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我把早餐搭配成鲜艳的颜色:深红的樱桃和绿色的奇异果沙拉、金黄的煎鸡蛋、五彩的蝴蝶面、雪白的杏仁汁。这耀眼的色彩象征缤纷绚烂的生活,我坚信,我不会被散散离世的挫折打倒。
我的同屋还有两个女孩,一个是作家、记者齐格格,一个是现代舞团的艺术总监回璇。不用说,齐格格还在睡梦中,这个黑白颠倒的家伙,昨晚不知又喷薄而出了多少灵感,肯定是写得天昏地暗,现在睡得正香。而回璇此时已经坐镇歌舞团的练功房行使职责了。下周有台晚会,舞蹈部分全由她们团承担。我们三人中回璇比我大一岁,31岁,齐格格比我小一岁,29岁,我们都是名副其实的剩女。她俩本来以前是我的患者,后来成为知己。这两个人物,还是以后再说吧。我有点饿了。
在吃早餐之前,我想起来应该先给凌小零打个电话:“喂,圆圈大导演(为什么这样叫他,容我稍后再解释),还在睡懒觉啊?你昨天下午对我说的事我都考虑过了,我现在还是不打算演你的角色,因为我还要继续做心理医生。你另谋高人吧。”
“之梵,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凌小零在电话那头说,“就是你对事业的执著和不向困难低头的个性。你是个超人!真的。”
我笑:“哈,你说的是你自己,不是我。都说导演火眼金睛,但你却被我的表象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常在酒吧把自己弄醉,会痛哭流涕,会……”
“你会寻找发泄和疏导坏情绪的途径,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凌小零说。
“戴着你送的高帽子,我都飘飘然了。”我心中真是喜滋滋的,我需要生命中这些像亲人一样的朋友给我鼓劲。
“我不会放弃你的,有时间我会专门为你度身订造写个剧本,讲一个心理医生的故事。你一定得来演。”凌小零说道。
“呵呵……哈哈……哦哦……”这是我惯用的敷衍他的方式,凌小零已经对我这从鼻子里面发出来的声音习以为常了。
“之梵,不演我的片子,嫁给我还是可以的吧?”凌小零说这话时显得有点低声下气的,与他平时的作风格格不入。
“你又失恋了吗?”我知道这家伙身边女人不少,当然我也知道这家伙让我演他的戏的目的是想和我经常呆在一起。
“和其他女人没有关系。有一句名言说,找个爱自己的人做老公。我很合格呀。”他说。
“你的火眼金睛怎么一看到我就失灵了呢?你是独生子,你的老娘还等着抱孙子呢,这么重要的任务怎能交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独身主义者,做贤妻良母可能是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的事了。”我说,“要再投七次胎呢。”我一连用了七个“下”字,因为我太钟爱我的幸运数字了。
“是谁让你受伤了?”凌小零问,“是明朗吗?”
“瞎扯!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是整个社会环境。”我答。
我们身处的这个地球,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环境污染日益严重,气候变暖,树木遭砍伐导致水土流失,沙漠恣意扩张;恐怖事件一桩接着一桩,今天飞机撞击大楼,明天人肉炸弹毁坏公交车;拐卖妇女儿童,盗窃人体器官;暗娼嫖客遍地,贩卖毒品猖獗;军备竞赛越演越烈,你有化学武器,我有核弹头;艾滋病、炭疽病、疯牛病、禽流感、埃博拉病毒、SARS接踵而来;到处是暴力、欺骗、腐败和独裁。尽管邪不压正,但太阳穿云破雾真是步履维艰。
而我又不幸入错行做了个心理医生,每天坐到我面前的病人不是患强迫症、抑郁症、自闭症,就是歇斯底里症……要不是有坚强的毅力、乐观的性格和健康的心态,我早就崩溃了。
“正是大环境太恶劣,所以我们才需要小家庭的慰藉。”凌小零知道没戏,但还是不死心。
“我现在从两个方面怀疑你对我的爱的真实度,第一,文艺圈是个大染缸,你却偏要把我拉下水;第二,你的怀抱不缺女人,却拼命要让我成为其中之一。圆圈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说。
“你有从事表演的条件和天赋,不搞这一行很可惜。另外,正是因为我见过太多动机不纯的女孩子,所以才觉得你难能可贵。我对你都不执著的话,那我真是地地道道的大傻瓜了。”他说。
“你不是说太漂亮的女人不适合做演员,容易流于花瓶的角色吗?”我说。
“我可没说你漂亮,你个自恋狂。”他在那头嘲笑我。
“讨厌讨厌讨厌!”我有点撒娇似的咆哮起来。
“我没说你漂亮,但我说你美丽,嘿嘿。”他答。
“我不理你了。”不等他再说话,我就挂了电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享用我五颜六色的早餐。先吃水果,再吃鸡蛋粉面。早上要吃好,这是我们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于我更是必不可少,没有精力,怎么为需要我的人打气啊?
