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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勒托森林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

——《麦克白》[34]

“嗯……蕾丝,你最近还好吗?”

“还行。”

两个星期以来,这两句话似乎成了蓝诺和蕾丝见面时的固定模式。

近来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气氛都有些尴尬,仿佛空气中有黏稠的细沙摩挲着皮肤。

其实,两人的心中都装满了同样的感觉:

不知所措。

自从邂逅了奥斯维德少爷,最令蕾丝气恼的并不是她每天收到的白眼,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诺。

每当她换上女仆装,在早餐时间为少爷收拾餐具、被派去打扫他的房间时,残留在城堡的中世纪主仆关系,就显得难以掩盖了。

蕾丝多么希望他不是奥斯维德少爷,而仅仅是蓝诺,她的蓝诺。

不过,他的状况也许更糟糕。

看到蕾丝受人排挤,他焦躁、心痛得想要朝那些人怒吼。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当众站出来帮她说话,事情往往会变得更糟。毕竟,他无法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

值得欣慰的是,如此僵硬的局面,在这一天总算是有所改善。

“蕾——”“蓝——”

在羊皮画密室里,沐浴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灯光,蕾丝和蓝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嘴中突然同时蹦出了一个音,低垂的脑袋也同时抬了起来,像是有谁的双手在他们背后各搡了一把。

两人滚烫的目光出乎意料地在空中相撞,像拨片偶然撩动出最美妙的和弦,让世界坠入对方的眼眸。

时间停滞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一切躲闪都显得幼稚可笑。

“你先说吧,蕾丝。”蓝诺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尖揉擦着金发。

“嗯,嗯——”蕾丝傻乎乎地张着嘴巴。真奇怪,心里明明装了一大堆想说的话,到嘴边就变得像咩咩的羊羔叫了。

“嗯我想说的是你不用为我担心只要你心里想着我就足够了。”

蕾丝把单词飞快地倒了出来,连断句和换气都忘了,生怕说慢了自己会真的变成羊羔,没有勇气接下去了。

看到蓝诺睁得浑圆的眼睛,她又立刻后悔了——没人听得明白每个字黏在一起的句子,她大概还要再重复一遍。那样的话,还不如在珍珠的辣椒头发里把她炒熟。

“啊哈,我想我要说的和你一字不差。”

蓝诺愉快地把双手搭在蕾丝肩上,歪着脑袋朝她嘿嘿一笑。

“其实我想说,听了你的话,我又改变了注意。现在我所想的和你恰恰相反,我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别担心,你会安然无恙。”

他的嗓音柔软而明亮,让人仿佛躺在午后的太阳花丛中。

“安然无恙?”蕾丝搜索着这个词,在翻腾的脑海中找到了孤儿档案上,那句由奇怪的语言写下的承诺——

花香、星光还有银色的目光,在永恒的凝视中,你将安然无恙。

“好了,来说说计划吧,这才是重点。”

看到蕾丝皱起眉头想说什么,蓝诺赶紧抢先说,一把将她拉到书桌前。

若要给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排名,蓝诺的办法一定居首位——蕾丝的目光已完全被书桌吸引了。它现在简直比斯特莱夫人戴的褐色宝石项链还有光泽。可昨天上面灰尘都得用尺子量了。

桌面的正中央放着一本模样怪异的书,厚重的金属外壳锈迹斑斑,整本书像是被丢弃在沼泽地旁长满青苔的水泥块。

“可惜打不开。没有钥匙。”

蓝诺对着桌上那本硕大的书叹了口气,然后艰难地把这本厚得可以当板凳的书搬到了书架的最底层。

他两手叉腰,打量着整个房间,下嘴唇往上撅,像个叼着烟斗的老汉向上吐气似的,吹起了浅浅的刘海。

“我今天早上稍微打扫了一下密室,希望你会满意。”

的确,书柜上的蜘蛛网全部消失了,新铺的蓝色美式简约风地毯,使闷热的空气里多了一分活泼轻松。接着,蕾丝把目光挪到了沙发旁……

“哦!”突然一个脑袋蹿了出来,遮住了她的视野,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蓝诺!”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蓝诺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心虚的样子。

蕾丝注意到,他的脚下正嘶嘶作响。她明白了,地上有一个遗漏的纸团。

“你应该告诉我的,奥斯维德·斯特莱先生,我很愿意帮你打扫。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毕业了,没有作业,更不用上课?”蕾丝模仿着蓝诺的样子,狡黠地微微一笑,看上去却非常奇怪。

“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天才,竟然十七岁就大学毕业了,我敢打赌你上完小学就直接去高中了。不过,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仆人。”蓝诺艰难地说,吃力地蜷在书桌底下,把脚底的纸团悄悄转移到垃圾桶。

“好了,进入正题。”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卷纸,取下橡皮筋,将纸卷舒展开,平摊在书桌上。

蕾丝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纸,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

这张纸又长又宽,占满了整个书桌,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

“城堡的地图。”蓝诺简洁地说。

地图绘制得十分精细,甚至都标注了每一个烛台的位置,几乎是一张活点地图[35]。

“哇,真是不可思议!”蕾丝赞许地说,“你画的?”

