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碰床的原因，液刚刚闭上眼，窗外鸨鹞不停的叫声吵得他心里发烦，想双手捂住耳朵，又感觉旁边有人拉扯他，只是眼皮感觉重的很，翻了翻身又睡了过去。突然感觉身上的单子被人揭了去，贴身的白麻衣钻进来丝丝冷风，哆哆嗦嗦，旁边还在不停的摇晃他的肩膀。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光亮在牖口上的遮子里透了进来，面前映入眼中的是连盛那胖嘟嘟的脸，还嘟囔着出去晨练的话语，在床案上坐起来的液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旁边，那是昨夜恒癍躺下的位置，他们聊到也不知道几钟天，液爬到他床上一直聊到模糊睡着，而现在却空空如也。“别看了，他早跑了。”连盛看他坐了起来，后退了步说道，“快点起来，要不然先生又该骂我们了。”连盛回头看了看他自己的床，过去将上面的衾单抖了抖，折起来放在了方枕下面。“怎么还把耳朵睡的背了过去？”又走回来使劲摇了摇他，液伸手想拨开了连盛的双手，却没有什么作用，自己比他要小上几迈不说，比他还瘦小，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下的床来，套了外衫看着急忙往外走的连盛问道，“还用洗梳一下吗？”
“为了个脸面，”连盛迈出了门，越走越快，“就饿着肚子到晚食吗？”
液愣了愣还是想洗漱一下，又想头一天来就犯了这里的规矩不好，连忙跟了出去。进了那乘风台的院子里面，远处的恒癍站在墙角双手扶着墙壁慢慢下腰，一袭白衣，好不苗条。前面的连盛走到他的近前，却没有学他，而是双手举着墙，双腿向上交替抬起。液被凉在原地，不知所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你们两个是怎么带液载的，”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头，笑了两声，“这是先让他练习站桩吗？”
那两个听到先生过来，连忙起来回身揖礼，连盛偷偷瞄了眼恒癍，抬首回道，“唯，先生教导，基础练起。”
晴间围着他们两个转了两圈，听到这个应答，原来左手一直在抚摸脖颈儿处的衣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噗呲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连忙用手去捂住嘴巴。液也学着他们两个作揖的动作，眼睛却没小心的瞄到晴间脖颈处似乎有几道抓痕，没记错的话，昨天还没有。
“前几天教你们的落花剑练的怎么样了？”晴间停到了他们的身后。“有人能给液载舞一下么？”
“现在还没有恒癍熟练，”连盛没有等恒癍开口，连忙回道，“但，嗯。。。但我可以为他抚琴。”说道最后他似乎提起了全身的力气，只是都用在了肩膀上，以至于颤抖起来。
晴间踱到他们面前，直眼看着恒癍，似乎在等他回复。后者缓缓抬了头看到先生的目光，连忙点头口中回唯。晴间转过身来表情融化开来，“我亲去准备。”径直走入房里，出来抱着两样东西，一样递与恒癍，另一样液昨天见过，那是立于书橱旁边的东西。刚要递与连盛，她左右扫了一圈，“将桌椅抬出来一张，外面地方大，好好让液载瞧一瞧。”招呼连盛跟她进去抬了张桌子出来，又搬出来两张椅子，“液载，最好去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出来坐着瞧。”
液身高也就和椅子差不多高，搬起来也蹭着地面，最后只得抓住椅子的椅背拖了出去。只是到了门槛处没有法子出去。晴间的椅子摆在连盛的左边，坐在上面手臂扶着椅背侧身正看着液挠头的情形，不禁起身帮液将椅子搬了出来放在她的左手边，坐了上去，挥手引着液坐在她原来的椅子上，估计是想让他能清楚的看到连盛是如何抚琴的。
