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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皇宫,大殿之上,开朝已过一个时辰之久。

御座上的人眉头深皱,双目怒视座下的一众大臣,神情未曾有过动容,旁侧的公公面色焦急,悄悄地使眼色给上奏的大臣,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陛下,此事关系民生国情,不可随意无视啊!”那位大臣依旧紧咬此事,虽然他早已察觉到陛下的脸色,仿若本来就阴云密布的天空即将要雷声大作,但是,一想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朕并不是不管,只是,此事缓几天不可行吗?”皇上厌烦地翻了翻白眼,又将身子挪回去几寸。

“陛下,缓一天,就会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灾民饿死,缓两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灾民饿死,此事怎么可以缓呢?”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不依不饶,在他的心中,做官就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置灾情于不顾。

“好吧,那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尽快了结。”皇上没了办法,在这么多大臣面前,他即使是赶着去听曲子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顾。

“陛下,臣有本上奏。”就在皇上想要宣布退朝的时候,从云南来的工部尚书突然发话。

“皇陵修建工程因为没有足够的储银来购进材料,故而已停工半月之久。”

“什么?停工半个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臣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可皇上都说不见,距离臣上次见到皇上还是在半个月之前,您规定的,每隔半月开一次朝。”工部尚书胆子也很大,竟然当着皇上的面直接提出来。

“那你也不应该这么晚才告诉朕啊!”龙颜大怒,却不知怎么收场。

“从国库拨些银两过去,户部协理。”

“陛下,如果要赈灾和修建皇陵齐头并进的话,国库恐怕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请陛下做个选择。”户部尚书上前说道。

“朕……太子,你来说吧。”如若必须要选择,那只能是暂时停下皇陵的建设,皇帝打着小算盘,希望太子来替他收场。

“父皇,儿臣建议先把皇陵修葺事宜暂时放缓,等到年后税收后国库稍微充实些,再启动皇陵的修建。”太子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卖给他颜面,反而直接一击到了皇上的心坎。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附和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皇上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可是,就在一片的“臣附议”中,陌谦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抬头看过皇帝一眼。

“陌谦,你有何想法?”皇帝终究还是不死心。

“回皇上,皇陵的修建确实也迫在眉睫,只是赈灾之事也不能一拖再拖,臣同意太子殿下的办法。”陌谦瘦削的手捧着笏板,上面却空无一字。

“即使如此,那便先将皇陵之事暂且搁置吧。”以往遇到这种财政的事,总有太子或其他人替他填补空缺,今日,朝堂之上却偏偏倒向了民心一边。

看到这样的情形,皇帝实在心烦意乱,他正想退朝修养的时候,又有大臣上前,似乎正要讲什么,他懒得打理,说了一句“若有什么事,上报太子即可”便匆匆退朝了。

“陌卿,今日之事,父皇不会察觉吗?”太子毕竟年幼,对于皇帝今日反常的举动有些不解。

“殿下勿心急,只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对陛下的警告,也是提醒,以陛下的性情,即使察觉也不会反应得如此之快,因为,我们不能给他留反应的时间了。”陌谦看着大殿的方向,深知一场风雨无可避免地即将到来。

“陌卿的意思,是要快了吗?连这个年,都过不了了吗?”太子殿下神情焦虑,他没有想到,他谋划许久的事,到了即将执行的时候,竟然也会心软犹豫。

“过了这个年,就是好年头了不是吗?”陌谦眼神坚定,大事将成,任何人不得施舍仁慈。

“陌卿所言极是,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不会放弃的。”

“快了,一切都已到位,除了最后一项。”

“最后一项,陌卿从未与我提过?”