“那是当然,探险家必备能力之一。”

蓝诺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但神情又逐渐变得黯淡了。

“但是很可惜,我的家人并不支持我和朋友们四处探险,更不支持我将飞行员作为一生的职业。去年高中毕业后,爸爸坚持要我从商,继承我们家的产业。可是我真的不属于单调乏味的数字世界,于是犟着没有去哈佛商学院。我爸爸总是在各个国家奔波,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说真的,我对家族庞大的产业一无所知,对我来说,爸爸就像个陌生人,与他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指尖与支票上的签名。”蓝诺沮丧地摆弄着台灯的电线。

蕾丝从地图的上方探出抹茶色的眼睛,知道现在轮到她转换话题了。

“可是,这张手绘地图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她成功转移话锋,切入正题。

“你说呢?当然是为了寻找‘梦’途中的大理石‘裂口’呀!”

“真的,你找到了吗?”

蕾丝的目光在地图上迅速地扫来跃去,像是一只线路混乱的飞梭。

蓝诺双手撑在书桌上,两肩耸起,气息似乎卡在了深吸气的顶峰,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

“是这样的,蕾丝。我结合了城堡上次装修的设计图,还实地考察了它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去了几间女厕所,这张地图应该很精确了。但是,城堡里没有任何一条大裂口,也没有哪条走廊淹没在灰尘里。”

他用抱歉的眼神望着蕾丝,无奈地撅起嘴。

“可是,‘梦’里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看到了、触碰到了、感受到了。应该说,我就是它的一部分!它存在,蓝诺,绝对不是随时间融化的冰激凌!”

蕾丝皱起眉头,原本甜美的声音此刻似乎来自灵魂之外,如同一位自弹自唱的R&B[36]歌手。

蓝诺用严肃认真的眼神回应了她。

“我们一开始就断定‘梦’极其古怪复杂,不是吗?因此,踩在这般玄妙的境界里,第一步就失败很正常。”

“说得对。”蕾丝垂下了头,脸颊两侧散落的头发轻轻扫着蓝诺的手臂。

她明明亲眼见到了大理石裂口,真真实实地触碰了那条蕾丝纱巾,却得知那个地方竟然不存在!这就好像她被宣布和鬼待了一整夜。

“我很抱歉,蕾丝。不过,我们还算是有收获,不是吗?‘梦’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答。我确信,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最后一个词给了蕾丝一种极其诡异的感受——仿佛同一时空中的另一个自己,隔着不同的世界,用呼吸腐蚀着她的皮肤,使她在细密獠牙般的风中瑟瑟发抖。

另一个世界……

她从未调动全身每一根能感知的汗毛,来认真思考这些问题,总认为关于世界“们”的探索要交予爱因斯坦之类的人。对她来说,不说解码时间与空间的交错,连认清并找到她自己,都一直是件麻烦事。

太深,太远了……

“有些事情,只存在于冥冥之中,依靠的仅仅是一种……”

“感觉。”

同一个悬浮的词语,同时从俩人的嘴唇间滑出。

蓝诺和蕾丝互相静静地凝望着,然后又同时笑出了声。

“精神病,精神病,精神病,精……”

蕾丝正在用抹布擦楼梯的扶手,台阶下面的索赛吉夫人竟然停止了大吼大叫,使她颇为惊讶——通常烤肠女士会不知疲倦地一个劲儿地往下念叨,突然停下来让人很不习惯,担心她是不是断气了。

蕾丝转身看见蓝诺走到索赛吉夫人面前,和她叽里咕噜地用法语交涉了几句。

“出什么事了?”

等烤肠女士急匆匆地离开后,蕾丝立刻冲到楼下,焦虑地问蓝诺。

“哦,没事。”他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前额上有一绺头发不听话地盖在了眉毛上。

“今天妈妈要带珍珠去约克郡——珍珠将以我未婚妻的名义,面见我的舅舅、舅妈。”

“太棒了!哦,对不起。”

蕾丝高兴得跳了起来,却不小心把手中的抹布甩到了蓝诺的头上。

“这么说,你期待珍珠成为下一任斯特莱夫人啰?”

