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檗领着众人追出石堡,却早不见了两人身影,只得摇头作罢,一面回去会集唐允刚,商议后续,一面广布人手,四面追寻。
这救了庄绍的人,自然是关逸。他受楚舜英指点,潜入骧翥楼深处,只见人群簇在一座大厅外面,看不清厅中景况。他又不敢近前,爬上一根石柱往里一看,只见厅内尸相枕藉,血流成河,惨不堪言。庄绍被一群漕帮大汉围住,正抡起一只烛架往自家天灵上砸去。
关逸当即大喝一声,运起师传秘法,以长虹贯日之势,救出庄绍,一路奔出骧翥楼。
庄绍死里逃生,被关逸拦腰提在手中,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关逸冲到路口,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又无暇去问庄绍,只得蒙头乱撞。逃了好远,不见追兵过来,正待停下来歇口气,却见庄绍已回过神来,便问道:“庄前辈,该往何处走才是?”
庄绍向四周看了一看,出言指路。关逸见庄绍气息凌乱,遂不避血污,将庄绍背在身上,脚下不歇,不一时便转出漕帮总舵。到得商阜里一看,只见天色未明,四下不见一个商贩。
关逸不敢多做停留,将单刀插在腰间缠带上,背着庄绍一路奔到商阜木栅旁,纵身一跃,身如御风,早跳了出去。此时庄绍已经昏迷,关逸背着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加之心中有许多疑虑,也不敢入易京府,只得往白云山里奔去。
一路鸟飞兽避,也不知转过几丛树林,踢飞多少石块。转过一丛寒草,蓦地见眼前一处小潭,寂寂无人,凄神寒骨。原来关逸背着庄绍转到了琵琶潭。
关逸将庄绍靠在潭边一块大石处,自己在一旁盘膝坐下,逆运心法,平息体内奔涌如潮的真气,顿时只觉筋骨酸痛,腑脏如焚,身子疼得一缩。
原来先前关逸救庄绍时那几下兔起狐突,看似简单,只是一个快字,实则已经尽出平生所学,三炁炼形术已运到极致。当彼之境,别说一群草莽汉子,就是吴潇然、江雪笠,猝不及防之下,要拿住关逸也是有心无力。
这门奇功虽已被关逸练到开阖任意的境地,但终究年纪尚轻,内力运使还没能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所以一旦运使过度,终究损及自身。
关逸吸了几口潭边潮湿寒凉的水气,精神为之一振,吐纳数次,复又神采奕奕。转眼看庄绍时,却见他气息奄奄,双目紧闭,太阳穴微微凹陷,脸无血色,忙将一只手掌搭在庄绍后心至阳穴,将精纯温润的真气灌入他经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庄绍头顶百会穴上渐渐生出袅袅白雾,风吹不散,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太阳穴已经恢复原状。关逸微微气喘,罢手调息数次,一搭庄绍脉搏,却是虚浮浅跳,正是中气血气均亏之状。
关逸心想:“这条命好歹是保住了。但庄前辈身上只有胸口这一条伤痕,而且下手之人运力极妙,伤口广而不深,伤皮不伤筋,本不至于将气血溢散至此。”又细细察看脉象,猛然眉间一跳,“间关虚沉半寸,引而不发,动静不明……这是修习三炁炼形术之人才有的脉象!”
一时间疑惑满布关逸心头。这三炁炼形术是师传秘法,关逸自幼习练,历时数年,吃尽苦头方才练成,可以收放自如。关逸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还有人能使此法,只是这时庄绍昏迷不醒,万千疑惑也只能按捺心头。
“难怪庄前辈气血如此亏损,原来他的三炁炼形术并未修习圆转,强行运使之下,引动了多年来积患,未伤人先伤己,”关逸又细细按察庄绍各处要穴,心中不免戚戚,“这般看来,庄前辈气血亏损不过是表面,诸处经脉中真气乱行,横冲直撞,不依法度,才是心腹之患。我先前还满以为性命无伤,却是短视了。”
正思量间,却见庄绍太阳穴又缓缓凹陷,急忙又将一股真气灌入庄绍体内,这次所耗费真气竟比上次要多出一大截。
关逸心知自己将真气注入庄绍体内之后,虽然庄绍经脉中乱冲乱撞的真气一时被导顺了,但一刻停手,那些真气又如脱缰之马,而且得了自家真气相助,较之先前反而更加浑厚。
关逸接连两次将大量真气运出体外,额间冷汗涔涔。想进易京府中寻些补气养血的药材来为庄绍延命,又恐将庄绍一人丢在此处不妥。若是单以真气为庄绍续命,又是饮鸩止渴。一时进退维谷,心中忧虑。
耳边忽听得脚踪轻响,急拔刀回头看时,却见晨光薄雾中,紫衣沾露,云髻凝晖,秋草凋敝处,楚舜英俏生生地站在潭边,静静看着关逸。
关逸一怔,蓦地想到,莫非自己夜闯石堡、救出庄绍、一路奔走,都是一场梦?
楚舜英见关逸不发一语,只得开口道:“你还真去救了这个老头子?救了也罢了,他和你有什么渊源,值得你花费许多力气为他疗伤?你果真是个傻子。”
关逸不敢看她,收刀低了头说道:“漕帮没有光明正大地问罪行刑,反而用这等隐秘手段杀他,事出反常,我要先查个清楚。”
“查清楚了又能如何?”
“若罪在他身,我自当将他交还漕帮,还要向漕帮负荆请罪;若他无罪受诛,我断不能袖手不理。”
“天下不平事数之不尽,你一人能照拂多少?”楚舜英将他上下打量,冷笑不止。“况且你以为你是何人,乱管闲事,剖断他人是非?未免自视过高,令人发笑。”
关逸避而不答,笑道:“我不过一介武夫,又非前贤往圣,不能经纬天下,秉衡乾坤。但若真能博姑娘一笑,虽圣贤不为,天下亦可弃矣。”
楚舜英一愣,脸飞红霞,随即骂道:“油嘴滑舌,不足共语!”拂袖便走。
关逸急叫道:“请姑娘进易京府,为关某寻些百灵养荣丸来,关某感激不尽,必有所报。”随即自觉语失,心想:“我与舜英姑娘非亲非故,她又在易京府偷了不少宝物,得罪了不少人,岂会为我深入险地……”
那楚舜英却背对着关逸,停下脚步,语气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个要救他?”
关逸正色道:“姑娘若肯相助,恩情没齿不忘。”
楚舜英也不回头,只是笑道:“可笑你这人专会说大话。你和这老头子并无半点干系,不过是萍水相逢,怎会为了他将我的恩情记一辈子?”
关逸听她笑语如莺,不觉心神爽荡,说道:“姑娘帮的是关某,与庄前辈并无干涉;关某要救庄前辈,也与姑娘并无干涉,这是一码归一码。关某受人滴水之恩,尚思涌泉相报,何况这一番,要让姑娘深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