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液回到牢子的时候,泰没在。从对面和旁边的家奴窃窃私语的情况来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个所以然来,只是猜测泰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看了看地上还泡的撕下来的两块饼子的半碗汤水,液感觉应该出不了大事情,没在多想。泰一直到六钟天的时候才回来,但是令液没想到的是,他自己被又被带了出去。
家奴从来没有走正门的道理,跟着两个侍卫走出后门来,这是液平生第一眼见到外面的世界,和他平时想象的并不一样,那是一条小巷子,冷清清的再也没有其他人家的门,似乎不想让人注意到这后门平时的事情。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前面下来个车夫模样的人,和他们点头示意,前面的两个侍卫有点不相信的讥笑着上下打量马车,和那车夫小声嘀咕了几句,把液捞过来向前推了下,转身走了回去。
那车夫看上去并不是太老,羊尾胡子根根分明,和那用木簪子扎着的头发一样的漆黑。他将马车后门打开,转过身来,对液笑了笑,伸手将液捞进了马车里面,叮铃铛的锁上马车门,这才有憨厚略带老腔的声音传来,“最好别掀开窗遮子。”声音一直在马车前面停下,这个时候,马车缓缓走动了起来,
坐马车感觉还没有在下面走着舒服,全是石头铺成的路,一直颠簸个不停,要不事液不停咽着口水,就要把早上吃的好东西给颠出来。听着窗外传来的杂乱不堪的声音,距离最近跺脚吐痰声听的最清楚,紧接着就是些蹩脚的外乡音,大致在咒骂着路并不宽还要马车走的话语,液尽管非常想看看,但现在的他还不敢。正好是午后,颠的久了,基本习惯了,眼皮也颠的重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感觉车猛一停下来的时候,把倚在车里角边的头撞了一下,马车后面的门再次打开,那车夫将懵懵还在左右看看的液拽了出去。
这也是个后门,因为同样没有其他人家的大门在这巷子里面开。进来之后没有了练武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型的花园,围着中间一处水洼,杂乱无章的估计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车夫带着他穿过花园,向前走上了院廊,并没有走多久,就到了一处堂屋的后门,车夫示意他在这里等一等,那人进去没多久,出来后又带液原路走了回去,还没到花园就下了廊子,进了一出院子里面,里面的门开着,车夫进去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退了回来示意液进去。
门槛有点高,液双脚缠着铁链,抬高腿蹬直了铁链才勉强迈过去。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抬起头来上下打量起液来,“你字什么?”
液没有听懂,抬起头来看看旁边的车夫。
“主子问你叫什么?”车夫伸手一揖说道。
“液载。”咬了咬下嘴唇,液也没有想清楚该不该说这个,但是眼下他只记得这个了。
“哼。”那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头一回听说手脚上带着绊子的还有名字。”
“说谎的可是要将舌头割下来的。”车夫用手在伸出的舌头下做了个抹杀的动作,在液看来仿佛就要砍头一样。
“不敢。”吓的液连忙跪下。
“不要听他胡说,”那人端起来茶杯吹了吹,“但是那也不是好习惯。先站起来吧。”喝了口重新放在书卷旁边,“看你样子也就刚过一巡吧。”
“记不清了。”液慢慢站起身来,听到旁边车夫咳嗽了一声,连忙说道,“想来也差不多。”
“先把他的绊子下了吧。”那人笑着说道,“再让晴间安排他一下。”说完又重新拿起书卷来。
液被车夫带了出来,没有了锁链,走路并不是太习惯,上了廊子,液抬了抬腿,动了动胳膊,舒服的伸了伸懒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只看到了廊子顶一根根的椽子,向远方望去青蓝色的天空,心中不禁的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回过头看到前面的车夫已经走远了,连忙跟了上去。走了没过多久又进了另一个院子,里面传出来两个小孩子的声音。推开门口,里面只有两个相对读书的孩子,再无其他。车夫不禁的对着他们问道,“你们家先生呢?”