蓝诺在蹙额的同时扬起一条眉毛,根本没在意脑袋上的抹布,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和紧张。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儿一整天了。”

一缕音乐般的微笑浮现在蕾丝花瓣般的脸颊上。

蓝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望着天花板伸了个懒腰,头顶的抹布无声地掉了下去。

“走吧。”他甩了甩头发,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紧紧抓住她的右手,开始向前小跑。

“去哪儿?”

“约会目的地。”

他加快步伐,憋住笑声,宝石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走廊呼呼作响的风中,蕾丝的心像一只冲出笼子的鸟儿,终于在英格兰盛夏湿润的风中,舒展开羽翼丰满而绚丽的翅膀。

七月三十日凌晨,是今年的最后一个仲夏夜。蕾丝原本以为薄荷般清新甜美的仲夏夜之梦也会随之而去,却在八月一日的清晨遇见了蓝诺,像是一场充满魔力的梦。不,邂逅他,比睡眠中睫毛上的梦更美。

“这么说,你还会说法语?”蕾丝吃力地跟上蓝诺的脚步,柔顺的长发从装饰帽里倾泻而出,仿佛银色的闪亮瀑布。

“算是吧。我想想,我曾在法国住过一年,主要是给几个朋友当马球教练,他们的技术真不敢恭维;在墨西哥学会调龙舌兰酒,最终效果不佳;在罗马尼亚只写了篇关于黑教堂火灾的论文就离开了,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和斯特莱城堡一样的哥特式建筑,那几次火灾倒是很离奇;哦,我甚至还在索马里待过半年呢,可惜的是没能和那里的海盗成为哥们儿。”

“哦,你已经很像海盗了。”蕾丝小声嘀咕了一句。

“说实话,你不是在英格兰长大的吧,蕾丝。”

“我不知道,档案表上没写。怎么了?”

“真奇怪,你一直生活在英国,但你的纽约口音甚至比我还重,就像你从小生活在那里。”蓝诺发出一声憨厚的笑声,“更奇怪的是,和你交流起来畅快得……怎么说呢……畅快得令人忧心。”

蕾丝瞬间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停下脚步,拽住蓝诺,扬起眉毛。

“我的意思说,你说话时用的短语、句式,包括停顿和尾音等等细节,都十分符合我的说话方式。与你对话,就像一边解开礼物盒上精美的丝带,一边发出欣喜的‘哇’。”

蓝诺入戏地表演着拆礼物时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的神情,由于手臂挥动的幅度过大,看上去像极了魔药锅前装神弄鬼的巫师。

“所以,这是件好事?”

“我也不知道。这个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我不得不说,你说话时就如同……如同一台定制的机器,设定了元音、辅音、语速的声波,专门配合我的讲话习惯,让我无比舒适,但又过于完美了。”

蓝诺轻轻地说,将蕾丝的一缕乱发别到她耳后。

“这就是问题,蓝诺。我和每个人说话都是如此:面对斯特莱夫人时,我会无意识地使用标准的约克郡口音;和凡妮莎、吉娜说话时,又变成了布里斯托的乡下口音;在大学里,我同时选修了西班牙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没有一个老师不认为我是生来就说那种语言的本地人。但在和其他人说话时,我并没有刻意装出他们的口音,只是自然而然地就……就……”

“就对上了,是吗?”

蕾丝使劲点了点头,随即又陷入了迷惑。

“蕾丝,你能十七岁就大学毕业;会说几乎每一种语言——至少就目前的状况推论是这样的;和不同的人交流时,可以自动使用他们习惯的口音,以及令他们舒适自在的说话方式。这是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不是吗?”

蕾丝盯着脚上的道奇蓝色防水小皮靴,右手食指缠绕着一绺银发。

“有时,我甚至能从约瑟芬的叫声中得知她的心情,好像我听懂了她‘喵喵’的乱叫。”

她小声地说,似乎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疯子。

“有意思。这大概是一种超能力。”

蓝诺平静地说,手指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地思考着这个棘手的问题。

“你能听懂,并在恰当的时候使用一切语言。我的意思是,任何语言——不论地区、国家、人类、动物还是某种超自然生物。”

蕾丝立刻想了起来——她能透彻地理解孤儿档案表上那排古怪的文字;想起了每个人第一次和她对话时,脸上惊异的表情像是找到了同乡。

也许,蓝诺是对的。但这和她的“梦”和发生在她身上一切离奇的故事,有任何关联吗?

