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桐牵着王纭若的手步至假山凉亭,园子里早已有仆人准备好了一应的茶水果点,及至落座,便有丫头将温热的擦手巾子递上,只见李姝桐擦完手后抿了一口香茶,纭若仔细的偷偷瞧着,也学着她一样一样的去做,心下还是会有些许的紧张。
“纭若,你尝尝这个。”李姝桐将一块雪白的糕点递给了她,看着她轻轻的咬了一口,李姝桐忙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王纭若细细的品了品笑着说道:“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好香浓的牛乳,我从未吃过这般浓香的点心呢。”
李姝桐满意的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熙香居的招牌点心,酪香糕。是以二十斤的新鲜牛乳浓炼成的一斤乳膏做的,甚是珍贵呢。熙香居一天最多也是只出十屉,每天出的量还需根据季节而定,而且酪香糕还不接受预定,这还是天没亮就派人去等的呢,可是稀罕物呢。”
王纭若闻言悄悄将咬了一半的点心放下,着实没吃过如此稀贵的东西,心下觉得暴殄天物,有些消受不起。
李姝桐见她如此便又递了一块给她,说道:“你这是作甚,既然好东西做了出来,自然是希望有人赏识它的。费了这般的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等到它色香味全没了,那可不是辜负他了嘛。”。
纭若心下道,像这般稀贵的东西也就是像李府这般的富贵人家才会去争着买吧,普通的人家哪里会舍得钱去熙香居,怕是见也没有见过的。见李姝桐如此盛情难却,她拿起点心只舍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品尝。而此刻她的心里想的全是自己要做多少绣品才能买的起这么一块糕点。她默默的许下心愿,如果哪天绣品能卖出个好价钱,定要去熙香居买几块给爹爹和姨妈尝尝。
“纭若,你发什么楞啊,再尝尝这个。栗糕虽不及酪香糕稀罕,也是熙香居出了名的点心,可好吃了呢。”李姝桐说着便又给纭若夹了两块栗糕。
纭若此生第一次被人这般相待,她心里高兴的紧,却也不愿显露出来,只礼貌地道了声谢,便淡淡的转身看向远处。
“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想不到这本该秋风瑟瑟秋意凉的季节里竟有此番风景。”
亭子外浅蓝色的天空被大片大片的红叶铺满,在微风的抚摸下仿若跳动的火焰。沐浴在阳光下,风也轻轻的从她的心上一扫而过,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眼前的这一番景于她而言是难得的,她悄悄的闭上了眼睛,用心去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李姝桐抬首望去,“这片枫树是很多年前父亲为母亲所种,母亲她不爱花不爱草,不爱春不爱夏,独独喜欢看这秋天的枫树红叶。每当叶子红的季节,我们会在这里开诗会,赏红叶,品红叶,吃红叶煎。”
“这赏叶,品叶均为风雅之事,可这红叶也能煎来吃吗。”纭若不解地问道。
李姝桐笑了笑,故作神秘的答道:“这呀,可是一位奇人想的妙招呢!”
这个答案让纭若更加疑惑,她想了想问道:“难不成是取其形而制?”
“不光是取其形,而是选取树上最嫩的叶,用米糠腌渍一年,去其苦涩坚硬,留其清香,再用面粉裹了下油锅炸至金黄,咸甜酥脆,清香沁脾,是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滋味呢!”
纭若心下纳罕道,如此繁复的事情也只有这种人家才有闲心去制作,实实想不出这到底是何种滋味,“可真真是稀罕呢!”随后她想象了一下,说道:“这也算是附庸风雅了,也难为想的到的。”。
李姝桐掩口笑道:“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样,下回你来,我定早早的将这红叶煎给你备好了,到时候你一尝便知晓了。”
“不必如此麻烦的。”纭若推脱道。
“不妨事的,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的事情。我原没想到,去岁收的红叶,这会子,正是时候了。”李姝桐转瞬一想,调皮说道:“纭若,你猜猜我最爱什么时候吗?”。
“春,夏还是秋,抑或冬?”
李姝桐板正起脸来,“纭若,你好没意思。都不带猜一下的嘛!”
纭若笑道:“这四时自有四时的景,四时也自有各人的爱,每一季自有它万千的变化,天公也自有它的造化,哪一时都不会辜负了去。叫我猜嘛,四小姐莫不是见秋感冬了吧。”
李姝桐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又调皮起来,“你倒是聪明,我看天公也定不会辜负了你去,必定会成全你一段好姻缘,叫你四时皆运不穷。”
闻得此言,王纭若的脸噌的一下子红了起来,被羞的讪讪的不敢抬头,亦不敢再去接她的话了。她悄悄的转头,眼光移向了别处。突然,王纭若像受了惊的小鸟一样将头转了过来,同时用衣袖遮住侧脸,心惊得狂跳不已。
李姝桐顿感疑惑,“纭若,你怎么了?”。
王纭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手抚额头以图能遮挡住自己,她小声的说道:“姝桐,对面阁楼上好像有人在瞧着。”
“什么!”李姝桐满心怀疑,说话间便站起身来走到栏杆边探着头看了一圈,附近除了家仆并未见着有旁的人在这附近,转身问道:“哪里有人啊?”
