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梅朗林荫道,唐代斯走进左侧的一栋小楼。楼道里非常昏暗,他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飞快登上五楼,在一扇半开的房门口停下脚步。这就是他父亲居住的斗室。
老人还没有听说“法老号”抵港的消息,正站在一张椅子上,双手颤抖着绑扎花草。这几株旱金莲和铁线莲枝蔓缠绕,直顺着窗前的架子向上爬。
突然,老人感到被人一把抱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道:
“爸爸,我的好爸爸!”
老人叫了一声,转过身来,见是儿子,便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
“喂,爸爸,冷静点儿!我回家来了,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了。”
“唔!那太好啦,孩子!”老人又说,“可是,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你不再离开我了吗?唉,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喜事。”
“我庆幸因别人家丧亲而得福,但愿得到上天的宽恕,”年轻人说,“不过,上天明鉴,我并没有渴望这种运气,但是好运来了,我也实在没有伤感的情绪;爸爸,我们的好船长勒克莱尔死了,由于莫雷尔先生的大力提拔,我很可能接替船长的职位。您明白吗,爸爸?二十岁的船长,薪水一百金路易,还能分红利!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水手,从前不是连做梦也不敢想吗?”
“是啊,我的儿子,是啊,这的确是件大喜事。”
唐代斯把兜里的钱全倒在桌子上,一共有十二枚金币、五六枚银币和一些零钱。
老唐代斯的脸豁然开朗,问道:“这是谁的呀?”
“是咱们的呀,买些吃的来,开心一点儿,明天还能挣来钱。嘘!有人来了。”
“可能是卡德鲁斯,他听说你回来,准是来向你问好的。”
“哼!又来这一套,口是心非的家伙,”埃德蒙咕哝道,“不过,还是算了吧,总归是邻居,帮过我们的忙,应该欢迎。”
埃德蒙嘟囔的话音刚落,门口果然探进卡德鲁斯那须发蓬乱的黑脑袋。他有二十五六岁,手里拿着一块布料。他是裁缝,打算用这块布当衣裳衬里。
“嘿!埃德蒙,您回来啦?”
“是啊,邻居卡德鲁斯,您这不看见了嘛,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埃德蒙讲话虽然客气,却难以掩饰他的冷淡态度。
“刚才我去码头,想配一块栗色料子,不料碰见了我们的朋友丹格拉尔,才知道您回来了。于是,我就赶来了,”卡德鲁斯接着说道,“嘿!小伙子,看来您发财啦?”裁缝边说边斜了一眼,看见唐代斯放在桌子上的一大把金币和银币。
唐代斯看出邻居的黑眼睛里闪现着贪婪的目光。
“哎,您可真精啊,跟莫雷尔先生的关系搞得很近乎吧?哎!想当船长嘛,就得巴结点儿船主。”
“我希望不巴结也能当上船长。”唐代斯回答,然后他转向父亲说道,“对了,爸爸,我想请您允许我去卡塔朗村看看。”
“去吧,孩子,愿上帝保佑你妻子,就像保佑我儿子这样。”
“他妻子!”卡德鲁斯说,“您也太性急啦,唐代斯老伯!好像她还没有做他妻子呢。”
“是还没有,但很可能不久,她就是了。”埃德蒙回答。
“不管这些,”卡德鲁斯说,“您急着去看看,还是明智的,小伙子。”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梅色苔丝是个漂亮姑娘,漂亮的姑娘断不了有恋人,尤其这一位,后面跟着的总有几打。”
“真是呀!”埃德蒙说着,微微一笑,但笑容里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他拥抱了父亲,点点头辞别卡德鲁斯便出门走了。
卡德鲁斯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老唐代斯,下楼去见在塞纳克街头等候的丹格拉尔。
“怎么样,你见到他啦?”丹格拉尔问道。“他跟你提起有希望当船长的事了吗?”
“听他那口气,就好像他已经是船长了。”
“别忙!我看,他未免太性急了。哼!”丹格拉尔说。
“最好他当不上,”卡德鲁斯也说,“要不然,往后都没法跟他说话了。”
“如果我们愿意,”丹格拉尔又说,“那他就只能保持现状,也许还不如现在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这是自言自语。他还一直爱着卡塔朗村的那个美丽姑娘吗?”
“爱得发狂,他到那儿去了。我若是没弄错的话,这方面他可不会顺心。”
“你说明白点儿。你不喜欢唐代斯吧,嗯?”
“我不喜欢傲慢无礼的人。”
“那好啊,跟我说说那个卡塔朗姑娘的事吧。”
“我了解的也不很确切,只是根据见到的一切情况判断,正像我跟你说的,那位未来的船长,怕是要在旧诊所那条路周围碰上麻烦。”
“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呀!”
“嘿,我看到梅色苔丝每次进城,身边总有个小伙子陪伴。那人是卡塔朗村人,个头很高,黑黑的眼睛,红红的皮肤,棕色的头发,人很热情,他们兄妹相称,是她的表兄。”
“哦!真的吗?你认为那位表兄在追求她吗?”
“这是我的猜测。一个二十一岁的高个子青年,跟一个十七岁的妙龄少女混在一起,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呢?”
“你说唐代斯去卡塔朗村啦?”
“他是在我前脚走的。”
“怎么样,咱俩也朝那个方向走走,在雷泽夫餐馆坐下来,喝杯马尔格酒,看唐代斯的神色就知道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