凌小零、康子都是我哥哥的铁杆哥们儿,哥仨也称“开裆裤朋友”,是一个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邻居,小学、中学都在一个班。三个人还被称做“裤衩楼三结义”,因为我们住的那栋楼好像个裤衩,而他们三个又是结拜过的,同龄的他们按月份排我哥算最小,被称做老三,但他的威信颇高,原因是他遇事冷静,又会武打真工夫。我叔叔是全国散打队的总教练,哥哥很小就在叔叔的指导下习武。只有一次我哥被康子嘲笑而闷闷不乐,原因是在十六岁那年,康子的身高飙升上1.82米的高度,而我哥只有1.80米,为了这两厘米,我哥足足憋了半年的气,又是练习引体向上,又是苦练跳高。不知道这些到底对增高有没有用,反正在差一个月满十七岁时,他长到了1.83米。多出来的0.01米终于让他扬眉吐气。其实我们家都出些高人,祖孙四代男的全在1.80米以上,女的都在1.70米以上,我爸1.85米,我妈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1.72米,我1.70米。按理说一代更比一代强,可我和我哥都没长过我爸和我妈。
幸好没再往上长,我从小就觉得女孩子长得太高不好看,牛高马大是属于男孩子的,女孩子嘛,1.60米左右就足够了。娇小的人经老,我的同屋齐格格就只有1.55米,可细皮嫩肉的,混在二十岁的人堆里看起来还最小。邻居师师姐也只有1.54米,可“裤衩楼三结义”中的康子迷她迷得不得了,说她小巧玲珑,娇媚可爱。天啦,真让人既羡慕又嫉妒。人总是贪心的,大都渴望拥有那些自己缺少的东西。
“裤衩楼三结义”后来都被部队看中,也因为都是部队子弟,近水楼台先得月。康子去了八一游泳队,凌小零从小喜欢画画,考进解放军艺术学院。我哥最有天赋搞体育,比如散打队的人,整天都到我家来磨嘴皮子,可我哥却硬是考进了信息工程学院,与计算机打起了交道。硕士生毕业后,他转业去美国读博士。
凌小零在军艺学的是美术,后来脱了军装到电影学院研究生班进修导演课程。作为新锐导演中的精英人物,他的电影频频抱回一些国际性的奖项,但这些片子大都在国内遭到短暂禁演,要经过反复剪辑才能上演。看他的发型就知道了某些信息:留长发络腮胡子——正在构思或挑选剧本;光头——正在拍片;梳马尾辫——片子禁演;小平头——片子开禁公演。
现在,凌小零留着较长的头发,说明他正在剧本上下工夫。
“裤衩楼三结义”中,康子属于早熟的那类,穿开裆裤时,就经常为师师姐和其他男生争风吃醋。不过那时还没有我呢,听大人们说,其他男生若给师师姐一颗糖,康子一定要给师师姐一个苹果。有谁欺负师师姐,他一定要跑出来英雄救美。我爸有一天故意逗他道:“师师长得又不是很好看。”康子气得摇头晃脑连着大声说了三遍:“不好看我也喜欢!不好看我也喜欢!不好看我也喜欢!”把大人乐得喷饭。后来我爸给康子道歉:“康子,刚才叔叔是故意逗你玩的,就是想考验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师师,其实叔叔也觉得师师挺好看的。”康子的气这才消了。不过这个笑话传遍了裤衩楼。当时康子也就八九岁吧,我还没出生呢。师师姐后来真的嫁给了康子,我们戏称他们是“军阀联姻”——师师姐的爸爸是我们这个部队学院建筑系的主任,康子的爸爸则是材料系的主任。师师姐则说嫁给康子是为了他小时候说的那句话。
我哥在三人中长得最帅,是我的偶像——韩国单眼皮影星帅哥车仁彪的翻版,但我哥是双眼皮。可他对女孩子似乎不大开窍,那些小女生为了引起我哥的注意,经常用糖果来贿赂我,让我给我哥递话、递纸条、送礼物,但哥都爱理不理的。他迷上舞棍弄棒,在大院中就喜欢打架,凡有动拳脚之类的事,一定是我哥领头干的。可能是小时候把气都淘完了,曾经大动的他,现在又变成大静,有时呆在计算机房几天几夜可以不出来。饿了煮点面条,吃根黄瓜和水果,困了就在沙发上睡一觉。
小时候我长得很丑,主要是没几根头发,妈妈一次次把我好不容易才新长出来的小绒毛剃成光头。于是乎我有了一个“胡传魁”的外号。大家笑话我时,都会用到阿庆嫂的那句著名唱词:“那草包到底是一堵挡风的墙。”再加上我那八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让我的眼睛呈海蓝色,虽然听我外婆说蓝眼睛是法国贵族的标志之一,可那时它只给我带来了一个“波斯猫”的外号。哥哥倒是很拿我这个妹妹当回事,打架的原因十有八九是为了帮我出气。我也很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骄傲。每当他被我爸罚去面壁思过时,我都要给他送些零食去以示慰问,并陪他一起面壁。哥就给我许诺以后要钓好多鱼给我吃,因为我是属喵的,从小我就认为自己属喵,大家也就认可了。我们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哥哥可以说是我的保护神,在爸妈工作忙、妈妈身体不好的时候,大多是比我大九岁的哥哥照顾我。
