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超
我和杨晓敏是朋友,杨晓敏写小小说。体格魁梧,剑眉睿眼的杨晓敏在西北雪域高原戍边十五年。他的小说散文几乎都与喜马拉雅有着不解的情缘。
杨晓敏讲过这样一个经历:在西藏有个最偏远的地方叫“雪域孤岛”,驻扎着海拔最高的哨卡,哨卡周围被皑皑林立的雪峰困住毫无生气。连续几天落雪,一只在哨卡周围时隐时现的红狐狸,终于耐不住饥寒,钻出来觅食。哨兵一声呐喊,大伙出动逮住了这只红狐狸。它的眼睛是幽怨的,蠕动的姿态是娇嗔的,红艳艳的毛皮光亮柔软,仿佛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杨晓敏说,你知道吗,传说雪域高原的狐狸油可以治疗冻疮,用狐狸皮做的围脖可以抵住风雪的严寒。几个新兵脸上早冻得裂开了花,嘴唇的血渍使他们不敢大声说话。杀掉狐狸,做条围巾什么的,让站岗的哨兵轮流戴它,或许对漫长而凛冽的冬季是一种有效的抗御。
哨长摸出一把刀,狐狸本能地痉挛起来,恐惧中闭上那美丽绝伦的双眼,悠长地哀鸣一声。士兵们似乎同一时刻,全扑上来,七八双粗糙的大手伸出来:别……脸上裂开花的新兵呜咽着说,还是放走它吧,有它来这儿和我们做伴,哨卡不是少些寂寞、单调、枯燥,多些色彩吗?我情愿每晚多站一班岗,也不要狐狸围脖……狐狸蜷曲雪地,试探着抖抖身子,腾跃着向雪野掠去……
杨晓敏说到这里时,刚硬的汉子眼里布满了柔情,吐出一口烟,仿佛那团跳动的火焰还在眼前闪动。
我被这个故事感染了,羡慕地说,我有机会一定也要去雪域高原看看,去找找红狐狸。
杨晓敏说,红狐狸是雪域高原的精灵,哪能你想见就见得着。
这个故事缠绕了我十几年。去年,我和几个朋友组成自驾游,首选的路线就是西北雪域高原,我还给朋友们讲了红狐狸的故事,挑逗得几个哥们儿心里痒痒的,开着两辆越野车,向着喜马拉雅出发。出发前,我给晓敏发了短信:我去拜访你的雪域高原了。
自驾游的乐趣就是随心所欲,几个哥们儿如挣脱了橛子的野马,自由狂野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晶莹剔透湛蓝如镜的羊湖,冰挂如柱天地相接的珠峰口,穿越无人区的荒凉美丽,把哥儿几个大老爷们儿激动得泪流满面。昆仑山口遇见的奔腾野驴,公路边旷地上悠然自乐的野兔,峭壁上优雅挺立的藏羚羊统统收入相机中。还就是没有见到红狐狸。
夜晚我们来到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问寺中僧人,附近可能见到红狐狸?僧人指着雪山说,以前有,经常可以看到,白雪间,一团火在跳动。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我对着空旷的雪山,高喊着:红狐狸,我来看你了——只喊了两声就觉得头晕气短,几个哥们儿连忙扶我坐下。明天就该返程了,我真怀疑,杨晓敏给我讲的故事是不是杜撰的。晚上睡梦中,我真的见到了那只红狐狸,它就站在我的眼前看着我,可我伸手怎么也摸不到它,慢慢地,我看到了它在流泪,它的泪是红颜色的。
离开了雪域高原,几个哥们儿说,只顾着看美景品美食了,也没有带点土特产。好在途中有许多卖旅游品的摊点,大家下车自行选购了。
我没有购物的任务,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望着渐渐变远的雪山。
要皮子不?雪山狐狸皮,好东西。一个小贩悄声问我。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红红的狐狸皮。
我接过来细看,泛着光泽柔软的绒毛没有一根杂色,捧在手里如同捧着一团火焰。这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啊。
小贩说,只要给钱,藏羚羊的皮也有。
小贩要的价钱很高,我没有迟疑,把狐狸皮放入了行囊。
回到老街,我邀请杨晓敏来喝茶,品墨脱咖啡。我兴致勃勃地讲了一路所见,晓敏只是微微笑着,品茶,听我叨叨,也不插话。我知道,在我眼中的那些风景,早已是他心中的永久珍藏了。
我说,我见到红狐狸了,你说的那种红狐狸。
晓敏浓眉挑了一下,笑笑,继续品茶。
你不信?你等着。
我小心翼翼展开了那张红红的狐狸皮。
杨晓敏吃了一惊,他粗壮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皮毛,仿佛它还是那种睡着了的小精灵,我看到晓敏眼中有晶莹的泪珠在闪。
晓敏静静地品着茶,直到告辞离开,再也没有看那张皮子一眼。
我把皮子包好,埋在院子里的榕树下。
妻子裹着一身雪花进来,说,院里的榕树下干吗点了两根香啊,祭奠谁啊?
我说,你,我,他,人类自己。
窗外,寒雪纷飞。
(原载《广西文学》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