恒癍将那东西立在胸前，就像他立在整个院子中央一样，咻声刺耳，明晃晃的拔了出来，“这是文剑。”晴间低声的说道，“又细又长的，”说到这里她呵的笑了一声。“脱下来的那个叫做剑鞘，只是美观用的。那个是长琴。”说着转头像连盛望去，夹在中间的液也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连盛闭着双眼，双手抚在那长琴上面。随着恒癍将剑鞘扔到了一旁，连盛手指微动，长琴的声音飘了起来。光芒凛凛，音缓洋洋。锋起叶落，丝振花黄。夜色痛去，旦明启帘。荡荡似水，巍巍如山。腾云起舞，御风回环。龙摇其尾，凤颤其冠。蹦鸟翔衬，游鱼跃欢。绕树蝽顾，扫草蚊藏。时而谦甯，时而傲狂。拂袖袅袅，挥衣昂昂。弦停舞毕，气韵悠长。
弹指一挥间，已经到了这巡的末迈末迴，整殿里都在贴花结彩，庆贺新巡的到来，他们这个小舍里面也不例外。不比那堂坊里，仆从奴隶比主人要多上许多，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及先生以外，也就主人和管家，买东西外出一般都是他们两个去，舍里他们四个负责张罗。恒癍字写的非常好，门房的联挂由他去写，但正门的不可，只得当天夜里先将红纸贴了才能由主子亲自填上。各个房间的墙壁以及院子树木上的粉尘蛛网则由连盛去清扫，他负责天上，地上则是由液来打扫，不止各个院子还有后花园，先生晴间可是最简单的活了，浇灌树木，修剪花草。恒癍只是花了一天就把各种请柬联挂全部写好，去帮着液和连盛打扫，直到主人的书院房里的那天，他们三个基本没有做什么活，全都去跟连盛去找到好看的书。这所谓好看的书，并没有摆在书架子上，而是塞在书橱的底下。他们两个全是图画的，画的大部分都是两个人或者几个人缠绵而卧，旁边还有零零散散的批语。而分给液那本全是字，名字称作《情水畔》，液大致翻了两页全是家长里短的事情，感觉毫无趣味，便放下自己去找书，没多久捧着一卷《归杨游历纪》回来，连盛瞥了眼嘲笑道竟是些风言风语，他也能编的出来。恒癍却说你看的不也是编出来的，就让液去门口盯风。
这卷书并不是说的逍淲殿，而是一个叫做棠开殿的地方，那里的人文风俗和这里一点都不一样，最重要的就是那里并没有奴隶，人人平等仿佛天境一般，但归杨刚到了那里就被骗的身无分文当街乞讨，最有意思的是也不允许乞丐存在，要么驱离要么随便找个营生。归杨只得找了个山头打柴，却被其他的樵夫殴打。刚看到这里感觉眼睛有点晕晃，他摇了摇头又要垂头继续读，书卷却被人用手遮住。液起初有点恼怒的抬头便要骂，见是情间，表情瞬间瘫了下来，连忙在门槛上站起来双手卷起来书帛，弯腰揖礼。晴间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抬头环视书房见还没有怎么打扫，连忙叫他们两个过来。液心里感觉没底，连忙往他们原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穄笤，这下心里更没底了。但晴间只是交代了两句尽量今天打扫完这院房就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晴间的原因还是刚才读的书有关系，那两人打扫的非常卖力，速度之快令液暗暗乍舌，四钟刚过，他们就将房中打扫完毕，期间嫌弃液太慢，只是让他整理书架和桌椅，这些天来液认识的字词并不多，刚才那卷书也是连认带猜的看下来，书架上的书卷基本都是他头一次见。上几层是小缝隙的镂空，横放着书卷，最下面却是高的很，压堆的叠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书分成了这许多卷。摆正好桌椅，就见他们两个又坐在角落拿了书卷看起来，液取来刚才那卷书走到门口，发现院子的还没打扫，唤了他们两声过了许久，都没有见动静，屈于他们年长，液只得自己将院子的树底花下将泛黄的落叶耙了堆，进房刚拿了畚箕出来，就见管家蓝永在月亮门进来，连忙退了进去对着还在孜孜不倦看书的两人咳了两声，提了嗓音询问，才知道蓝永是过来看书房是否需要修葺。房子的问题没有看出来却看出来桌椅上的尘灰，嚷了几声，恒癍有点气愤，低声嘀咕了句怎么也轮不到他在这里瞎嚷，连盛见状连忙扯着他去后面庖屋取水桶和脏布了。
