下忐忑开口。

依旧没有人应声,她的话语仿佛是飘在空山幽谷,独自对答,那样的寂寞。

云憬却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来意,翻开书案上一卷锦帛,从里面取出一把薄细如柳叶的飞刀,递给夭绍。

“你学会了八卦测算吗?怎知我要问慧方寺那夜的事?”吃惊归吃惊,夭绍还是接过飞刀,仔细端详着,“这便是那夜慧方寺窃贼用的暗器?”

云憬颔首,提笔于藤纸上写道:“飞刀为偃风在寺中所得。昨日是你父母忌日,寺中诸事,自该听七郎说了。”

夭绍啧啧而叹:“小时候没发觉,你原来是这般未卜先知。”她举举飞刀说,“这是阿公让我来问你要的。我要请教的事,倒不止这个。”

云憬提着笔的手指微微一僵,还未表态,却听夭绍已然问道:“你可曾听过月出琴?”

那双如水静冷的眸中略起了一缕波澜,云憬阖目思了片刻,轻轻摇头。

夭绍自幼记忆过人,但连她对月出琴都没有丝毫印象,此刻来问云憬,本也不存太大的奢望,只是看着他摇头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重重一落。

沉默一瞬,夭绍又道:“那毓尚这个人,你总该知道吧?”虽说是问,她却将语气说得如此肯定,根本容不得云憬有否认的余地。

果不其然,这次云憬睁眼看了她须臾,点点头。

夭绍欣然一笑,解释道:“我昨夜偶遇此人,他自称是竺法大师的师侄。据我所知竺法大师唯有一个师兄,便是北朝白马寺的竺深大师。竺法大师得道高深,却从不收徒,唯有你和伊哥哥是他的记名弟子。谢粲告诉我竺法大师待毓尚亲厚,我想,以大师重才惜才的性情,想必会介绍你和毓尚认识的。”

云憬唇边一扬,冰山般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夭绍被这难得的笑容鼓励,继续道:“毓尚既是白马寺竺深大师的弟子,如此说,他是北朝人?”

云憬想了想,提笔写道:“算是。”

“算是?何意?”夭绍皱眉,“此人昨夜在曲水边背负性命十数条,身为佛家弟子,却嗜血杀戮。本来听音品人,我原以为他风光霁月、性情磊落。不过现在我却不太肯定,他究竟是善,还是恶?对东朝而言,又究竟是敌,还是友?”

云憬写道:“一人只有双眼,红尘断难望尽。你所见的,可称事实,事实之后,却说不定还有隐情。何况世间善恶并不能如此简单区分,若说敌友,毓尚自然是友。此次荆南之战,他便是东朝的军师。”

“原来他就是殷桓奏报中提到的尚军师。”夭绍点头,像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盯着云憬仔细看了几眼,嫣然一笑,不再询问。

云憬在她突然而来的笑颜下失了头绪,也不再多言,放下笔,望了眼窗外愈见暗淡的天色。

“快下雨了。”夭绍愁色深深,叹了口气。

像是正应了她的话,青岩下的竹林里猛起幽风阵阵,沙沙声入耳时,夭绍只觉腿骨间蔓延起锥刺般的钝痛,身子不由一颤,紧紧抿住唇。

云憬望着她发白的面色怔了一会,想起一事,转身取下书架上一个锦盒,自里面拿出两卷灿烂如霞的红绸,走到榻边,撩了锦被正要掀开夭绍的裙摆,手指触摸那柔滑紫衣,顿了一顿。

“你要做什么?”夭绍看着他一连的动作,觉得茫然。

云憬雪白的面庞上竟涨出一抹红潮,缩回手,将绸缎递给夭绍。

夭绍接过,一时怔怔。那红绸色泽殷然,触感柔软,绣着摇曳起伏的金丝莲枝。她的手指还裹着纱布,便以掌心去抚摸,那红绸贴着肌肤厮磨久了,居然慢慢生出一缕能熨至骨骸的温暖来。

“熠红绫?”夭绍喃喃道,“当年云伯母说此物藏在柔然皇宫,憬哥哥怎会有?”