“方才出去了。”两人见状,停下来,其中一个答道。刚说完,似乎看到什么,又说道,“那不,又回来了。”
“这个就是那新来的吗?”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连忙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女子缓缓走近,液心中不禁的说道这定是那晴间了。就见晴间停到他面前,摆了摆手下的轻纱,正在上下打量着液,“好标致的人啊。”
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扑面而来,液也不敢擅自捂鼻子,只得面露微笑的强忍回应着。
“也是个小木头。”晴间提着裙子,上来台阶,迈过门槛进了屋子,回眸一笑,“进来吧。”
液没有了脚链,轻松的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这房间并不是太大,他们面前是两桌子相对,上面摊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书,旁边还有一些突秃的笔和估计再磨两下就要漏水的砚台,他们两个分别坐在桌子前面,这两张桌子中间有一把椅子,应该是这位先生平时坐的地方,最后面是一排书橱,书橱的旁边有两把当时液还不知道那叫什么,但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液不止认识了这些,还认识到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果然晴间径直走到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下后招呼液过来又是问了下名字和一些对于液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把其余两人介绍了下,左边的比液矮一点,有点微胖,不知道是不是奴隶出身,应该不是,要不然为何还会胖,但相貌却甚是可爱,唤做连盛,来这里不到三迈,老家也不知道在哪里,权当自己是这逍淲殿的。而另一个高矮和液差不多,只是眼睛要大一点,同样是十分俊俏,唤做恒癍,这就让液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地牢里死人的时候,那人全身都是一种白癍。也不知道他父母是如何想的,难道是有癍长在哪里?在他说出是来自棠开殿的时候被那先生连忙岔开了话题,说为了迎接液的到来,晚上特意在外面请了菜食,劣作欢迎。
脸上泥斑点点的液被晴间拉到沐房里面要给他洗澡的时候,被红着脸的液撵了出来。说是沐房,也就中间摆了一个木桶,光秃四壁。待他已经脱了个精光才发现桶里面一丁点水都没有,只得重新穿上衣服,打开门才发现晴间已经提了桶热水回来,旁边连盛端了盆凉水,而恒癍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干净衣服和麻布。放到里面后,他们三个也是没有出去的意思,液从来没有过在女人面前洗过澡的情况,但是旁边这俩人却不怎么见怪,心怀万分感激的液请了半天才把这两个木头疙瘩瞪着异样的眼神跟着晴间出去了。
洗完却不敢穿上恒癍的衣服,生怕患上癍风,转了半天,也不敢大叫,只得硬着头皮将那衣服穿上,结果刚穿上就觉的浑身痒,吓的他又把衣服连忙脱下来,来回折腾了三四次,才觉得好一点。打开门就见连盛在旁边做着高抬腿,看到液在里面出来,嘿嘿傻笑着解释先生让他减重,边说边带他走回原来的那个在他口中唤做乘风台的院子,还得意的称道这是他起的,以作“九天星渺,乘风而达”,意思是说在这里学完出去想得到什么,就像那伸手摘辰探囊取物一样。说的液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瞪着眼,等回过神来,连盛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们两人桌子上的笔墨已经撤去,摆好了菜肴。连盛的桌子旁边多出来个桌子,先生晴间看到他们进来示意坐在那边。而她的桌子距离他们要远一点。看液和连盛落座,就把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将头发披散着说道,“按礼来说,女眷本不应该落座,但长辈可以。虽然可以也要悬帘遮羞,今天没有帘子,就把这头发披散下来,留几根放在额头权作帘子把。”
液看了看对面的恒癍在点头回礼,液也学着他的样子点头回了礼。
所谓的劣作欢迎,在液想来应该是客气的列作欢迎,不曾想还真是那实实在在的劣作。摆有四盘菜肴,一盘青菜,一盘槐花,一盘豆腐,一盘白菇。另外有一盏茶水。尽管有点失望,但液没有吃过,想先尝一尝,看了看旁边的两位纹丝不动,他也没有敢率先动手。
“为了给新同窗液载接风,摆了这桌劣席。在开席之前,我刚刚想了个四八句尝菜的法子,让我来起个头上句,你们其中一人对个下句,尝一道菜后再起个上句,另一个对个下句,如此三番,最后一句让液载对下来,也让我们看看他在诗辞上面现在是什么造诣。”等她看向连盛桌子上的时候,“哦,那就三道菜。”液跟着扭过头去看了下,连盛的桌子上少了一盘豆腐,想来是先生让他减重的原因。
“巡数大的先来吧。”晴间捏起筷子就要夹一口青菜,“废话不多。”
“良辰尚短。”恒癍也捏起筷子夹了青菜放在嘴里,嚼着作了个美味的表情,因为液看着连盛动了手,自己也动了手,除了清水的味道,如果不是聚精会神的品,压根就品不出来油水的味道。估计恒癍还在品那味道,又或者假装已经品了出来。“书香似婉,”
连盛放下筷子还在品那青菜,他似乎没有恒癍对于诗辞那样熟悉,“墨韵如鼾。”就见他向晴间看去,对方报以微笑捏起筷子,夹了槐花放进嘴里。连盛也吃了一口,望着晴间身后的墙上,“燎耀飚飚,”
“兰颜颤颤。”恒癍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夹了一筷子豆腐。“拔身弃地,”说这将两只脚离开了地面,似笑非笑的看着连盛。
晴间在听到前两句的时候,惊讶的放下了筷子,不禁的摇了摇头又拍了两下手,不知道是欣赏还是拒绝。“这句算我的吧,”她看了眼连盛说道,目光转向上看去,“拨发摸天,怎么样?”