她一头雾水。

终于,他们走下一架木制楼梯,来到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

“这是哪儿呢?”

蕾丝怀疑地问。四周弥漫着浓重的牛粪味儿,使她的鼻子拒绝工作。

“玛尔塔太太温馨的家。”蓝诺耸了耸肩,对空气中的恶臭闻而不厌,一点不像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反而像是边走边朝嘴里扔花生米的小伙计。

他们的正前方,“蹲着”一座用圆木松松垮垮地捆搭起的房子,在风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同坐在摇椅上抱怨人生的老汉。

“玛尔塔太太现在每天要到那边去放牛。”顺着蓝诺手指的方向,蕾丝看见了小木屋的旁边宽阔的水田——那里长满了茂盛的水草,一头头黄牛正在各自的隔间里肆无忌惮地嚎叫着。

“妈妈仍坚决反对机械耕地,甚至拒绝到食品集市采购,只吃家族土地里收割的食物。”蓝诺无奈地叹了口气。

渐渐地,小木屋发出的嘎吱声越来越响,仿佛再过一秒就要到达沸点了。

“啊!”

一声怪叫蹿了出来,与此同时,小屋完全坍塌了,原木散落一地。

“咳咳……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一阵震破耳膜的“噼里啪啦”后,蕾丝吃力地睁开眼睛,在眼前的一片蒙蒙灰色中不停地咳嗽着,被烟尘呛得无法呼吸。

“不,不知道。”

蓝诺艰难地说,眯起眼睛寻找着蕾丝,睫毛被染成了灰色,鼻尖上也覆了一层尘土,看上去像是戴了个黑白小丑的圆鼻子。

烟尘慢慢向四周散去,蕾丝眼前倒塌的房屋也变得越发清晰。

“啊,我的天!我看不见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废墟里,只见玛尔塔太太伸长双手,胡乱地抓着虚空。

“你的脑袋被罩住了,所以看不见,玛尔塔太太。”

蓝诺径直走上前,把老管家头上倒扣着的铁锅扔回废墟。

“谢谢,弗兰克。”

玛尔塔太太目光涣散,视线掠过蓝诺的肩膀,忧郁地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她收回投入深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了蓝诺很久。

“哦!原来是奥、奥斯维德少爷!”老管家终于恍然大悟地叫了出来,看上去无比激动。

“真是太荣幸了,要进来喝杯茶吗?哦,不必了。”

玛尔塔太太热情地向蓝诺伸出手,接着又立即缩了回来,然后再次伸出来,就这样不断循环近十次后,双手最后总算是垂在身体两侧不动了。

她似乎费了毕生精力才了解到,她的小木屋已经坍塌崩溃了,根本不能喝茶——除非在她的脑袋上烧水。玛尔塔太太疯癫的神态与举动,让蕾丝觉得她已经高烧得很厉害了。

“玛尔……”

“第十五次,哦不,第十六次倒塌了。”

玛尔塔太太在自己搅成一团的神经里挣扎着,好像突然忘了面前还站着两个人。

“啊!”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玛尔塔太太却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抱着脑袋在地上到处乱蹦,像是一只瞎了眼的耗子。

“哦,上帝,求求你,请不要让我待在这里。森林里有鬼,有鬼啊!”

蕾丝和蓝诺交换了不解的目光。

“嘿,嘿,玛尔塔太太,玛尔塔太太,清醒一点!”

蓝诺走上前使劲摇着玛尔塔太太,差点把她的眼珠子晃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蓝诺摁住老管家,好让她正视他的眼睛。

“勒托森林。”玛尔塔太太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

“勒托森林。”

她这次说得很清楚,可惜蕾丝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蓝诺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玛尔塔太太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收到了某种隐秘传播的讯息。

“原来是这样。”

他转身朝蕾丝眨了眨眼睛,然后虔诚地低下头,将左手掌心朝内,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时,一道白光如同破晓时分透亮的云霞,从蓝诺指尖的缝隙间轻轻渗出。

他缓缓将手向上摊开,掌心出现了一颗星星——斯特莱家族的徽章。

这颗星星像是被刻上去的,痕迹很深,但不精美,如同一个神情恍惚的人在木头上随意划了几刀,线条的交界处显得粗糙而仓促。

“请允许我寻觅。”