云憬脸上的尴尬尚未褪去,闻言抿了抿唇。

见他没有回答的打算,夭绍就没有追问,也不道谢,背过云憬默默在腿上缠了熠红绫。

“缠好了。”夭绍转过身来,突然也红了脸。

她方才掀起裙角的一刻,终于明白他之前莽莽撞撞地是要做什么糊涂事。

云憬站起身,独自走去窗旁,默然望着楼下那片古藤架——藤条盘错,深深缠绕——这样的纠葛由来已久,正如他与她的牵连。他想要与她从此两无牵挂,却是难比挥刀斩水。任他的心再冰冷无情,也无法在奔腾不息的江河间筑起一道横亘堤坝。何况在方才那一瞬间,心中所感如被藤丝蔓延的温柔情绪缠绕,让他无措,更让他恼恨。

夭绍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莫名他的忽冷忽热。她看着他的背影,想来想去,实在不得要领,又唯恐待会真下了雨,路就更加难走,于是下榻辞别,自回太傅府。

钟晔十分有眼力,也十分识趣,说去煮茶,一煮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夭绍离开,他才笑容满面地捧着茶汤来书房。本以为长久谈话后这两孩子的心头自会有所察觉和变化,谁知云憬却是比素日更为冰寒的容色。钟晔心里发突,正要试探着询问他们方才谈的话,岂料偃真恰在这时持了密报踏入清月舍。

“早不到,晚不到。”钟晔睨着偃真,如意盘算被迫中断,心中极不舒坦。

“呦,真是对不住了。”偃真语中含刺,“我还不曾听少主交代,今后的密函都得要请示了您钟老才能送过来。”说着将三卷密函递到云憬面前,他自禀报道,“第一卷不甚紧要,是韩瑞自荆州送来的,说沈太后命殷桓领两千亲兵七日内回邺都。第二卷事关那夜慧方寺行刺太子的事,细作探知,湘东王萧璋身边的确是有一位擅使飞刀的高手,名叫魏让。”

“魏让?”钟晔琢磨这个名字,“听说此人是江湖豪侠辈,昔日三弟韩弈向我提及此人时分外推崇,不像是会行刺太子的人。”

偃真面冷,并不应声。

云憬似乎也并在意细作送来的有关萧璋的密报,径自取了第三卷密函浏览,不禁皱了下眉。

“是什么事?”钟晔又忍不住问道。

偃真依旧无动于衷。见钟晔横眉瞪目真有怒意了,他才没好气地开了口:“是尚公子一早送来的密信,柔然武士忽现邺都,且已经跟随飞鹰找到了尚公子的行踪。尚公子与柔然素来怨仇,本不奇怪。但如今那位柔然的公主竟将此仇寻来了东朝,千里迢迢,舍本逐末,倒是古怪得很。尚公子怀疑柔然公主南下应该别有目的,如今又正逢东朝与北朝和亲的关键时期,出不得差错。”

“尚公子的意思是?”

“让云阁及早找出柔然武士的落脚所在,敌明我暗,才能有备无患。”

钟晔沉吟道:“那邺都城四周最近有异象吗?”

“倒未察觉,所以此事才棘手。”偃真也是忧虑,又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卷彩帛,递到云憬面前,“方才我出云阁时,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说邀少主于三日后黄昏时分一叙采衣楼,落名长靖。”

“长靖?”钟晔陡然一喝。

偃真不知情由,满不在乎道:“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还想着要占先机呢,如今却已是敌暗我明了。”钟晔霜眉紧琐,“这位长靖,便是柔然的公主了。”

“什么?”偃真一怔,忙问云憬,“柔然公主约少主有何事?莫不是也有怨仇?”

云憬神情微有无奈,将彩帛放在一旁,手指揉了揉额角。

钟晔却笑意深长,对偃真解释道:“两年前在漠北,少主为了熠红绫,曾夜闯柔然王宫,因此与这位公主的确是有些……愁缘,嗯,仇怨。”

偃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正想问个明白,却感觉云憬深厉的目光扫过来,张口之际忙改了话锋:“只要柔然人还在邺都,三日内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行踪,少主放心。还有一件事要请示少主,赵谐先生昨日已到邺都,派人送信至云阁,请求与少主见一面。”

云憬摇了摇头,提笔道:“眼下风声鹤唳,还是不见的好。请他只管上任,多事之秋,切勿在沈太后面前再提过往之事。”

“是,我会转告赵先生。”

云憬若有所思,笔下又写道:“邱隆近况如何?”