“最后一项——人心。心静则智生,心乱则愚起。这最后一项,就是击垮人心。”

明妃的住处,案上零零散散放了许多的药材和干果,陌采晗在低头捣弄着什么,极为认真的样子。

“娘娘,您往日里是不兴弄这些东西的,怎么今日忽然来了兴致?”一旁的丫鬟看到陌采晗有如此耐心,觉得奇怪。

“今日忽然想起来了,我老是睡不好觉,调一碗安神汤,补气安神有何不妥?”陌采晗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她想起了前几日陌谦送来的信中所写的内容,以及,随信带来的一种药材。

“哪有什么不妥,爱妃喜欢,做什么都是可以的。”皇帝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陌采晗的心里有了想法。

“陛下,您知道,臣妾并不欢迎您来我的宫里。”陌采晗仗着皇帝的宠爱,和往日一样说话没有分寸。

“朕知道,可是,朕今日受了委屈,你能不能宽容大量,收留朕一会儿呢?”皇帝对陌采晗的态度像极了从外面跑回家的野孩子对爹娘撒娇,那一刻,她的心,竟然有些松动,三年了,他没有让自己为难过,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时常往自己这里送,而她,也没有正眼瞧过他,即使如此,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变过,一味宽容,过分宠溺。

“既然皇上想待在这里,那便留在这里吧。不过,臣妾是不会照顾皇上的。”陌采晗依旧态度强硬,可是,想到这个昏君对天下百姓不闻不问,一心享乐,她就愤愤不平。

“那也无妨,朕只要看见你,朕心中的一切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皇帝欲搂上陌采晗的腰肢,却被她迅速抽了出来。

陌采晗没有理会皇帝,自顾自地捣弄起她那一堆药材。

过了半个时辰,陌采晗把一只玉碗递给丫鬟,吩咐她去御膳房煮好后再端过来,叮嘱得十分仔细,尽管语调平淡,可她的心还是颤抖不停。

就在皇帝在榻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丫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沉沉的香气在整个宫殿缭绕,自然也进了皇上的鼻尖。

陌采晗正要喝的时候,皇帝不知何时起身,从她身后凑了过来,如痴如醉地闻着碗中的味道,他的头靠在她的侧颈上,呼出的气息吹得她微微心跳,好奇地问了她一句:“这是何物啊?”

她依然倔强地昂起头,眼睛看向别处,作出了要喝下去的样子,“这是臣妾给自己熬的安神汤,皇上如果想要,让御膳房准备就是,臣妾只此一碗,皇上不要来抢臣妾的。”

“安神汤?朕这几日也睡不太好,不如,你先将这一碗,让给朕如何?来日,朕派人再赏给你更多东西。”皇上看见陌采晗娇羞的样子,心中有意捉弄她,便一手抢过了她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皇上!”陌采晗装作生气的样子,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完成了她的任务。

“爱妃莫急,朕向你赔礼道歉。”皇上似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还一心想着讨好陌采晗。

“陛下答应过臣妾不碰这里任何的东西,可陛下今日……”陌采晗扭过头去,以示不满。

“好好好,朕错了,不过,你的安神汤味道还真的不错,采晗,你就不要生气了,朕不会再犯了。”皇上以为今日只是抢了明妃的一碗安神汤,心情因为调戏美人反而还变得没有那么糟糕了。

深夜,重重的帘帐之内,头顶上镶有金龙的龙床上,那个权倾天下的人却做起了噩梦,他梦到皇位被夺,而他心爱的小儿子,却将他流放至岭南那偏远之地,而有些,面目不清的人却得意忘形地笑着,笑他一朝失败,任人宰割。

醒来时,已是天亮,太阳高高挂起,透过屋内的窗户洒进了阳光,一扫阴霾,殿外已有人备好洗漱的水,等着他,一伸金手。

“陛下,昨晚可睡得舒服?”公公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

“今日,是不是又误了早朝?”他没有回答,却想起了昨天工部尚书说的话。

“没有,这早朝,还不是由陛下定的?陛下什么时候过去,早朝才开始呢!”