蓝诺将左手掌竖立,犹豫着移动到玛尔塔太太面前,手心正对老管家的双眼。

他看上去很紧张,同时为自己突然冒出这句暗语感到惊讶而兴奋。不过他显然对这套巫毒般怪异的操作还不熟悉,完全凭着内心的感觉。

玛尔塔太太目光空洞,空洞得像是一无所有的宇宙。

她缓慢地伸出一只食指,用积满黑色污垢的脏指甲,沿着蓝诺掌心上刻印的凹槽勾描着,像是在临摹。

星星图案的最后一划完成后,玛尔塔太太垂下手臂,等待着。

渐渐地,蓝诺手掌上的星星仿佛活了过来——它开始发出光芒,开始闪烁,开始变得立体,甚至比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更加真实而诡秘。

蕾丝屏息凝神,生怕自己惊讶得叫出声,打扰了这个神奇的仪式。

“祝你好运,星光。”

玛尔塔太太用不属于她的空灵嗓音说道,如同一缕从夜空飘过的晚风。

接着,她的身体一软,晕倒在地上,像是突然被抽干了血液。

蓝诺从手心里的发光星星上回过神来,迅速背起玛尔塔太太,快步走向楼梯。

蕾丝慌张地追上去,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哪儿?”

“医务室。詹姆斯医生今天刚好在城堡。你待在这里,千万别乱跑。”

“可是,玛尔塔太太她……”

“放心,她没事的。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而且,我终于找到了钥匙。”

他朝蕾丝眨了眨眼睛,双眸像是夜空中闪亮的星辰,守护着神话与梦想。

“千万别乱跑。”

蓝诺叮嘱道,在楼梯上吃力地挥了挥手,掌心上星星的亮光已化成液体,淌在刻痕的沟壑里。

蕾丝使劲甩了甩头,却怎么也不能将刚才的一幕幕驱逐。

星光。

这个词语在她脑海中闪烁着,像是夜空中有一只猫咪,在诡秘地眨动着双眼。

她的生活中充满着越来越多的秘密,多得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蓝诺背着玛尔塔太太从楼梯上消失后,蕾丝发现自己简直无聊透顶,还不如有一个只会叫“精神病”的烤肠女士在耳边嚷嚷。

蕾丝一边埋头踢着脚下的木头碎片,一边胡思乱想着。

她现在必须想些什么,这样才能冲淡头脑中满篇混乱的问号。

想想今天她真是不走运——好不容易的自由时光,就这样被一堆碎木渣毁了。

这真是史上最糟糕的约会——尽管蕾丝在自己过去的历史中,不可能找到供参考的比较对象。

蓝诺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玛尔塔太太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老管家又为什么一直重复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呵,勒托森林!”

蕾丝冷笑了一声,但不超过一秒钟,这声冷笑就转变为苦笑了——

一抬头,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树林中,又高又密的树木遮住了整个天空,仿佛白天和黑夜混杂在了一起。

刚才蕾丝一直低着头往前走,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越过了房屋的碎片,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不知不觉钻进了小屋背后那片吓人的恐怖树林。

这里过于黑暗阴森,静得像是站在墓穴里,四周全笼罩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黑色中,简直无法想象树林外是盛夏的晴空。

密林中什么也没有,根本无法分辨单独一棵树的轮廓,只见到沉沉的暗影,如同溺入水中的鬼魅。

唯一存在的只有冷至骨髓的风,以及脚底下沙沙作响的枯叶。

蕾丝睁大眼睛,想把一切看得更清楚,第一次体会到离开了月末时的银白色眼睛,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多么不方便。

高耸的黑影像一个个披着黑斗篷的骑士,重重叠叠地潜伏在暗处,似乎将蕾丝包围住了。

蕾丝不停地打着寒战,意识到这片树林很大,很深,应该说是一片森林。

她似乎曾到过这里。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呢?

在这里,她的大脑似乎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判断能力。

风似乎永远以固定的速度吹拂着,仿佛也在逐渐把蕾丝化成一团黑影,让她失去思想,只能感受到一片又一片看不见的枯叶落到脚下。

她感到脑海中隐约飘过了一首空灵的歌,自己好像被包裹进了一缕青烟,正随着灰暗的风飘走,即将无法感受到自己的重量,甚至自己的存在。

蕾丝使劲地摇了摇头,竭尽全力想着怎么逃离这片黑暗。几秒钟前,她的灵魂差点被吸走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难道,这里就是玛尔塔太太所说的勒托森林?照这样的情形,如果每天待在林子里,变得和老管家一样疯癫倒也不是件难事。

可是玛尔塔太太口中的“鬼”又是什么呢?