“那夜他受了如此惊吓,何况用药的分量也不对,断然熬不过这个深秋了。”钟晔的声音突然刻寡无温,冷漠中,竟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当年那场祸事中,他趁机杀了多少无辜?血债血还,他今日这样的死法,却是够安逸的了。”

秋风在他的话语下骤然卷入室中,湿润之气迎面扑来,分外寒凉。

“又下雨了。”偃真叹道。

云憬微微阖起双目,疲倦地靠上了身后的软褥。

(五)

“江州路途遥远,要你仓促回来,一路必是劳累了。”承庆宫侧殿暖阁,沈太后端坐凤榻,朝阶下就座的萧璋和蔼微笑。

“朝廷有需,儿臣这点奔波,不算什么。”

冷瑟雨气潜入殿间,迷离了夔纹博山炉里袅袅飘出的紫鞠香雾,萧璋眉峰间的峥嵘之烈在这样的香雾中淡凉下去,有些柔和,又有些疏远。

沈太后注视他须臾,将手中茶盏递给一旁舜华,依旧笑意温和:“明日北朝使臣将入邺都,昨日哀家和大臣们商量过此事。如今皇帝仍躺在榻上,请来的大夫,就是那个剡郡云氏的小公子阿憬,说皇帝要在三日后才能醒。哀家想,明日怕是要由你这个兄长劳累一下,出城去迎北朝使臣。”

萧璋没有多话,只道:“儿臣领旨。”

沈太后却在此刻叹了口气:“当初北朝来使求我朝公主为后,皇帝子嗣单薄,宗室里除了明妤,哀家想不出第二个可当一国之母的孩子。明妤是你的亲生女儿,要是在寻常人家,女儿出嫁自是父亲操持。这一年里哀家将她接入宫亲自教习,希望你不要怨哀家剥夺了你们父女相聚的天伦之乐。”

“儿臣不敢。”萧璋肃穆的容颜终于微有缓和,垂首道,“母后选中明妤,其实是她的福分。”

“听你这般说,哀家便宽心了。”沈太后拂了拂衣袖,似是随口问道,“你去见过明妤了吗?”

“还未。将嫁他国宗庙之女,不得诏,不敢见。”

“你永远是这般恪守本分。”沈太后此话深远,想了想,又道,“北朝迎嫁的使者这次会在邺都停留半个月,为首的大臣是赵王司马徽和中尉裴伦。听说这位赵王生性勇猛好武,到时少不得让人陪他去清林苑狩猎尽兴,你素通武事,此事便由你安排。”

“是。”

“还有少卿,此次荆南之战着实扬名耀眼,大长我萧氏皇宗的志气。”沈太后笑道,“哀家已派加骑快马命他回来,等他一到邺都便擢郡王爵,封号豫章,明妤北上时便让他送嫁。你觉得如何?”

萧璋有些踌躇:“少卿年方弱冠,如今就擢郡王爵怕是……”

沈太后摇头,打断他:“少卿不负我萧家子嗣,他当得!”

“是,多谢母后。”萧璋垂首,将暗藏的一分担忧隐入眼眸深处。

两人再谈了片刻,在殿外雨声微小时,有内侍提声禀道:“太后,吴郡赵谐奉命入宫,已在前朝等候。”

萧璋捧着茶盏的手不禁一颤,随即又镇定自如,将茶盏慢慢放下:“母后何时招赵谐回来的?”

“那个犟人回朝,可不是哀家的本事。”沈太后看了眼舜华,笑声忽染上秋雨的寒,“好在朝中自是有人与他交情匪浅。”

萧璋笑了笑,起身道:“母后,儿臣入宫还未来得及去文昭殿,想现在去看看陛下。”

“去吧。”

等萧璋退离殿中,沈太后靠在榻上捧起一卷竹简翻阅,神情专注,像浑然忘记方才内侍通传的事。

舜华不得不提醒道:“太后,赵谐还在前朝等候。”

“让他等着吧。”沈太后语气悠然,慢条斯理地卷了卷手中书简。

前朝弘文殿外,白衣文士站姿如松柏挺拔,冷冷望着面前内侍:“敢问公公,太后究竟何时才肯召见赵某?”