“陛下今日,去上朝吗?”公公斗胆问了一句,大臣们已经在殿内候了许久了,即使不去,也要告诉他们一声,好歹不能等到天黑。

“不去了,找人去通报一声吧。”经过一晚的折腾,他实在是不想看见太子的脸。

“是。”

“等一下,今日,我要出宫,不必兴师动众,备好便服,叫上几个人就行了。”他不知怎地,还真的想看一看宫外的情形,他常年居于宫城,是真的忽略了百姓了吗?

今天天气大好,苏湄和阿陶在家里待了好几天,她的厨艺也是差强人意,看到阿陶面对满桌子饭菜苦涩的笑容就知道了。看到外面爽朗的天,苏湄决定带阿陶去京都附近的山上看风景。

“阿陶,准备好了吗?”苏湄绑上袖带,站在门口等着阿陶。

“苏姐姐,好了好了!”阿陶背了许多点心,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带这么多?”苏湄本想带着阿陶下馆子,毕竟这几天也是委屈他了。

“是啊,上山下山的,必然会消耗体力,我带些食物,就不用怕饿肚子了。”阿陶自以为思虑周全,昂起头期待苏湄的夸奖。

“可是,你带着这么多,上山会很累的。”苏湄试图把阿陶的包袱取下来,结果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阿陶!”

“苏姐姐,要是没力气就没得吃了!”

“阿陶,我今天要去凤鸣楼,如果你不想去,你大可在一旁看着,还有,如果你没力气,我也可以用轻功把你弄下来,前提是,不要带这么多无用的东西。”

阿陶一听到凤鸣楼,两眼放光,只好忍痛割爱,吭哧吭哧地把身上的包袱卸了下来。

其实快要入冬,京郊的风景也没有什么亮眼的,但是要去酒楼吃饭,总要给自己找点消耗力气的活儿干,苏湄选择了爬山。

这座山并不陡峭,沿路的平稳让人十分安心,可是,随着路途的增加,再平稳的山终究是山,也会有一定的坡度,到了半山腰,阿陶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苏姐姐,你这身衣服,特别帅气!”累到不行的时候,阿陶还不忘拍苏湄的马屁。

苏湄回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刚下山时穿的师兄改良的武服,虽然她把绑带绑得很紧,还是无法避免肩头和腿部的地方显得宽大,方便是方便不少,帅气是绝对没有的,听阿陶的语气,无非是羡慕罢了。

“莫要说废话,赶快上来。”

“苏姐姐,阿陶一会儿就上去。”阿陶似乎是累极了,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动。

苏湄只好先上去探探路,没成想,不探不要紧,探了却做出了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陛下,莫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山路,危险得很,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要叫陛下,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要叫老爷。”皇帝似乎兴致大涨,执意要向前走。

就在苏湄刚刚爬上来的时候,抬眼一辆马车就要向悬崖下栽去,马儿受了惊,疯狂地向前跑去,马车也凌空仰起,就要掀翻在地。

苏湄及时拔出剑来砍断了缰绳,两只手握住马车的上杆,这才将这场风波平息。马儿没能逃脱坠崖的命运,带着缰绳奔向了死亡。

待到苏湄将马车的残部平稳下来,她才看清上面金线所缀的流苏,此人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苏湄见马车内久久没有动静,一旁的人进去察看出来也没有出声,便低声问了一句:“贵人可否受惊?”

没有听到回答,苏湄打算一走了之,对于权贵,她只想远离,因为,一旦攀附,便会身不由己。

“您无碍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苏湄刚刚抬腿的那一刹那,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姓名,来日可好报答?”