“裤衩楼三结义”中除了我哥,就算凌小零对我最好了。他是三结义中的老大,可只有对他我是直呼其名而不称哥的。他在三个人中性格最文静,整天拿着纸笔画画。小时候,我是他随叫随到的模特儿。我经常被他画的原因是我常常留光头,而他总是画不好头发,我的光头模样他画起来比画别人的小辫子要容易得多。
凌小零其实长得也挺帅的,是很温和的帅,很阳光的帅。个子不算太高,只有1.75米,但也是属于运动型的男孩子。他有精致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特别是那双眼睛,毛茸茸的。虽然他也比我大九岁,但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经常听到有人叫他小帅哥。
凌小零却不喜欢他自己这副尊容,觉得太细腻了,于是经常不是光头就是胡子拉碴地把自己故意搞得很粗糙。
据说凌小零生下来时,全家就为他的名字颇费了一番功夫,因为他是独生子。爷爷奶奶那辈当然离不开“福”啊“贵”啊之类;父母喜欢“军”啊“勇”啊等等,军人嘛;姑舅之流却是文化人,用字就比较讲究,喜欢“韬”啊“蒙”啊什么的;而与凌小零一辈的表哥表姐们却喜欢简单省事,就有了“0”啊“1”啊这些数字。因为大家的意见久久都不能统一,也不知是谁提出要当事人自己来决定,于是就让凌小零抓阄,结果他自己抓到了“0”。名字嘛,当然要用大写,就成了零。不过奶奶去上户口时,自作主张加了个“小”字上去,最后就成了凌小零。长大后凌小零常对奶奶开玩笑说:“零本身就够小了,您老人家还要给我加个小,那我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呀。”
圆圈是我的创意,因为0就是个圆圈嘛,我不但叫他圆圈,还把他的名字写成0小0。后来大家都叫开了。凌小零不但欢快地答应着,还把我的创意接受了,他也经常按我的写法签自己的名字,他那些粉丝喜欢得如获至宝。
我十五岁时,凌小零二十四岁,在他大四的那个春节,我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他幽幽地望着我说:“之梵,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等我?为什么?”我不以为然地说。
“娶你当老婆啊。”他说得很肯定。
“呵呵……哈哈……哦哦……”我甩出惯用的口头禅,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我没把他的话当真。我听康子说,倒追他的女孩子多得很。
到了我十八岁时,凌小零就正式打电话向我表白:“之梵,知道吗?你是我一生的最爱。至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从小就发誓要娶你做老婆,你就让你的圆圈来爱你吧。我一定会努力使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我怎么没感觉啊?我可从小就把你当哥哥呢。”我这回是真有点吃惊了。因为我比三年前终究要成熟一点了。
过不多久,他实在忍受不住感情的煎熬,就从北京逃了研究生的课坐了近两天的火车来广州看我。那时我恰巧在军训,很难抽出时间来与他碰面。一周中只溜出来三次并且每次只有半小时,说是见他,其实也就是拉着他的手在校门口转了几个圈子而已。
让凌小零绝望的不是我接见他的时间太少,而是我根本不接受他的爱。我喜欢直来直去,因为爱情掺不得半点杂质。我不想委屈自己迁就他人,也不想欺骗他人伤害自己。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我坚决地拒绝了他,没留一点余地。