蕾丝立马后悔自己想到了这点。

在这个恐怖瘆人的怪地方,没准儿真会出没“鬼”之类的怪物。

她不可能闯入了森林深处,出口应该不远——如果有出口的话。但在这一片灰暗中,她完全找不到方向。

等等!

就在这时,一种怪怪的感觉如爪子般扼住了蕾丝的喉咙,像是两种极端的事物,不顾后果地冲撞在一起。

她心里慌得让她几乎不能喘气,像是被孤儿档案下方那排如藤蔓般蜿蜒的“非人类字体”缠住了。

荒谬的是,蕾丝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半空中凝视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

什么也没有。

仍旧只有树木高大的黯影、瑟瑟的风,以及深不可测的黑色。

蕾丝转了回去,继续茫然地向前走,试图找到出口的亮光。然而,她心里仍感到极其怪异,好像一个她遗失已久的宝物,正在某个地方嘶哑地召唤着她。

没走几步,她又刹住脚步,迅速转过头,让银色的发丝在视野的一角拂动。

瞬间,蕾丝的呼吸凝固了。

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清晰。

树后闪过了一片半透明的影子,微微闪着月影般的银光,在林子里暗夜般沉黑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突出。

那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蕾丝心里警觉地尖叫着。

可能只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兴许是风吹来的某种物质。

难道她现在又在“梦”中了?

不对,现在她的视野一片漆黑。再说了,森林外面还是白天,并非午夜。

蕾丝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向前轻轻挪了一小步。

什么也没有出现。

那片透亮的影子似乎在与蕾丝玩捉迷藏。

于是,蕾丝再次转回身,假装背离影子消失的地方,祈祷着树后的影子能再出现一次,哪怕再闪现一次也好。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又走了一步,然后,猛地回过头——

终于,蕾丝看到了,找到了。

树后探出了一双银白色的美丽眼睛,与蕾丝“梦”中的眼睛极其相似。

半透明的影子上,甚至能隐约分辨出人类身体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影。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蕾丝愣在原地,全身瘫软。

影子女孩静静地望着她。

蕾丝绞尽脑汁想着能形容这缕凝视的词语。

温柔……孤独……意味深长……忧郁……

都不全是。

应该是——

深情。

在这双眼睛的瞳孔中,蕾丝看到了自己映在其上的影子。但是,影子女孩的眼睛中突然盈满了晶莹的液体,像蓄满了清水的湖泊,眸子里映出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影子女孩轻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翘起的眼角上分明悬挂着一颗亮晶晶的泪珠。

这段长久的注视中,蕾丝的心在抽搐。

最令她不解的是,她竟然没有产生一丝恐惧,反而急切地想走近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影子——像是在迷失自我已久后,渴望冲上前去拥抱回归的自己。

影子女孩鼓励般的眼神深深地钻入了蕾丝的心,无声地给她注入了难以形容的力量,以及许多她无法理解的秘密。

眨眼工夫,树后的银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很快在幽暗的密林中不知去向。

眼前又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与深邃的虚空。

“我是谁?”

蕾丝再次问自己,却感到不那么迷惑了。

答案似乎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决定开始寻觅。

“嘿!”

正当蕾丝一动不动地发愣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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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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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坤穿越在了一个武道世界但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里,武学早已被垄断。没有渠道获得武功,在这个强人不断,异兽不绝的世界里,就等于将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上。还好的是,穿越重生自带系统,能够获取武学碎片,制作武学。既然穿越重活,就要活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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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梦幻离奇的叙述,来讽喻高科技社会人们的精神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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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不仅成了身材臃肿的肥婆,还成了两个萝卜丁的母亲。不过这便宜夫君,倒是极品美男,十分养眼。奈何家徒四壁,这也就算了,可是穷乡僻壤的让她如何施展“十八般武艺”。为了改变现境,她势必发愤图强,平步青云……--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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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暖从许凉给她补习开始,就一直计划着将他拐回家,衣服一件一件往家搬,奈何许大神迟迟不开窍。等到很久的某一天,许凉发现无衣可穿,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顾暖回到家意外发现她的床上正躺着一位美男子,顾暖羞涩捂脸……这不撩则已,一撩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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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年之后,神元历,神话降临,你有绝世功法好牛掰,你有无敌血脉真拉风,什么?你有极品神通,我滴个乖乖,来来来,让哥刮一刮,统统带回家,你们有就是我有,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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