“不必了,在下放身江湖,见义勇为是举手之劳。”苏湄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单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威严十足。

“既如此,那在此多谢姑娘了。”那道声音似是极为失落。

“贵人安康,在下告辞。”风吹着车帘微微晃动,掀开了一部分,眼看就要露出车内之人的容貌时,苏湄转身离开了。

公公凑近车内,想要询问龙体是否安好无恙时,却听到了这样的吩咐:“让内廷司查清此人的姓名,籍贯,师从何处,我看她身手不凡,放眼我朝能敌过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此等人才,决不可就这么放过。”

如果苏湄那时听到了这样的话,她或许宁愿马车掉下悬崖,也不愿施以援手。

“苏姐姐,那边怎么了?好多人呀!”阿陶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双手叉着腰,勉力抬起头来问苏湄。

“没什么事,你想不想去凤鸣楼?”苏湄双眸一亮,露出期待的神色。

“凤鸣楼?好啊,可是,我实在是精疲力竭了,真佩服苏姐姐你,到现在还面不改色。”阿陶就地坐下,想要掏出身后的包裹,手到背后才发觉原来空空如也,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

“今天,就让你体验一次,像鸟儿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吧!”苏湄拎起阿陶的后衣领,带着他腾空旋转而起。

一落地,便到了凤鸣楼的大门前,因为快到年关,凤鸣楼张灯结彩,满座的客人和忙忙碌碌穿梭的小二无一不展示了京都第一酒楼——凤鸣楼受欢迎的程度,苏湄携着阿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座下,招呼半天,小二也没得空过来,阿陶的肚子“咕咕”地叫,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苏湄,可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苏湄被阿陶看得发毛,只好让阿陶待在原地,动身去找了小二,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小二还在另一个桌上和客人说三道四,所谈内容与菜品皆无联系,苏湄一听火冒三丈。

“店家,店家……”苏湄在背后轻轻碰了一下小二的袖口,他仿佛没听到似的,还在跟眼前的客人攀谈这条街上哪家的客栈更高档,更适合客人的气质。

“店家——”苏湄试图稍微加大音量,没想到小二一回头看了苏湄一眼,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换了换脖子上汗巾的位置,眼睛翻了一下,对苏湄说:“叫什么叫?没看见我正忙着呢!一边等着去!”还顺势推了苏湄一把,继续扭过头去交谈。

那一桌的客人面面相觑,面对滔滔不绝的小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小二见客人不想理他,只好回过头去招待苏湄,可是,就当他满堂地寻找苏湄和阿陶的身影的时候,他们却如鬼魅般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苏姐姐,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吃饭啊?”阿陶看着眼前的馄饨,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在这里吃吧,我忽然觉得,这家店比那家更好吃,所谓凤鸣楼,也不过虚名占了三分。”馄饨摊的老板听到苏湄此语,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姐姐,为什么小二哥哥不愿意帮我们点菜呢?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客人啊!”阿陶其实还是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看到了苏湄的遭遇,只不过在他心里,苏湄的话胜过天罢了。

“他——他可能和阿陶不太一样,不喜欢苏姐姐的这身衣裳,阿陶不要伤心,谁喜欢你的衣裳,你就去谁那里,谁不喜欢你的衣裳,你就离他远远的,不要让他看到你。”阿陶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每件事都看得很清楚,苏湄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说着大家都能识破的谎言罢了。

“苏姐姐,阿陶长大以后挣好多好多钱,也要开一家酒楼,在阿陶的酒楼里,每个客人都是平等的,阿陶不会雇像小二哥哥那样的伙计。”阿陶忍着泪水,苏姐姐衣着简朴,在那里却变成了穷人,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啊,那我等着阿陶长大,等你长大以后,每天去你的店里白吃白喝,到时候可不要说话不作数哦!”苏湄笑着看着阿陶,夹给他一个馄饨。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可她不希望阿陶长大以后,在金钱和权势的利益面前,选择屈服,成为连自己也无法直视自己的人。

一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黄昏,相府,刚刚放下笔的钟子楚,却发现一侧的孟修今日有些端倪,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就在此刻,本来该睡觉的时候,他却迟迟不起身回到房间,而是慢慢悠悠地收拾着书卷,仿佛是在故意消磨时间等自己离开。