凌小零住在表弟家里,表弟十岁就到加拿大多伦多读书,其父母后来也移民过去了。广州的房子还保留着。凌小零有钥匙。每次从我学校回住处,凌小零都不坐车,而用走路来消磨时间,大约要走两个多小时。本来初秋广州是很凉爽的,可是那个秋天不知是怎么了,格外阴冷,凌小零蜷缩在秋风中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步履走着。有段路上行人并不多,但有几个下岗工人总推着手推车在街上卖饮料和小食。凌小零觉得他们和自己一样可怜。虽然身上的钱不多,但每次遇见都要买一大堆东西帮衬他们。可凌小零没有胃口,没有食欲,对他来说,只有啤酒有用。失恋让凌小零变得无比憔悴,几天的时间他的脸上似乎瘦得就只剩下一对眼睛和胡子了。那些胡子茬像是地里的饿鬼爬出来张牙舞爪要吃喝。
我还是低估了凌小零对我的感情,因为被我拒绝之后,他竟想到了自杀,他觉得用水果刀切断静脉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失恋带给他的痛苦那么大,因为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别的女孩子,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赢得我的爱,毕竟童年时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我对他竟是这样没有丝毫的儿女情长,只有兄妹之爱。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他想在我读书的城市里了结自己,起码死了也离我近点。但是这时他的眼前掠过了他奶奶的影子,因为奶奶从小把他带大,对他这个唯一的孙子寄予了无限的希望。为了奶奶,他就和自己打了个赌,房子里有一部座机,他想,如果用这部电话能够和在多伦多的表弟对话,他就活下去。其实,当时凌小零是料到自己必死无疑,因为表弟一家离开半年了,这部电话肯定没缴费被停机了吧。就算没被停机,也最多只保留了市内电话,再退一步,国内长途也还保留着吧,而国际长途还开着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再退一步,就算打通了国际长途,那时是夜里五点,而多伦多是下午四点,表弟绝对还没下课回来。这是个不让凌小零存有生机的赌注啊。他当时就是不想活,一门心思奔死神而去,只是想死前对奶奶有个交代。
然而,国际长途居然接通了,表弟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时,凌小零忍不住就号啕大哭起来。表弟在那边劝他:“零哥,你想过没有?要是你死了,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会落到你最爱的纪之梵身上,她的良心要怪罪自己,你奶奶和爸妈要怪罪她,她还怎么活得下去?你不能这么残忍啊。我要是你,就要好好活着,得不到她,也可以爱她关心她一辈子嘛。”
凌小零哭完了,想想表弟的话也很对,是啊,我死了,谁来保护我爱的人呢?他决定活下去,爱情虽然已丢失,还有友情,还有亲情,还要追求事业。不能再像来的时候那样忍受两天两夜的火车硬座生活了,他把身上最后的一点钱用来买了一张回北京的早班飞机票,从此一头扎进事业中。
当我从师师姐口中知道这一段故事时,非常震惊。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裙子。有一个人竟然为了我不要自己的生命,有一个人竟然把对我的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有一个人竟然因为没了我的爱而觉得这世界黯淡无光。我要是不感动,那就是一块木头了。
军训结束后,我谎称家里有事,就请了一个星期假去了北京。我天真地想,不能给凌小零爱情,就给他我的处女身吧,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凌小零看到我当然是异常的激动,虽然我不能给他爱情,但我的行动还是给他很大的安慰。“之梵,既然我在你心中是一个哥哥的形象,那就不要去改变,因为是徒劳的。我愿意像哥哥那样照顾你。以后我再说要你嫁我的话,你大可不必在意,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他说得很轻松,但我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每说一个字都像赤脚踩在刀刃上那么钻心的疼痛。