迴末这天，舍里基本准备妥当。用晨羹的时候，晴间见恒癍的襦衣袖已经有些短了，而液却一直穿恒癍的衣裳，也没有空闲出去。报了蓝发，领他们三个出了舍。正值巡末，轩坊舍院中的侍仆人奴，就像开了笼门，一股脑的全飞了出来，街肆热闹非凡，正是那“百花齐放，群蜂各忙。”四个人牵手而行，就生怕被人截了去。液前面是恒癍，后面连胜垫底。抬头望去什么也看不到，能看到周围人的衣服或背着的布袋筐篮。前面不知道哪里传来呼救声音还夹杂着“再也不敢了”的嚎啕声，声音近了液低下头在围着的人群下面看过去，那是一个蜷着身子的人，躺在地上抱着头被周围几个人用脚不停的踢着。后面的连盛弯着腰推了推液，液猛的一抬头没瞧见前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还以为是恒癍，正要抬头嘟囔他两句，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老头。
“阁下小童，叨扰了。”这老头穿的和液以前一样，一身麻衣上有几个布丁。手撑着根棒子，上面挑了招子，“治病行医”，下面还有两行小字，“遍访大川，只医赖疾。翌日未复，片玉不取。”液心里嘀咕写的好大口气，只是第二天谁还能寻的到你。
“敢问百草房如何去？”这老头笑着漏出来黄垢的牙齿还掉了两颗，浑浊的口气熏的液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液两只手都被前后攥着，抽不出手来，只得想弯腰行礼。前面的晴间见扯不动后面，调回头来查看，听到老头的询问，也没作答，扯过液和连盛丢下句话就往前走，“不清楚，问下别人吧。”液在被推搡的期间，还回头看了眼老头，那老头站在原地也盯着他，满面春光的像是捡了什么宝贝一样。
裁衣铺在个小巷子里面，那铺家最先给恒癍量了衣长。等液出来的时候，见到恒癍在巷子里面的一个拐角处偷摸的往里张望。液好奇的也走了过去，躲到他的后面往里偷瞄。那是一个小女孩被年长的女人拽着往对面方向走，沙哑的嗓子不知道嘟噜的什么，通红的小手扒着两个房子不对齐而闪出来一点的墙角。可能支撑不住，那女孩转过头来，哭的梨花带雨。口水鼻涕一腔而下。恒癍不知道液在身后，猛然转头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液失声叫了出来，恒癍没有理他，径直在旁边找起东西来，不远处有散落的青砖几半块，他捡过来就往那个巷子里面冲，却不知道那女孩什么时候挣脱跑了出来被恒癍撞了个趔趄，撇嘴瞪了一眼他们，径直向他们来的方向跑去。后面的女人急冲冲的追过来，同样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尽头街边，站定望着茫茫人海中不知所措。
在回去的路上，恒癍和连盛说起这件事情，俩人伤春悲秋的连连咒骂那老妈子。被前面的晴间听到，训了恒癍说搅合了人家母亲的好意，有可能那女孩巡末偷了碎玉去买胭脂，又有可能去私会哪家的男子也未可知。恒癍却振振有词的反驳到这两件事都是好事。晴间笑着表示那母亲没了钱财折了女儿，又是招惹了谁，频频的对那母亲表示惋惜。最后警告了句三个小兔崽子别惹是非，也趁早打消了这种想法，免得抓回来打折腿脚。
巡末这一夜称为永昼，取永寿的谐音。这一夜燎火不息，人也不眠，只能偶尔打个小盹。蓝发基本没有怎么用晚食就急忙忙的赶着去堂主的坊里赴宴，临走之前还让晴间灌下一碗油汤水，怕他吃多了酒在马车上作呕，用她的话就是马车可不是太好洗。看着足足准备了两个钟点的这一桌子饭食，零零散散的吃了才将尽一半，那猿脑几乎都没动，但今夜不能留东西，晴间将那些没吃完的遮到几个盘子里，让液端到勤房乘风台，夜里可以当夜宵，连盛和恒癍去将那些空盘子和碗筷洗了，再取几副带回来。
夜里一直不允许看书，在晴间看来那是最愚蠢的方式，浑浑噩噩不说，还极伤眼睛。在这一巡之间最好的夜晚里，他们先是抚琴舞剑，感觉不是过瘾，便开始饮酒比试，捉签行令，连盛运气最差，连连吃酒，直吃得呕在了桌案上，晴间只得叫苦，挖苦道“液生的尚晚，恒癍替他吃了不少，也不见得像你这样。”连盛连反驳的语气都没有了，恒癍叫上液一起后庖房取灰麻和水桶，回来的路上就见晴间急忙的向正门走去，是蓝发回来了，嘱咐他们两个先将房里擦洗一下，再给连盛洗洗那浊污不堪的脸。