“阿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钟子楚的声音把孟修吓了一跳,手上的书卷也散落在地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钟子楚,却始终不愿张口说话。

“没,没什么事。”孟修的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信,那里面,是母亲辛辛苦苦找人求来的神医住处的地址。

“既然没什么事,一起走吧。”钟子楚拉着他的袖口准备回去,却被一股大力打断了。

“子楚兄,你先回去吧,我肚子不舒服,想要去趟茅厕。”他低头弯腰装作腹痛的模样,更是让钟子楚心中起疑,不过,因为与孟修朝夕相处,他没有过多怀疑。

骗走了钟子楚,孟修终于得到机会独自出门了。他偷偷摸摸地出了相府,在黑夜的巷道里面穿行,终于到一个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踮起脚尖向两扇门中间的夹缝里眯着眼睛看去,只看到略微的光亮,影影绰绰地,并不真切。

得知里面有人之后,他压着嗓子,悄悄向门内发问:“请问许大夫在么?”半晌,无人应答,也无人开门。

他想了半天才发现,应是先叫门,不然,喊太大声,反而更是叨扰邻居。于是把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门环移去,轻轻拉响,一下一下,生怕别人听到或是附近的邻居出来骂上一句“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什么事不会明天再来吗”他就会立刻跑开,再也不回来这地方了。

可是,偏偏没有,安静地出奇,邻居似乎也早已进入梦乡,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他眼前燃着一点光亮,可那团光,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给孟修的感觉好像飘在天空中的云,没有形态,不能永存。

等到他终于敲得手臂酸痛,打算放下心中的念想,回家睡觉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矮小的妇人探出头来,身体靠在门后,谨慎地向孟修身后看了看,才低声问他:“是何人?”

孟修慌张地掏出怀中的纸,递给妇人,词不达意地说着:“我……这,我母亲介绍来的。”也不知说没说完就羞愧地低下了头。

妇人瞥了那纸上的字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和白天来过的那个极能说话的妇人样貌神似,大概就是了。

“跟我进来吧,把门带上,不必锁了。”妇人向院子里走去,没有回头看孟修。

孟修只觉脚下崎岖不平,似是踩倒了什么东西上,可看那妇人走得平稳,脚下生风,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镇定自若的样子。

“啊,哎哟!”孟修的腿上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还缠了一圈,细细密密的感觉,像是小蛇在腿上盘桓,吐着信子透过衣服贴到他的肌肤,沁有微微凉感,后背痒痒的,孟修惊得一头汗,不禁叫了出来,他越看这地方,越觉得鬼气森森,深不见底。

“公子怎么了?”那妇人猛地回过头来,两只眼睛大得像铜铃,盯着孟修直直地看,惨白的脸在灯光下,神似地狱里的白无常。

“没,没事。”孟修小心翼翼地把腿从那不知是什么东西里抽出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试探着,他不敢看那妇人的脸,只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低头行走。

不知是孟修自己心里害怕还是这路真的太长的缘故,他老是有一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幸好,眼前一点模糊的黄色灯光,他抬头一扇门堵在跟前,终于,到了。

“进来吧。”妇人一只手打开门,低着头踏过门槛,在内侧等着孟修。

“哦,好。”他不知所措地跟随着妇人的动作,进入到三间屋子的中间外堂,堂中没有过多的摆设,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尊佛像,用发灰的白布盖着,孟修向前看去,眼睛却不巧碰到了金黄色的光芒,刺眼而又突兀,孟修急忙将头低下,跟着妇人进了内室。

掀开门帘,正中央是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位老者,白眉白发,白色的胡子长长地遮掩了下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孟修,手托在他那长胡子上,坐姿惬意,着青蓝色道袍,不像个郎中,倒像个——骗子。

“来者何人?”老者的喉咙蠕动,浅沉低哑的声音隔空传到孟修的耳朵里。

他被这似乎缥缈在半空的声音所感染,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也变得有仙气缭绕起来,遂挺直了腰板,眼睛盯着老者,自信地说道:“在下孟修,请问是许大夫吗?”