就见尴尬的恒癍和瞪了眼他的连盛都连忙拍起了手,晴间笑的都忘记尝最后一道菜了,好一会才沉下眼睛来说道,“回神望肴,”就朝着液看过来。
接过眼神的液有点呆了,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他们吃菜,他也跟着吃菜,这时看着晴间的眼神和旁边两人也转过来的眼神,似乎都在征求他的话语,液连忙低下了头。
“液载,到你了。”晴间提醒道。
液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下意思的抓了一下头皮,没有感觉出来抓的什么,也没清楚为什么要抓头皮。既然是都是四个字的,先生又点名让他来,就随着他们说上四个字行了吧,看了菜饭半天,支支吾吾的说了句,“赶快食饭。”
晴间和其他两人听到之后,愣了愣,接着就是一场哄堂大笑。没过多久,晴间有点回过神来,笑着默念了两声,“似乎韵调和韵脚都是对的,只不过,”她想忍但没忍住的又是笑了几声,“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想笑。”
“可能有点偏白话吧。”恒癍微笑着说道。
“白话归白话,像老师说的那样,至少是对上了。”连盛喝了口茶水,一直没咽下去,估计是怕呛住。
休息的地方没有了漆黑,两只壁燎照的皮肤上的毛发都能看的很清楚,也没有了铺满稻草冷冰冰的地面,两张床铺着麻稠,上面摆了方枕和棉布做的衾单。只不过是过了短短的两天,液就感觉这些就像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睡过的了。恒癍表示明天才能置办新床被,就和他先在他床上凑合一晚,但液心里却有一万个不愿意,生怕他身上的癍风传给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连盛看出来点端倪,连忙解围的表示他晚上睡的死,不会吵到他。却不成想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微弱的呼噜声就起来了。本来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就有点睡不着的液,刚刚有点睡意又被吹的无影无踪。
“怎么?液载你也睡不着啊?”脚那头的声音传来,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恒癍的声音,估计听到了液翻来覆去把床压的吱吱乱响的声音。
“嗯。”液答应了一声。
“问你个问题。”恒癍的声音停了一会,“你很讨厌我吗?”
“没有啊,”液听到之后,愣了下,旁边上面开的窗户外有点莹莹光亮,至少能看到窗户,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抬起头来像声音的方向望去看不到恒癍的影子。
“那怎么不想和我一个床睡觉,”恒癍轻轻的问道,声音传入液的耳朵里,尴尬的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又问了个问题,“你父母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呢?是不是,”液没有再说下去。
“你听过棠开殿吗?”恒癍也没有回答,同样是问道。
“听说过,就,就今天刚听你说,你不是在那殿来的吗?”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只是让无名掀起的一场癍风疫毁了它,当时殿主将那些染上的人全部圈在南堂的一个道口里,我父母就在其中。”恒癍平静的声音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出生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都倒了,母亲用尽气力生下我的时候也倒下了,硬硬扛住病痛的父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封住了我的口鼻,在极力往山里逃跑的时候,遇到一只母烈焰犬生了一窝小犬,那些小犬却因为太弱小,身上无法起火,也染了癍风,母犬的哀嚎吸引了父亲,最后父亲实在扛不住了,将我放了口鼻托付给了那烈焰犬。”他停了停又说道,“当然,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它也是人吗?”液不是很理解,
“她是我的养母。”恒癍的声音有点颤抖,“她不是人,只是一条犬。但,在我心目中比人可好多了。这名字也是她给我起的,大致是不要让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