液在去庖房换完水回来，水桶有点重他没走有庭燎的花园，为了赶路选择了斜走小路，路过灌木丛时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轻微而又凄惨的猫叫声，吓的液脚下生风。回了房里还有点后怕，将那事情和恒癍说起，恒癍一笑没在言语。连盛洗罢脸，脸色有点恢复，恒癍又和连盛说了这事，一个懂行的不敢，两个懂行的怂恿，带上液三个人悄悄的又摸了回去，扒开青灌，尽管最近的庭燎有点远，但是还是能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影如胶似漆的倚着那颗苍云树，连连发出呜咽的声音。液比起他们两个矮，想看清楚一些，原地蹦了下，尽管落地轻巧，还是被里面的两人听了出来，吼叫了声“谁？”吓的他们三个跑的比兔子还快，一直跑到勤房才住了脚。过了没多久晴间回来，见连盛还伏在桌案上，对那两个还在行令做对的说道，“累了的时候可以小憩一会，回头我来叫你们。”转身离开了。
直到十钟刚过，晴间才把他们在乘风台中叫出来，直奔书房。蓝发八钟多时才回舍，直接到书房坐息到现在，唤醒吃了点茶水，请了安后，轮了次序沐浴熏香，换了装点，天黑后蓝永去把他们定做的衣裳和袍子取了回来。今夜不允许穿白挂玄，衬襦也不许，全是暗灰色以昭显虔诚，外袍全是藏青色，这天气尽管是夜里穿上这些也有点微热。穿过正堂房后，蓝永和晴间已经在这边等候了，两人全是靛蓝色的袍子，蓝永裹着满脸冒汗的也不敢脱下来，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地道奉天信神的人，做任何事情都非常的规矩，听连盛说可能老的时候都会这样，只是裤腰带有时候不是很规矩，这个也别怨他，他也是深刻按照古时候的那些神仙们的性行做罢了。晴间则单手揽着那袍子，平时的胸口春光已然不见，她不是怕亵渎神明，用她的话就是给他们三个立个好点的形象。晴间见他们三个过来，让他们三个原地转了一圈，拍手叫好，见恒癍的头发在转圈的时候耳畔脱落了一绺，走到近前帮他掖到耳后。恒癍的头发最长，但是这次不能绾髻，只能披着裹到袍子里。
按照平时掌镲报钟的劳人会在夕钟三刻再报一次，但这永昼基本二刻一过他们都急急忙忙的都赶回家祭天。晴间刚问了蓝永现在什么钟点，又仿佛看到了什么，连忙披了袍子。就见蓝发披着赤红色的袍子来到近前，他们立马分作两旁，晴间原来和连盛，液立在左手边，看到蓝发瞪了她一眼，连忙和站在蓝永下手边的恒癍调了位置。
早就按照地水火风的位置摆好燎火盆，中间是一张香案，先是轮次取香在香盆两边的壁燎上燃了，然后空首四首，依次敬香，归位顿首九叩，只是晴间需要肃拜九叩。礼成后，蓝发敬重的取出报天帖，听连盛说过这上面全是他们这一巡之间做的好事情，估计是张空白帛子。燃了后将灰烬埋在门房旁边，再将香案重新放回堂屋的屏风后面。笔墨已经在堂屋备好了，蓝永取过来，打开大门后，看着那两段挂在门口的红色锦帛，蓝发都没有怎么思考，估计已经想了许些时候了，喂饱了毫笔酣畅淋漓的在上手边写下了“浩水洋洋，山庭锦绣。”，踱步到下手边也是一气呵成“庞火冉冉，地寿恒昌。”写毕后其他人全是瞻仰称誉。回舍不多久，蓝发又去了堂主那里赴宴，临行之前带上了恒癍抄写出来那些许请柬，以赠给其他食客，邀请过舍而聚，这也足够他们忙活一两迴的。
又是一个被鸨鹞吵醒的清晨，用过晨羹之后，他们俱在勤房练琴，晴间引来一个有些富态女人，梳着云髻，穿了一身绿水纱，走路起来一扭一扭的，像极了暖水鸭，脸上抹的粉也跟着抖动一颤一颤的往下落。只是在门口伫足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随后晴间又返了回来，未进门就听到了她的声音，“贺喜啊，恒癍。”
“我一个姊嫟说她的姊妹嫁了个富贾，只是一直未有子嗣，想收养个以用防老。”晴间迈进门槛，踱步到恒癍近前，提起铜壶倒了杯茶水喝下去才又说道，“已将你许了她。”
恒癍惊的说不出话来，连盛也先是一惊接着瘫下来嘴里模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液却笑不出来。
“别光顾着傻笑啊，你去收拾一下，等下跟她走罢。”晴间见了他的样子，语气有点加快的说道。
液又过去看了眼恒癍，怎么也没看出来哪里有笑了。