“正是。”那郎中的回答拖得悠长,孟修揉了揉眼睛,他总是怀疑自己到了什么九重天之类的地方。

“公子要谨言慎行,白日里我已对公子的症状了解一二,具体情形,还请公子为我一一道来。”郎中宽大的袖袍“唰”地伸到孟修的身前,示意他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

孟修如被灌了迷魂药一般,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等他坐下时低头一看,桌上有一个白色却也说不上白色,具体来说已经泛黄的脉枕,孤零零地独自躺在那里。

“大夫,我近来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喜欢吃东西,看到爱吃的或是不爱吃的总是不节制,造成了我如今的体形。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我以前对食物并没有这么痴迷的。”孟修咽了咽口水,悄悄垂下眼睛看郎中的反应。

“公子,我先来号号脉吧。”那郎中主动地把孟修的手移到脉枕上,三指分别扣在他的尺、关、寸三部,那姿态、神情,以及微微眯起眼来考量病情的样子,与平日里的郎中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多了一丝神秘感。

“大夫,可诊到什么吗?”大概过了一刻钟,大夫方才放开手,孟修僵着发麻的手臂,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微微把手抬起来一点,低声问那郎中。

“公子莫急,公子的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大碍。”那郎中的目光从脉枕的方向慢慢移到孟修的脸上,看得他紧张又尴尬。

“那,此病可有什么根治的方法?”孟修微微抬眼,他不太敢直视“医者”的目光。

“公子,莫要心急,公子得的并不是病。”郎中缓缓道出一句话,收回了手。

“不是病?那我是怎么了?”孟修一下子站了起来,微微凸出的腹部让他把背向前驮了一下。

“公子可曾记得食量发生变化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者,遇到过什么事情?”郎中徐徐发问,眼睛瞅着孟修的变化。

“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和往日相同啊。”孟修仔细回想了他食量发生变化前的一天、两天,事实上,他已经回想了不止千百次了。

“真的,没有任何不同吗?”郎中围着他转了一圈,每一圈,都像是在逼迫他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之前,一位朋友离开了。”孟修半信半疑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就对了!我让公子回想,还是有用的嘛!”郎中一拍手,发出“啪”地清脆的响声,孟修被震了一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就是这位朋友的离开,造成了你的暴饮暴食,若想要根治,就是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郎中坐下来,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十分思念这位朋友,若是思念,也只会日渐消瘦,怎么会日渐发胖呢?”孟修十分不解,这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公子莫要怀疑神明的力量,若是怀疑,可就不灵了!这张符可保公子在饮食上稍有节制。”那郎中在黄纸上写写画画,交到孟修手里的,是一张画满了的符纸。

“可——”孟修总觉是在梦中,郎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真真切切的感觉。

“公子莫要拖延,等时间一过,怕是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啦!”郎中已自行靠回椅子上,阖目养神。

孟修拿着那张符纸,看了看已经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的郎中,无奈之极,只好打道回府。

临出门的时候,来时的妇人将他送到门口,叮嘱他要将符纸好生保管,便“嘭”地一声关住了门,孟修听见她在里面拿钥匙锁门的声音。

黑暗之中仅有的光,对于救赎,是用另一种徒劳的方式。

相比于此处的宁静与神秘,在摩西走廊的一座宅院里,却是灯火通明,人人都精神抖擞。

院子处于山中,十分偏僻,白天就很少有往来的人,更何况是在深夜里。院子很大,围墙上还残留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茎上,光看破败的大门和墙头无人修剪的杂草,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豢养了数百名武功高强的死士,这里也是太子和陌谦埋下的一颗暗棋。

“哈!”

“哈!”