“对面的走廊上,我刚刚确见着有个男子。”王纭若头也不抬的说道。
李姝桐伸长了脖子寻找,果然影影约约的看到对面有影在挪动,只是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看不真切。她扶着栏杆大声喝道:“什么人躲在那里,给我出来。”
在这内院竟然有人敢偷看小姐们的活动,王纭若害怕,李姝桐可不怕,只要她大喊一声,先不说在这四周服饰的丫头婆子,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便会有家丁聚集到这园子里来,什么贼人都别想轻易的逃出生天。李姝桐对于自家的安防底气十足,除非那人会上天入地,否则,一般的贼子是进不来这园子的。听到李姝桐的声音,便已有七八个婆子聚了上来。黑影听到呵斥后便不动了,李姝桐越发看不真切,几乎不敢确定有人在对面。于是她便更大的大声的喊道:“别鬼鬼祟祟的了藏着了,我已经看到了你。到底是谁?”。
李姝桐如此嚣张的呼喊,黑影自知暴露,已藏无可藏,迟疑了一会儿,便大大方方从树后向她走来,及至亭中抱拳施礼,“抱歉,小生失礼了”。
李姝桐悄悄将他上下打量,不过是十六七的模样,却已如芝兰玉树般修长,生的一幅好眉眼,鼻梁挺阔,尚显青涩。不过衣服却是半旧不新的青灰布衫,略显清寒,好在气质略胜一筹。作为一个女孩儿家自然是不能随便见外男的,立刻就有四个婆子挡在姑娘们前面,形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严实屏风,断绝了一切不该有的联系。
少年静静的站着,又不敢随意的抬起头,便只得一直保持着作揖姿势。稍后便有个年纪稍长些的,打扮体面些的妈妈站了出来,笑着说道:“公子定是咱们府上请来的贵客,只不过现下有姑娘们在,实则有些不太方便,还请公子见谅才是。”
而此时,闻声从阁楼匆忙而来的李盛铭连忙上前解释道:“祝妈妈,这是我学里的同窗,是我邀来一同讨论文章的,今日并不知小妹在此,还请祝妈妈饶我一回,不要告知母亲才好。”。
祝妈妈面不改色的说道:“原来是三爷请的客人,三爷学业为重,要是太太知晓了定是高兴的,我们就不打扰了。”话不多说,便带着婆子们将姑娘们团团围住乌压压的走了。
回到屋内,祝妈妈美其名曰给姑娘们压惊,把各种该如何、不该如何的大道理反反复复地讲了一通,并借此将李姝桐训诫了一番。什么姑娘家绝不可大声喧哗,即便遇着再如何的事情也该稳如泰山压着不动声色才是,诸如此类的。再将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规范搬出来,要求李姝桐再好好的学习一番。接着又说了一通如何如何为你好,如何如何为李府好,女子的名声如何如何重要之类的警示来。好半天,将李姝桐说的一声不敢吭,俯首称是。
纭若自视也算读书人家,家中也是有些规矩的,但今日所见、今日所闻也是让她深深的震撼了,外头人只感到了高门府第如何的富贵荣华,却不见维持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事事小心谨慎,时时严防死守,一时大不得意,一步踏不得错。想来李姝桐的日子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舒心惬意的。
待祝妈妈走后,李姝桐从内室出来,向她吐了吐舌头表示无奈,尴尬的问道:“没吓着你吧?”。
纭若笑着摇了摇头。
李姝桐挨着纭若找了一张杌子坐下,苦笑着说:“像我们这种人家,外头看着好像事事皆能随心所欲。其实不然,上头有父母的希望,里头有兄弟姐妹的期望,外头呢还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家里头大概除了穿衣吃食比外头用度宽敞点,其实也枯燥的很,真是一刻也疏忽不得。”。
纭若看她潸然,握住李姝桐的手感慨的说:“自然有你的不易在里头。”。
不过转头李姝桐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便又好奇的问道:“哎!你瞧见三哥那个同学没有?”。
纭若摇了摇头,说:“我本就胆小,吓都被吓得怕死了。”
“这有什么,家里那么多人在,我才不怕呢!我还偷偷的瞧了瞧呢!”李姝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纭若真是为她捏了一把汗,赶紧伸手将她嘴捂住,担忧的说道:“祝妈妈刚刚才走,你也不怕!”。
李姝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真是个实心眼子,祝妈妈说的那些,我从这边进,刚刚她走了,便也就从这边出了!”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比划着。
纭若被她的样子弄的哭笑不得,故作生气的说道:“我瞧你刚刚的脸色,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才好,害我白担心一场。”。
“嘿嘿,这就证明你是真心为着我着想的,我喜欢你这样真心实意的朋友。我身边就是少有像你这般的知心好友,那些个王公大臣家的千金都是名利场上长大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与她们在一起,我觉得甚累。都是那些个弯弯绕绕,在一起明里暗里的不是比珠钗首饰,就是比琴棋书画,生怕没人知道她们那些个本事,说破了天去,不就是为了寻一门亲事。”李姝桐不屑的说道,“我要是个男子,才不娶她们那样的。”。
纭若认真的听她说着,认真的看着她。
李姝桐也认真的看着她,伸手拉她,“我要是个男子,定娶眼前这位王家小姐。”说完便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纭若既觉得她说的好笑,又觉得她是如此的真挚,喜欢并且羡慕她这样坦坦荡荡的真性情。她很认真的听着李姝桐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真希望,这样的女孩,在未来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赏识她,认同她的夫君。
“可惜你呀,光有男儿志,没有男儿身。”纭若也不甘示弱,说完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