在那个秋风瑟瑟的夜晚,一个二十七岁的处男和一个十八岁的处女就这样和衣躺在一起,相互抱着,却什么故事都没发生。凌小零说这是“神交”。他说那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这个时候,康子已经娶了师师姐,并且生了一对龙凤胎;他们的婚礼和孩子满月酒我都跑去北京替我哥参加了,而且我和凌小零分别充当伴娘伴郎的角色。我还接到过师师姐扔出来的花球,我用余光看到凌小零仍旧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哥这时在美国也结了婚,从小就听他对我妈说:“为什么梵梵有海蓝色的眼睛,而我没有?”我妈就逗他:“是你自己不会长呀。不过以后你可以娶个蓝眼睛的媳妇,再生个蓝眼睛的小宝宝。”这时哥总是不屑一顾地“哼”一声就走掉了。长大了,他真的找了个蓝眼睛的法国籍美国姑娘,还生了个蓝眼睛的小宝宝。嘿,那小家伙别提有多可爱了,一岁多时回来过一次,在飞机上就被乘客们借去照相,以至于后来见到相机就哭。他有个中西结合的名字叫纪威廉。可惜,如今才五岁的小威廉已经失去了母爱。他那漂亮的妈妈已在美国一次恐怖事件中丧失了年轻的生命。她只是路过,却成了十几名不幸的冤魂中的一个。
我哥结婚前打电话来征求我的意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冲着他发无名火:“那么多中国美女不够你选的,干吗要去找个老外?”
“她不是有和你一样的蓝色眼睛嘛。”哥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
我一时语塞,然后还是不饶他:“少拿我的眼睛说事!以后你的事情别来烦我。”然后就摔了电话,任凭哥再打来,我就是不接。哥的蜜月让我莫名的烦躁和伤感,就像当年他去美国读书一样,我心里特别恐慌和失落,我甚至把电话打到我妈那里,怪她当初指使哥找老外。妈一时语塞,然后有点抱歉地说,其实也是一句玩笑。我心里更气,“一语成谶”这个词就蹦出来,不过我悄悄给咽了回去。哥哥结婚是喜事,我一个当妹妹的凭什么闹情绪,想想自己也挺没劲。慢慢地就把这事放下了,特别是见到可爱的小侄儿,我的母爱大放光芒,甚至把哥都冷落了。我有时逗着小威廉,看到哥在一旁寂寞的眼神,我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裤衩楼三结义”中有两人都结婚生子了,唯独凌小零还单吊着,零妈急了:“你爸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你都而立之年了,还东游西逛地干什么?”
凌小零后来也谈了不少次恋爱,大多和他片中的女主角,我问他是不是以权谋私,搞潜规则,他说尽管演艺圈有黑暗之处,但他自己还不是那种拿主角来交换女人身体的人。和他有过感情和性的女人,多是朝夕相处一起拍片产生了好感的结果。最多算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不过他的恋爱总不见结果。他说没有结婚的冲动。
我读完研究生留在广州,他也放弃北京的阵地跟来了。
“我不会嫁给你的,圆圈,你跟着我,到时别怪我耽误了你的事业和青春。”我说。
“我是想到南方重新开辟一块新天地。北京啊,你知道的,人才太多。”他说得很轻松。
凌小零到了南方这块风水宝地,事业发展得格外顺利,频频在国外获奖。我很为他高兴,说真的,他拍的片子画面很美,哪怕是一池残荷,都有一种悠然的美感。我喜欢他的作品胜过喜欢他这个人。他隔三岔五地来劝我做他片中的女主角,有时随口又提起让我嫁给他的事,我一生气,就狂吼:“当初我要把处女之身奉献给你,可你竟然不敢要,也许要了我,我就真成你的人了。可是今天你又来缠我做什么?”他见我生气就不说话了。就像今天,我挂了他的电话,他就不再来打扰了。
“丁零……丁零……”
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我打开一看,是个很陌生的号码。“喂,你好,哪位?”这是我惯用的开场白。
“之梵医生吗?我已经挂了你的号,在医院等你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磁性男声。
是明朗。因为他的声音让我的心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