死士们在进行训练,同一个演武场上,竟有多达十余种训练武器,其数量以及精良程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没错,这就是那一批牵连阿夜无辜丧命的武器。

“你的姿势不对,如果要射块头大的东西,那么你这样也可以射中;但是,如果你眼前之物只有麻雀大小呢?你的方式就会射偏,不能一击而中。”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握住他的双肩,使劲向后掰,同时在他的耳边说了这样一些话。

神射手祁恩年在受到温家浪荡公子哥儿温辞的说服后,开始主动帮助这些死士练习射箭,让这群在各方面本已超乎寻常地优秀的人成为顶尖的射手。

“谢谢恩年哥。”他紧张地道谢,本以为这一箭可以射准了,却没想到,比刚才还要差劲,甚至飞出了目标之外。

恩年正要移步,余光瞥到了他射歪的一箭,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双肩,想起了自己和原仁的那一场比赛。

那场比赛,是那位苏姑娘,让他获得自信,从此百发百中。

想到这里,恩年转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双肩,低头附耳:“射箭时,心中要空,什么都不能留下,只有你自己,才能见证自己的价值。”

“好。”他看见教练又折了回来,惊得满头大汗,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心中倏然改变了对恩年的看法。

“恩年,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偷懒?”温辞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恩年面前,依旧是一把破折扇拿在手边,恩年想不通他为什么对这把扇子情有独钟,都褪色了还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自然是没有,他们都十分用功。”恩年脚踩到了他们留下的汗水,早已汇聚成流,一滴一滴浸湿了土地。

温辞怀抱双手向天空看了半天,眉头紧锁,苦思良久,才“呀”地一声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紫微星变暗了啊。”深蓝色的夜空中,无数只星星点缀其间,若是在星星之间连成线,那便是各色各样的星宿了。

“温辞,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替他卖命?”恩年拉着温辞坐下,问出了心中酝酿许久的疑惑。

“他啊,我也说不上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你不也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吗?”温辞想了想,他的脑海中关于陌谦,还真是没有什么固定的概念。

“我——我那不是为他卖命,我只是支持他的想法罢了。”恩年忆起母亲总是说的话“若有机会,一定要为国家效力”,心里想着,他不过是支持正义罢了。

“是啊,也许很多人和你的想法一样。”温辞笑着回应,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我看你神出鬼没,原来也不是只会舞文弄墨。”恩年想起温辞鬼魅的身形,调侃他道。

“舞文弄墨?摆脱你尊重一下我这个探花郎好不好,我可是几千人中选出来的探花郎,你竟然说我只会玩弄笔墨?你们武人,真是心思单纯!”温辞急得跳脚,却仍然把他的桃花扇紧紧地护在怀里。

“若论武人,你也算半个。”恩年自知斗不过他,听见温辞的回答,总觉有趣,在这辛苦的训练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有这么一个人斗嘴还不错。

“武人?半个?你太小瞧我了吧!谁像你啊,就会射箭!”温辞的嘴巴快,说出来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伤了恩年的心。

在长久的沉默以及长久的沉默以后,温辞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才发现自己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坐了许久!

“恩年!”

“恩年!”

“知道了,怎么了?”恩年又在指导射箭,回过头来冲温辞浅浅一笑,月光正好滑落在他身上,仿若年幼的神明,在洁白无垢的世界里期待未来。

“嗬,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温辞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什么?”恩年负手在背后,侧着头问温辞。

“我以为你在因为我说的话生气以及伤心,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其实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我也就是轻功比别人好一点,对不起啊。”一向咋咋呼呼的温辞垂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

“我觉得,你说的并没有错,我就是只会射箭,可是,这好过太多人了,不是吗?会什么就要为百姓贡献什么,哪怕我只会劈木头,我也照旧会来为百姓劈木头。”温辞看着天空,斗折蛇行的星象在他头顶发光,能做一颗星,就足以,何况,可以照亮百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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