内侍屈于他凌人的傲气之下,也很无奈,赔笑道:“请赵先生再等片刻。”

赵谐重哼一声,风雨袭来,白衣卷飞。他抬头望了眼远处墨云下承庆宫飞扬的殿檐,寒石般的眸间微微起了一丝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清傲之下难以压住的怒火,一甩衣袖,便要步下台阶离去。

“阿恬,且慢。”不妨走廊深处传来这样的呼唤。

正如二十多年前,在东宫太子学舍,年幼的自己喘着气拔腿快跑,跟随诸位意气风发的哥哥们身后,有时气力不足追不上,他负气想要转身时,哥哥们都是这般笑唤他:“阿恬,且慢!”

赵谐在追忆中回头,见来人淡黄华衣,衮龙玄纹,英武的面庞含带一抹夺人的峥嵘刚烈,不由怔住。

一旁内侍忙跪地道:“奴拜见湘东王。”

萧璋挥手让内侍退下,含笑望着赵谐,上下打量:“一别八年,阿恬别来无恙?”

赵谐淡淡道:“甚好,不曾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

萧璋笑意僵住,赵谐的目光如年少时一般,干净清透,不同的是,如今却多了分凌厉的寒芒,刺得他忍不住避开那缕锋锐,才可以苦笑出声:“你也怪我?”

“不敢。赵谐一介士人,如何有胆子怪罪湘东王殿下?”赵谐随便揖了个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慢着!”此声厉喝不再柔软,素来惯于统驭千军万马的湘东王气焰这时方显露无遗。

赵谐却置若罔闻,径自离开。

萧璋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世人所谓的佐治才子原来就是如此!你今日回宫是想再显摆一回你的狂傲?如此,你便走吧。也省得负了太傅和沈峥的苦心。不过这次走了,你就不要想着再回来!”

赵谐脚下步伐猛地一滞,半边身子已淋在雨下。

萧璋叹了口气:“既心存天下百姓,便拿出诚心对天下百姓!这次若非沈峥的大力举荐,太后因当年之事怕绝不会再次用你。历来有才干的人大多倨傲骄狂,放平时不会如何。但对你赵谐,对眼前的朝廷,却是水火不能相容。你即有意回归朝廷,却难道连这些都不明白?”

赵谐回头看着他,神情依然冷漠,目光却有些困惑。

“只要你不离开,太后迟早会见你。”萧璋再次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左仆射一职,原本就非阿恬你莫属。”

赵谐望着眼前此人的笑容,纵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他却彻底疑惑于萧璋本来的面目——二十五年前,他手把手教导自己剑术毫无保留;十五年前,他可以拥护萧祯继位果敢忠诚;八年前,他却又追杀郗氏子嗣冷面无情;再如今,他又这番语重心长地劝说自己留在朝廷……

往事纷纷,茫然中,连萧璋何时悄悄离去赵谐也不自知,只站在廊下默然思了良久,直到身旁突然有人笑唤他:“赵先生,太后宣见。”

“秋,八月丁丑,荆南殷桓率军五万踞朱堤,用军师毓尚水策,大将萧少卿横流破敌,取南州,退蜀夷。

九月戊寅,吴郡赵谐受诏入朝,擢任散骑常侍、太常,代职尚书左仆射。九月辛巳,北朝赵王使邺都迎嫁,湘东王萧璋领群臣见使兴庆门。”

——《东纪三十一 成皇帝永贞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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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有5亿读者的心灵导师卡耐基,带给我们正能量的心灵励志经典。在这部历经百年验证,全球公认最励志的伟大作品中,卡耐基用大量生动而真实的故事,为我们讲解了如何做“做内心强大的自己”。曾经心灵脆弱的我们,面对不简单的世界、不轻松的生活,不顺畅的人生,也曾迷茫、也曾失落、也曾彷徨。但是,我们最终挺了过来,因为岁月让我们的内心得到升华,时间让我们的内心变得强大。已经度过的那些风险与苦厄,已经摆脱的那些落魄与羞辱、已经化解的那些打击与嘲讽,让我们深刻地体会到,唯有做内心强大的自己,我们的生命才可以怒放,人生才变得强悍,世界才会与我们温暖相拥,生活才会给我们想要的一切。《做内心强大的自己》是卡耐基终其一生的灵魂之作,以“做内心强大的自己”为主要宗旨,从正心态、增心智、控心绪、强心魂、补心气、清心乱等方面给我们详细讲述了修炼强大内心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